低沉沙哑的声线带有一种渲染力,诡异的压抑情绪随着她类似于宣言的话语在空气中迅速传播蔓延,然而三条樱子的神情却坦然自若,她象是没看见北井燎他们倏然戒备的神情,抖了抖手里那叠厚厚的资料,大大咧咧的扬眉,“你们这样招待客人?连个位置也不给坐?”
许是还没从她营造的危言耸听氛围中解脱出来,也或许是从她一番话里领悟到什么,北井燎保持着几分钟前的表情连同反应也失去,倒是年长那人眼神微动,“还需要我们提供别的什么技术资源吗?”
“啊——等我手上的看完再说。”三条樱子抿抿嘴角,一面说一面四下环顾,随即走到工作台边缘在杂乱的操纵杆与按键中选出个角落将件放下,最后她抬眼看向始终注视着这一切的迹部景吾,“你…”
她面无表情看着他,迹部景吾却从她那双瞳眸里看到犹豫不决,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开口,“要帮忙吗?”他知道她吞吞吐吐的态度代表什么,她的犹豫是因为他在这里————是担心被看到狰狞面目导致他掉头逃跑吗?
想通此处关键,迹部景吾脸色稍霁,眼瞳也逐渐恢复寻常的温度,再次开口时的语气多了几分无奈与似真似假的抱怨,“虽然智商水平在普通人范围内,被打击这么多次也早就习惯,不用担心本大爷心理产生负担。”
说完又瞪了眼满脸不赞同的北井燎与年长男子,语锋一转,变得盛气凌人,“特别申请只针对那笨蛋一个人是吧?之前贵单位人员用枪指着无辜民众啊嗯~”
飞快扫了眼口中的‘笨蛋’,随后迹部景吾微微抬高下颌,眼神里透出几丝威胁之意,“本大爷心情好的话,就可以不投诉你们滥用职权,否则…”
北井燎与他同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对于迹部景吾上前挨近三条樱子的举动也未有任何阻拦,待得他站到她身侧,那两人才默默靠拢过来,四个人一时把工作台一角挤得更加不堪。
众人一时屏息,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三条樱子看似随意翻动的指尖上,迹部景吾听到她浅浅的呼吸,轻柔绵缓如同秋日里掠过鬓角的风,微不可察、无迹可寻。
静静看了她良久,迹部景吾敛起眼帘,唇边浮现一丝释然轻快的弧度————她眼底的忧虑与挣扎,他看得一清二楚,那并非是对自身安危的担忧而是害怕他的反应;她眉宇间不自觉的畏缩,因为不愿看到他表现出厌恶或者恐惧。
而这点,却使得迹部景吾心存愉悦…不是吗?这样一来不正说明三条樱子其实介意他,他与她之间不只是他一人战战兢兢、辗转反侧。
她的在意,令他安心,至少他不用生怕一个不留神三条樱子就渐行渐远。
今晚或者更早之前迹部景吾就知道,他与她没有能简单恋爱的命运;或许是诅咒,她的能力越大伴随而至的血腥与危机就越浓烈,她一直有远离他的念头,从这段时间两人的疏远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在将长久以来的设想付诸行动,但凡他露出一点点迟疑她就立即把彼此从对方的世界里剔除。
可是,他怎么可能如她的愿?也不是没做过顺水推舟的事,经历这段日子,没了三条樱子在身边,迹部景吾总有缺少重要东西的错觉,每每不自知的失神,闲下来的时候又总是下意识寻找她。
直到某个夜里醒来又一次睁眼到天亮,迹部景吾才惊觉,却原来从未说出口的那份感觉竟不知不觉间渗入到骨髓。
是人都自私,他也不会高尚到哪里去,所以,迹部景吾在始终关注的卖/春案件牵连出/性/虐/杀录像并且得知青木打算寻求帮助的时候插手,借此再次介入三条樱子的生活。
………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里的迹部景吾接收到一记悠长的叹息,他很快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双目聚焦,第一眼看见的是放在工作台上那叠厚重资料被分成两份,大部分仍旧被扔在那里,小部分却被三条樱子拈在指尖。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眯了眯眼,神情若有所思,可偏偏就是这样低眉敛眼的安静令得周遭气压渐渐凝重。
“我把可能与秋元舞子相关的案卷挑出来,余下的…”三条樱子抬起下颌点了点留在工作台上那部分资料,语气有些疲倦,“算了,先说这部分。”
“已发现的最早时间算起,历时将近十二年,失踪者共计二十三名,时间很规律几乎每隔半年犯案一次,受害者人间蒸发,只有半个月现场附近发现的照片作为最后遗留线索。”
