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铮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睡不着,一条手臂从被子下面搂住了他的腰,冯铮震了一下,紧跟着卢斯打着小呼噜的脑袋顶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道道热气喷洒在他的肩头,冯铮就觉得心里多了根小羽毛,以跟着热气一样的频率一下又一下的擦过他的心……不知不觉,冯铮也睡了过去。
“瘟疫”并没有从后山村蔓延开,随着天气转暖,劳兴州下了两场大雨,历来便是春雨贵如油,尤其去年冬天少雪,这两场雨立刻便解了上半年的旱情。春耕顺利展开,百姓之心逐渐安定,虽然后山村全村死绝,但不过数百人而已,胡大人上折表了祥瑞,朝廷也反应迅速的放了嘉奖,可谓是皆大欢喜吧?
风调雨顺的到了六月,平王病逝。
卢斯听到时,下意识的就跟他们这边的**联系到了一块,因为那场乱子之后,平王是倒台的最大一条鱼了。但随即他就摇了摇头,别管这场祸事跟平王有没有关系,那对他们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人物了,还是想想今晚上吃什么更有用些。
明明刚来的半年里,诸事繁多,可是接下来卢斯和冯铮却度过了平静的三年。
宏正十八年年底,两个年轻人的三年孝期都到了。冯铮十九,卢斯十六,不过因为是年底,翻过年来,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两个人就一个二十,一个十七了,换句话说,该成亲了……
三年前的**在如今的惠峻已经彻底看不见任何痕迹,惠峻算得上是政通人和,兴旺繁盛。胡大人也在一个月前,顺利的从惠峻知州升任劳兴州知府——之前他是权知知府事,也就是暂时坚韧,如今成功保级加升级,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品级上升,而是真正的成为了昱朝封疆大吏的一员。
钱老头、卢斯和冯铮,还有叶、任两位,也都跟着知府大人搬了两条街。他们这些人彻彻底底打上了胡大人的烙印,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惠峻作为州府,有两套衙门的班子,过去因为两个职务都是胡大人兼任,所以这两套班子都是钱老头带出来的,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冲突,可以后等到新任知州到了,就不一定了。
不过,现在这些事都可以忽略,惠峻的所有人等,包括卢斯在内,依旧是按照过去过日子的步骤,一步一步的走着。
卢斯与冯铮今日轮到巡街,他们因为是老头的徒弟,又确确实实跟着一起拉扯着最初的班子,两人如今都是个小捕头,每人手底下带着四个人,惠峻最兴旺发达的三条街,就是他们俩看场子的。
“在想什么?”
“想我姐的事。”红线比卢斯大两岁,都十九了,早就是大姑娘了。其实一年多前开始,就有人私下里跟柳氏打听消息了——因为在守孝中,所以不能明摆着谈婚论嫁,但暗示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否则难道真让姑娘被养成老姑娘啊?结果还真就被养成老姑娘了……
倒不是柳氏的问题,而是卢斯一个都没看上!
他家是干捕快的,跑来打听的都是什么商户家里的庶子、卖肉的屠子、开赌坊的黑老大之类的。卢斯自己就是个痞子,他在乎的不是这些人的出身和工作,他在乎的是他们能不能对红线好。结果这一个个的稍微打听一下,都臭得卢斯耳朵疼。
庶子早就让大母养废了,二十郎当后宅了就已经六七个女人了,所以这才娶不上正妻。卖肉的屠子倒是没老婆,可养了个白白嫩嫩的“表弟”,隔壁邻居隔三差五的就听表弟叫春。开赌坊的黑老大前头死了个婆娘,说是有了身孕,又遭毒打,小产血崩而死。
其他还有各式各样的奇葩,卢斯都想操刀把他们剁了!
看卢斯一脸阴沉沉的,知道究竟的冯铮也有些无奈。只有这些人找上门来,说起来卢斯功劳不小。别看卢斯才十七,已经在他们劳兴州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头——索命鬼!当着卢斯的面,那些人自然不敢叫这个,而是叫他白无常,或者玉面无常。
可想而知,他这样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虽然卢斯既没杀过人,也没把人搞残过,但他为人处世实在是太邪乎了。刚来惠峻时因他的年纪和长相而轻视于他的人,现在已经是一个比一个老实了。
“壮班里有个捕快叫秦归的,师弟可知道?”
“秦归?那个传言命太硬的?”
