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塔其格和叶怀遥要离开,赛音珠匆匆跟上两人,追问道:“云栖君,请问关于今天的事情,你有何看法?”
她总觉得不那么对劲。
因为凭着赛音珠对叶怀遥的了解,这位虽然是个好脾气,却并不好糊弄,这场刺杀来的蹊跷,他要是真的决定往玄天楼发信算账,不可能被长老几句话就给劝服了。
叶怀遥笑了笑,塔其格在旁边说道:“王姐,刺杀云栖君的人,是我安排的。”
赛音珠:“……你做什么?”
塔其格道:“帮你啊。那帮人跟你作对,又知道你目前跟云栖君关系亲近,心中肯定也在谋划着挑拨,现在我干脆帮他们把事情做了,让他们自己去互相猜疑,不就没有底气跟你作对了?”
赛音珠看了叶怀遥一眼,问塔其格:“这话是云栖君跟你说的?”
塔其格道:“我认为很有道理。”
那就是是了。
赛音珠道:“云栖君,你糊弄他这种人,良心不会不安吗?”
声音中夹杂着塔其格的抗议:“我是哪种人了!”
叶怀遥含笑道:“不过各取所需而已。大王女不是本来也想借我之力解决你身上那些麻烦吗?我顺理成章地让部分玄天楼的人进来帮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塔其格一怔,随即明白,原来叶怀遥是想调集一些人来到鬼族,方面指使办事。
毕竟这里僻处阴间,入口难寻,鬼门敞开的机会几年只有那一次,如果没人接应,要想办法进来,最起码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叶怀遥要是直接提出要求,就算是赛音珠同意了,也会有更多的人反对。
结果他遇刺的事一发生,人人都觉得有愧,为了不把事情闹大,自然要想办法补偿他,心甘情愿地将玄天楼的人接过来,还要记明圣一句好。
塔其格想了想,认真地说:“王姐,云栖君说得对,这是双方都占便宜的好事,避免冲突,就是减少伤亡,我倒没觉得有什么。”
赛音珠:“……”
塔其格又问:“不过,请问云栖君要人来做什么?”
叶怀遥将折扇在掌心里敲了敲,叹道:“自然是找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丁先生啊。”
这也是赛音珠和塔其格最为关心的事情,不然总有这么一个动机不明的危险人物隐藏在幕后,实在让人不安。
两人对视一眼,赛音珠知道叶怀遥曾经在丁先生身上下过追踪术:“有他的行踪吗?”
叶怀遥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我见鬼族这一片的宫殿群建造,往往都是在西南侧缺了一角,不知道这当中可有何玄机?”
听到他询问,赛音珠和塔其格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惊惧之色,竟然都没出声。
叶怀遥奇怪道:“怎么?”
这两位的身份已经是鬼族最高了,难道阴间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两个也畏惧成这般模样吗?
过了一会,赛音珠才说道:“云栖君,你可别告诉我,丁先生就藏在鬼族西南方的位置。”
叶怀遥道:“猜测。”
这一回,连塔其格都变得吞吞吐吐:“我想……那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他定了定神,向叶怀遥解释道:“云栖君有所不知,鬼族的地面乃是倾斜的,东北高,西南低,而戾气怨恨沉重污浊,所以这里流入的所有气,都是自动向着西南方的深渊当中沉积,又不好清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块死地。”
就像魔必然都心存强烈的欲念嫉妒一样,是鬼,自然就会有凶戾怨恨之气,否则早就都投胎了。
这也是两个种族演化发展的必备条件。
地府送亡灵往生,所有阴魂在投胎转世之前,必定要喝下孟婆汤,化解怨气,所以不会受到这问题的困扰。
但鬼族是没有经过这个步骤的,其中有不少都是枉死惨死之人,他们心中的怨恨不甘十分深刻,汇聚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可观的规模。
“这些怨气全都堆积在西南角的深渊当中,也吸引了很多没有成为鬼族,但也不愿意轮回转世的厉鬼蜷伏其中,久而久之,便成了没有人敢涉足的凶地。”
塔其格说道:“我们都是从小就被长辈告诫着不可以涉足此地,鬼族在这里居住的念头,比魔族的离恨天还要长久上万年,其中也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的凶险,但只是怨气都足以将人撕碎,要躲进去,并不容易。”
叶怀遥心道,那不是正好适合赝神吗?
第146章 晓度晴霞
赝神身为器灵, 最擅长的, 就是放大人的**, 挑动人的情绪,而后化为自身力量。
人不可能没有情绪, 厉鬼心中的杀念不甘只会更重。
若是谁心中萌生出某个念头,比如“我要xx死”, 那么赝神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利用这股带着戾气的念力,吞噬掉对方的一半力量。
他一定会喜欢赛音珠他们形容的这片地方,但叶识微怎么办?