“这些初步看起来是符合连环杀人犯的行事作风,但是…”三条樱子收回落在工作台上的视线,垂下眼脸,几秒钟后复又抬起,依旧是轻柔平稳的语气,眼睛里却多了什么东西,眸光瞬时锐利。
“两年前秋元舞子失踪开始,之后我手上几份失踪案并非那位不知名的连环杀手做的,而是别的什么人在模仿他的行事。”
“失踪者共计五名也同样人间蒸发,虽然时间上很类似,但是后续作风却毫无相似————没有立可拍照片,狩猎范围也更改,没有特殊情况,连环杀手不会改变习惯。”
“哪个老眼昏花的家伙把两桩连环案混为一谈?”三条樱子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一边的北井燎,嘴边勾起诡异的笑意,仿佛是无比嘲讽,“前面的案件失踪者年龄范围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后面却是十五到十八岁…”
“前者犯案之人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身体强壮、冷静慎密,并且外表富有魅力,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拥有至少一处私密独立房产,有一部性能良好的车…”
“满足以上条件,对方才能接近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年龄段的女子,并且猎杀她们。”
“当然,从半个月后遗留现场的立可拍照片看起来,那人极端自负,生理或者心理却存在缺陷又或者是异常性/癖…这才导致对方性/虐/待并且杀死选定的对象。”
“那些失踪者彼此毫无共通点,表明是随机选定的,或者是那人开车闲逛一时看到顺眼的就下手,只有时间上存在特定性。”
“或者是生活工作上有什么规律。”
………
迹部景吾静静听着三条樱子侃侃而谈,他看到她眉宇间淡漠得近乎泛着寒意,不知哪里来的光影投进她的双眸,似是流水微澜起伏不定,明灭间有安静无声的东西蛰伏在三条樱子的瞳眸深处,随着眼波流转,溅起星星点点的戾气。
“然而从两年前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三条樱子这般冷笑道,“失踪者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均为在校学生,社会关系单纯,除了秋元舞子余下没有任何线索。”
“十五到十八岁之间,确切来说案卷中第三名失踪者应该是十四岁;近两年的失踪案,狩猎者的年纪可以往前往后推移,十六到六十岁之间拥有性/功/能的男子。”
“一般来说性/侵年幼女子,案犯在某种程度上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者年老或者功能不健全,也或者还太年轻,却一定不是之前那人。”
“没有哪个连环杀手会改变游戏规则,以上区别之处不是明显吗?后者甚至不是单独犯案,总不至于因为性/虐/待就并案处理?”
“如果这是对我的考验,我只能说你们警察真tm无聊。”
“可是…”许是被三条樱子的讥讽刺激到,北井燎面红耳赤的疾声说道,“你也不能完全肯定,或者是凶手年纪大了没办法对付年轻女人呢?”
“比如说他的体力决定他无法制服年轻健康的女人,这才把对象换成年幼的女孩子,再伙同有兴趣的人。”
闻言,三条樱子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不无讽刺的轻笑出声,“年老的狮子只会躲在僻静处等待死亡而不是自取其辱,对于连环杀手来说破坏自己定下的游戏规则是不被允许的。”
“迁就会将狩猎过程中得到的乐趣破坏得一干二净,他甚至会无法高/潮。”
三条樱子毫不掩饰的直白把迹部景吾噎得不轻,眼角忍不住微微抽搐片刻,他抬手忍无可忍地按住她的脑袋,脸上青白交错,“喂喂喂!别笑得跟变态似的,矜持矜持!”
“哦——”三条樱子呆呆的从他掌心里抬头,眼神直愣愣的看上去略带几分傻气,“不小心代入过头了。”
迹部景吾磨了磨牙,手下用力把她的头发挠得更像个鸟窝,恶狠狠怒道,“现在不是让你洗白连续犯案十二年的变态杀人狂,赶紧言归正传!”
————他听她的语气怎么越来越不对?字里行间的气愤填膺,怎么听怎么象在为前一个连环杀人狂抱屈呢?!赶紧给我回到正常波段啊喂!不要说着说着就混淆起来,等下不小心代入过头替被‘栽赃冤枉’的杀人狂出手灭掉模拟他的家伙…
被自己的扩散思维狠狠吓了一跳,迹部景吾嘴角一抽,手下不禁用力少许,“找出秋元舞子就好,别的那是警察的事,政府又不支付你费用,少管闲事!”
