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卷宗里记录的事情还真是极其的丰富。
尹带娣头一回犯错,是他十三的时候,他无意中见了书店里卖的一套春宫图,乃是两个男子的,顿时心痒难耐。可是这春宫图因是全彩的图画,一本竟然就要十五两银子,他卖了自己的许多书,银子却还是不够,最后一咬牙偷了他娘的的日子钱,把书买了。
结果这书他没看两页就觉得腻了,让他转手十两卖给了同窗,他爹娘则为银子的事情,大吵了一架。他本来想把银子偷偷还回去,又一想反正两人吵过架,也和了好,他没必要再去“多事”了,这银子就让他花用掉了。
十两银子,在开阳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尹带娣作为寒门学子,从来没有自己掌过这么多银子。自然是花没好花,除了吃喝之外,他用银子去暗门子第一次给自己开了荤。还是一晚上就雌雄各一的。
十四岁时,尹氏出嫁,尹带娣不但彻底没了钱,还多了个管束着他的姐夫。尝过放纵滋味的尹带娣,根本没心思坐下来读书了。不过,他这姐夫是长得真好——齐秀才谆谆善诱的时候,尹爱娣就起了坏心。
一开始他还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可他一次次的跑出去鬼混,自然让他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这让他看到、听到、学到了很多。他也跟着这些朋友做了许多事情,他们殴打赌鬼、醉汉,抢走钱财,调戏没什么靠山的暗女昌,向小买卖人索要保护费。
同时,尹带娣快速的长得高大、强壮,从要抬头看他姐夫,变成了可以平视。尹带娣开始偷他姐夫的钱财,调戏他姐夫,终于惹急了齐秀才将他逐出了家门去。
尹带娣表示他原本没想对他姐夫怎么样的,可是姐夫太不给他面子。他那天喝了酒,又让兄弟们起哄,就想给他一个教训,恰好姐姐不在,他就去敲了门。谁想到,那天姐夫竟然二话不说愿意跟他一块睡觉,这不是勾引他还能是什么?骗骗他要跟他睡的时候,他竟然又反抗起来,真是贱!
卢斯和冯铮看着,自然是明白,那是齐秀才不放心尹带娣,毕竟尹带娣曾今偷了他的钱,更要命的是毁了他的书,他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睡?
之后就是尹带娣越发无法无天了,毕竟他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搁在现代,就是从不良少年正式转职成了混混地痞。彻底脱去了少年文人的长衫,穿着短打,歪扎着发髻,跟着“大哥们胡混”。
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欺软怕硬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可是不少。然后在八年前,就是卢斯和冯铮还在食谷县当捕快的时候,他和跟他一起混的地痞们一起,犯了一件大事。
他们在收保护费的时候,有人死活不给,一群地痞一拥而上,将人打死了。尹带娣当然是在大佬的安排下,跑路了。
这时代的跑路,难,也容易。平民老百姓难,有一点靠山,犯的又不是大事的人,容易。
一条人命,搁在这个人的亲人好友心中,必然是大事。可升斗小民的人命,在高官显贵眼中,只要没有其他牵连,翻不起大浪,那就不是大事。
所以,尹带娣和他的兄弟们顺利的逃了。并且到了西北一处山寨里,正儿八经的当了八年的山贼。即便是他逃跑的时候有所惊恐和后悔,但是在山寨里头,真正头舔血的混了八年,彻底没了束缚,抢劫货物,奸污男女,杀人,这些事他做得太多,多到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了。
这人原先就没什么人性了,这下彻底是成了个畜生了。
然后,开阳的大哥遇到了硬点子,有事找好手帮忙,在山上过得快活的尹带娣就主动要求回来了。他是报答大哥当初的救命之恩的,也是来报仇的——找他姐夫复仇,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有家不能归的日子,都是因为他姐夫。
冯铮忍不住惊呼:“这关齐秀才什么事啊?”
尹带娣所供,很明白的说明了齐秀才虽然之前接连说谎,但方才说的,确实并非谎言了。齐秀才从头到尾就都是苦主,是受害者,尹带娣竟然把自己这一步步走进屎尿里的行为,怪罪于齐秀才?简直是荒谬至极。
卢斯冷哼一声,他是痞子,痞子为什么是个贬义词,还不是因为大多数痞子并没有遇到一个鼠哥那样的老大,或者遇上了,反而是不屑。九成九的痞子都是尹带娣这样的,好逸恶劳,贪婪短视,其中又有很多,即便是走到绝路也不会想到自己有错,而只是把他一辈子遇到的所有人,都怨恨过来。
“这种人就这样。不恨齐秀才,他恨的就是他爹妈,他姐姐,他随便的什么邻居了。只是齐秀才……很倒霉正好是他认识的,还活着的人里头,最好的一个人。他这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知道他,他自己这一辈子都求而不得。所以他才用了那样的手段。”
“这种人……”冯铮一脸的作呕。
可再怎么作呕,这案卷俩人还是得继续朝下看。毕竟,他们这才刚看到涉及如今案情的地方。
尹带娣的老大,姓廖,名老虎,道上人称虎爷。
卢斯和冯铮也知道这个虎爷,他乃是现任陶国公,廖世军的堂外甥,当然,这也是个一堂三千里,按照族谱翻得翻上四五页的外甥,血缘其实已经很远的。但血缘再远,人家也是亲戚,廖老虎属于背靠陶国公的大门好做事。
不过,他这个人还是很有分寸的,在开阳开着一家当铺、一家粮铺,一家青楼,暗地里还有些赌场的买卖,看着两条街,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老大。
尹带娣表示,就是他,从外头调来了十二个手上功夫硬朗的兄弟,然后便让他们开始抢劫路人。
“廖老虎有毛病吗?”冯铮想不明白,廖老虎的地盘再小,他也是个老大,好赖每天都有几十两银子的进项,他修函那抢劫抢来的十几两银子吗?