“是。”
秦归大冯铮四岁,今年二十有三了,放在现代这是一朵花,放在这时代就是妥妥的大龄剩男。这人的命运也极是坎坷,他满月那天,他爹因为吃他的满月酒太高兴,喝的太多,一觉睡下去,就没起来。他娘守寡,靠着给人洗衣裳换点钱一个人拉扯他,可在他十四那年,在河边洗衣后站起来突然头晕,一头栽进了河里,让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原本他爹死的时候,就有人传言他命硬,所以爷奶都不待见他,亲戚也没人愿意养他,这回他娘一死,连街坊四邻都逼他如蛇蝎。秦归这人也老实,就靠卖苦力赚钱糊口。三年前出事之后,衙门招捕快,秦归一咬牙宁愿改成贱籍,也投身了捕快这个行当。
秦归不喝酒,不赌钱,没有任何不好的嗜好,为人少言,但心里自有一杆称,曾经也有捕快因为他的名声排挤欺辱他,可是不知道让他幕后使了什么手段,那些人就躲着他走了。说明这人不懦弱,够硬气。
“这人不错,可他有那个意思吗?”卢斯摸着后脑勺。
“他不提你提不就行了吗?”
“对!多谢铮哥,这事上是我愚了。”他总想着这事情女方提不好,要等男方主动开口,否则女方面子上不好看。如今冯铮一提,想想之前主动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臭肉难道就有面子吗?“要是再不成,干脆给我姐招赘。”
冯铮看着撂狠话的卢斯,按在腰间铁尺上的手,紧了一紧。
卢斯年纪渐长,原来的鹅蛋脸越发棱角分明,眉毛和眼睛略略拉长,浓眉似剑,凤目上挑,鼻挺唇薄,不笑时看起来便是个极其符合此间审美的白面书生。一笑起来却再也不见当年的阳光,反而邪气得很——他那痞子气终归是从皮囊里透出来了。
又有男要俏一身皂的说法,这皂就是黑色,皂吏的服色。卢斯这三年里芝麻杆一样抽起了条,原本比冯铮要矮快一个头,如今两个人已经是并肩而立了。就是抽条抽的太厉害,看起来消瘦了些,端的是仪表堂堂。
“师弟,你自己呢?”即便是凶名在外,凭着这一副好相貌,卢斯依然能引来无数狂蜂浪蝶,就说他俩如今这一边巡街一边说话,两头来往的路人眼珠子就都止不住的朝这边看。
“我自己?”卢斯这边叹了一声,三年前就认准了的老婆,本来想着当年两人间就有诸多暧昧,要不了多久,就能水到渠成,一切自然发生了吧?可谁知道,三年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的,曾经的那些小暧昧都变成了喜闻乐见的平常事,他们俩好像就是交情很好的哥们兄弟而已。
“可有心仪之人?”冯铮低着头,看着脚尖的一块石子。
“有一个。”卢斯点点头,看了冯铮一眼。
冯铮一怔,眼睛盯那石头盯得更死了,根本没看见卢斯的那个眼神:“是哪家的姑娘,可要师兄帮你?”
“不是……”
“冯捕头!!!卢捕头!!!不好啦!!出人命啦!!!”
后头传来的一声喊,打断了两人的话头,师兄弟二人转身朝着府衙跑去。
三年来,他们这里并非没有出过人命,但民不举官不究,即便是传疯了的“谣言”,只要没有苦主告发,官府就不会管。可真要是闹出来了,还一路闹到了知府衙门,那就是大事。果然,从传讯的周二口中两人知道了来龙去脉。
这不但是个大案,还是个让人发指的大案——天水县二牛村有个猎户进山布置陷阱,结果挖出来了一具小儿尸骸。
二牛村算是中上等的村子,虽村民不是太富裕,但也民风淳朴,这几年收成又不错,没有溺死或丢弃小儿的恶习。猎户以为是临近村子的小儿让大畜生叼上了山,一时恻隐想把尸骸挖出来,带下山区,谁承想,这一挖,挖出了第二具、第三具,乃至于第四具尸骸!
饶是这猎户胆子大,也被惊住了,当即不敢再动,跑下山之后,报官去了。
天水县县令命捕快上山,挖出来了九具小儿的尸骸,更加丧心病狂的是,这些孩子的尸体,都被开膛破肚,挖出了心肝。查了五日,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说,又有人在河沟里发现小儿的尸骸了,这次更多,一共十二具,都被装在了麻袋里,该是从上游丢弃,顺水漂下来的,且同样被开膛破肚挖出了心肝。
天水县人心惶惶,天水县的县令当天就直接让人传信到知府衙门,同时请求帮助了。
第51章
这县令还算明智,这事情发生在他天水县地头, 他这一届的官评别想高了。他要是死命按着, 一旦闹到人尽皆知, 他乌纱都别想戴了。如今干脆利落的上报,虽然还是要吃瓜捞, 但责任已经压在知府的头上了。
到了衙门,只见捕头们除了两个外出办案的,其他都被召集来了。胡大人穿着常服在院子里一坐:“事情你们来的时候都听说了,如何,有哪位捕头愿意前往?”
“……”没人说话, 虽然希望能在知府大人跟前出头,但这案子太大,也太惊悚, 稍有不慎就是要把自己折进去。
“我也知道这案子太过骇人听闻, 这么说吧。办案的人我给十日的期限, 不是查出罪魁,但只要能给我个线索,便可以继续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