“啊——哦!”三条樱子重重点头。
“那么,接下来——”
言归正传。
………
“能告诉我关于连环杀手的这些分析,你是从哪里得出的判断?”北井燎满脸热切的凑到三条樱子身侧,险些要把迹部景吾挤到一边去,目光灼灼,眼底写满‘我很好奇说吧说吧’。
斜了眼毫无国家执法人员自觉的北井燎,迹部景吾撇撇嘴角,将心头盘旋的怒意压回腹内,不得不承认他也很好奇,于是竖起耳朵。
“近两年的这些…”三条樱子明显避重就轻的开口,“第一件秋元舞子,她是在商场内失踪…”说话间她抬眼扫过周遭,双瞳内滑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份异样又转瞬即逝,用很寻常的语调继续往下说道,“假如我是凶手…”
从较少的那份资料里抽出一份,摊开————她抬起眼,目光定定落在北井燎身上,“首先引开高野…”
“其次,在不被看到的情况下掳走秋元…案发现场拥有良好的私密性以及设备。”
“从善后手段来说,有帮凶。”
“真正参与者有极高的权势或者非常好的出身,秋元舞子一案那三人行凶是精神异常亢奋,不排除食用违/禁/药/品。”
“模拟手法或许是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之前连环案件细节。”
“年龄大约十八岁却不超过二十五岁。”
“咦?!为什么这么武断?”北井燎问的问题与迹部景吾内心的疑惑相同,对于三条樱子几乎斩钉截铁的分析,相信在场之人的态度大概也是一样的将信将疑。
“还有你说的帮凶?”迹部景吾挑了挑眉。
“手段太粗糙了。”三条樱子叹了口气,盯着北井燎的眼睛里掠过几丝阴凉,“引走高野绑架秋元,事后威胁知情者,这些你们警察肯定查得到。”
“你们在意的是后面,善后工作以及由她开启的连续失踪案…”说着她又重复叹了口气,眯了眯眼,像是在思考,半晌方才继续说道,“秋元舞子就好比一个提示。”
“替奸/杀秋元那些人善后的家伙…那家工作室找到供给幕后支持者的生财之道。”
“我猜…那份录像带是销毁证据时特意留下的把柄,又为了不激怒凶手,所以[羔羊]在市面上的流通。”
“一棵树只有藏在森林里才最不起眼,相信没几个人想得到限/制/级影片竟是真实记录;而秋元之后的失踪者是供给喜欢特殊刺/激某部分人的娱乐。”
“毕竟后几桩明显周密许多,当然,他们为了掩饰用的还是类似手段,同样是在商场失踪,手法却像是老奸巨猾的组织犯案。”
………
迹部景吾只觉得自己听得眼花缭乱,三条樱子扳着手指点出来的东西,其中信息量过于庞大令得他一时头晕目眩。
秋元舞子是威胁高野那三人杀死的?
替他们处理善后的另有其人,并且那之后的失踪案是‘供给喜欢特殊刺/激某部分人的娱乐’?这么说来…
是工作室背后的娱乐公司?组织卖/春不够还绑架无辜女子供人虐/杀取乐?!
这…该是何等丧心病狂?!迹部景吾顿觉后脖颈寒毛直竖,此时却又听得三条樱子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虽然手法称不上天衣无缝,警方却输在时间上,现在该做的就是先找到秋元,以从当初犯案之人的狂躁,或许…能找到证据。”
说到这里三条樱子沉默下来,用略显期待的眼神看住北井燎,迹部景吾跟着将视线投射过去却发现对方抿抿嘴角,一脸的丧气,“两年多时间能留下什么?”
那样失落不满的目光,言下之意就是‘找得到政府哪需要征用你的大脑?’。
迹部景吾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北井燎似乎没有说错,却没想三条樱子冷笑起来,“南野桃车祸死亡时替她做尸检的谁?传唤那位验尸官,以玩忽职守的名义起诉对方,这样或许能得到实话。”
“秋元舞子之后类似失踪案发生在南野桃车祸后,那些人是之后开始有恃无恐,许是解决心腹大患也或许是处理尸体的方法。”
“但是无论如何,第一次总是容易留下破绽。”
“南野桃是通过留在其住宅毛发对比确认身份,谁又能肯定那些毛发是她本人?”
“再者,连环杀手基因只听说会遗传没听说会传染,善后者或许没有胆量杀死那些失踪的女孩子…而且我不认为那么少数量足够供应市场需求。”
“还有受害者,只是没有她们可能没被发觉甚至不敢声张。”
………
“哦——看你的眼神是在质问我凭什么作此判断?”三条樱子侧头对着北井燎绽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随即她移开目光,淡淡环顾周遭,“资料里统计了好几起据称失踪事后查明是虚惊一场的案件。”
“其中有一名被掳走的女孩子检查出受到侵/犯,并且体内有药物残余…如果不是这一起因为少年冲/动的案件衍生出的模拟犯罪,牵扯黑幕过于复杂,你们也找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