冯铮也不明白:“尹带娣不见得会撒谎,但这廖老虎……把他‘请’来问问吧。”
“要不要跟皇帝报备一声?”事有反常必为妖,廖老虎这事明摆着就要深挖,可是要深挖说不定就要挖到陶国公的屁股底下,涉及一位国公,他们还是应该报备一声的。即便那只是过气的,下一代就要降爵的国公,
“这事咱们没确定……”卢斯有点犹豫,他们是天子近臣不假,可是再怎么近,有事就去找皇帝,没三两次,皇帝也烦了。因为他们觉得是谨慎小心,是大事,搁皇帝那里不一定啊。
“可若是确定了,怕是事情就要闹得大了,毕竟,这是一件开阳府要躲,或者至少是要拉人分担的案子。”
“师兄说得多,该与皇帝说一声。”卢斯也转过弯来了,宁愿让皇帝以为他们是事妈,也不能让皇帝以为他们恃宠而骄,自以为是。
吩咐人下缉拿廖老虎,两人便研究着怎么写奏折去了,这折子因为事关皇亲,所以得从密折的通道走,两人也不想经过文书、师爷之手,一起打了草稿,然后冯铮执笔。
卢斯这些年也练字,可他大概真是没写字的天分,无论怎么下力气练,也顶多是让狗爬的字变成了乌龟爬的字而已。反而是冯铮,跟着他一起练,如今已经能写出铁画银钩的一笔好字。
写了六七份底稿,卢斯把作废的底稿全都烧成了灰烬,冯铮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将奏折打开,晾干。
“铮哥,你稍后把折子送进宫去,我廖老虎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这奏折少说也花了半个多时辰了,可是廖老虎那边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情况分明不对。
第240章
“……好。”冯铮想跟着一块去的,可是想想现在有了变故, 才确实应该更早上达天听才好, 只能点了头, “你注意小心着,莫要大意。”
“知道。我有分寸, 放心吧。”
两人于是分道行事,冯铮直接进宫,卢斯则寻点了五十人,向廖老虎家而去。
前一批派过去的有四个小旗,这半天没回来, 必定是出了事。但不会是什么血溅当场,全军覆没,他们怕是出了变故, 给扣住了。廖老虎没这个胆子, 更没这个能耐, 怕是陶国公廖世军出面了。
陶国公还是先帝时,跟着大将军沙场奋战,杀出来的第一批国公。第一代陶国公就只有一个儿子,当时乃是重伤之中封公, 皇帝承诺三代不降等, 算是给老将临死的慰籍。
第二代国公乃是第一代国公的二子,原本老国公的长子已经丧命疆场。这个二公子本来就不是按照承袭爵位的标准养的,多少有些纨绔的性子。但耳濡目染跟着老爹长起来的,基本的品德和能力都还过得去。只是大将军和先帝都要给廖家留着他这一根独苗, 过去他父亲的老兄弟也都偏帮着,所以,这位公二代不知道是彻底放飞自我,还是上进无路自暴自弃,反正就是玩得有些疯。
他不是在色上头玩,他是玩山崖跑马、木筏横渡、大江泅渡,等等放在现代叫做极限生存的东西。刚二十五岁,他攀爬一处险峰,摔死了。幸好在此之前,他已经跟王妃留下一根独苗。
第三代国公,七岁就成了国公了,但是他娘和奶奶在世,有大人能护住还是湿好事。但是这两个女人呢,大概是死男人死怕了,对这个孩子过分的管制,一个男孩子,十八岁该找老婆了,开阳城里还没人见过他呢。娶的第一任老婆也是一位勋贵武将之后,结果,三朝回门,他媳妇回了家就闹着陶国公是个傻子,死活要和离了。
这事闹腾了一年,陶国公洞房的时候还叫妈、喊奶奶。挺大个人,吃个饭得让人喂。撒尿还得让人哼歌等等事迹,已经便传开阳了,最后,两人还就真和离了。
最后,三代国公娶了个商人家的女子。他走得更早,二十四就死了,病死的。他奶奶和妈受不住打击,一起去了。
陶国公就又变成寡母带孩子的状况,这孩子就是现在的陶国公廖世军。很多人都想着看一个商家女寡妇的好戏,毕竟这么多年过来,一代陶国公的老兄弟已经一个都不剩了,廖家的后宅女眷又太奇葩,没能巩固住老交情,也没拓展开新交情,陶国公府就是孤家寡人了。
不过,廖世军少年的时候,先是进国子监,然后靠着在国子监寻到的人脉,总算是到了皇帝跟前做了御前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