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怎么过的?
叶怀遥的呼吸有些急促。
容妄不在这里, 赛音珠可塔其格都看不出他的情绪, 只知道叶怀遥应该对这片地方非常感兴趣。
赛音珠道:“近千年来,里面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 好在那里地势特殊,深渊最下面有股天然的吸力,这才不至于让戾气向外扩散。云栖君,我们管那里叫做赤渊, 意思就是‘充满血色的深渊’,进去的人从来没有生还的。”
叶怀遥说道:“多谢提醒,我知道了,我再想想罢。”
他想,我今晚就去。
叶怀遥并非一时冲动,在鬼族这边的铺垫他已经做好了,玄天楼的人收到他的传信之后, 不会耽搁时间,而容妄那边办完了事,也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只要他们到场,后路便可以有保障了。
现在叶怀遥的想法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叶识微,想办法把他救出来,不然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虽然努力调节情绪,表现的若无其事,但一个修仙之人夜夜惊梦,已经是心绪不稳的最大证明。
叶怀遥本来打算跟赛音珠和塔其格透个底,但是一看他们两人都是排斥深重,满脸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叶怀遥也就没露口风。
他白天在附近处踩了踩点,大致估计了时间方位,就回到房中闭目养神。
到了晚上,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叶怀遥分别给玄天楼和容各传了消息说明情况,便动身前往。
如果在阳间,应该正好是在月至中天的那一刻,叶怀遥到达了深渊。
虽然阴间不见日月,但也会同样有力量的感应,这个时候的怨气能够得到稍微克制。
但俯身望去,赤渊之中仍然是黑雾翻涌,丝毫无法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叶怀遥少见地直接把浮虹剑本体佩在腰间。赤渊旁边寸草不生,连石头都是光溜溜的,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在剑身上轻轻一拍。
浮虹剑向着深渊上空飞去,试探着向黑雾里面冲。
人与剑之间有所感情,叶怀遥能察觉到,这雾气就像是一池沉积已久的泥淖,越是往下越稠,吸力越大。
感受到浮虹剑的挑衅,黑雾觉得受到了冒犯,像海面上的波涛一样剧烈翻滚起来,好似一片长出无数只巨手的汪洋。
浮虹剑气势汹汹,还想奋力往里面扎,叶怀遥捏诀将它招了回来。
刚才还不嫌事大的浮虹剑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瑟瑟发抖地往叶怀遥身上蹭,一副受惊匪浅的样子。
叶怀遥拍拍它道:“你害怕吗?反正我是要进去的,若是你不想,那就先自己飞回去罢。”
浮虹一僵,随即笔直地竖起来,还自己出鞘半截,表示要一起去,它可以的。
叶怀遥微笑道:“那就走吧。”
他轻言浅笑的样子如同春水柔波,花枝吐艳,然而在下一刻,指尖一挑,眉梢轻扬,长剑已铮然出鞘!
雪亮的剑光如同月华穿云,澹荡千里,将整片浓夜映的乍然一亮,随即斩落于茫茫黑雾之上。
刹那间,横波激荡,宛如怒涛骤起。
一剑清华如许,破开万重深渊,叶怀遥不再犹豫,飞身而下。
冲进黑雾之中后才发现,周围也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有浮虹剑的剑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银光,也只能勉强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区域。
未知的四周,有着深浓的血气和戾怨,直逼胸口,几乎挤压的人连气都喘不过来,明明寂静一片,却又好像有无数道吵闹嘈杂的声音直直砸到心底。
“负心薄幸的畜生,我要杀了你全家,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喂狼,让你好好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为什么别人幸福美满,我就要家破人亡?”
“我很他!为什么明明是同样用功,他却样样做的比我强?如果上天赋予的资质这样不公,那我凭何要投胎转世?”
……
各种怨恨,都是源于内心深处最本真愿望的无法满足,或所爱求不得,或对亲友留恋难舍,或挫败之余,不甘嫉妒……
每个人人生当中,都会或多或少地萌生出这样的情绪。
区别就在于遭遇的事情是否严重到足以将怨恨放大,以至于到了难以忘怀,不肯投胎的地步。
而这样的怨怒之气,也最容易激发他人的同心共感,进而将人彻底融化进这片黑雾之中。
叶怀遥默念玄门正宗心法,运转灵息,稳定心神,继续向下俯冲。
周围不计其数的怨灵向他涌来,想要将叶怀遥撕扯成碎片,多为面目狰狞身体残缺的恶鬼,令人望而生畏。
叶怀遥尚未弄清楚里面到底情况如何,叶识微跟这些东西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出手的时候留有余地,只是用剑气将这些恶鬼逼退,硬是开辟出了一条路来。
大约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左右,他这才感觉到眼前一亮,微光闪烁之间,雾气稀薄,露出了地面。
叶怀遥心里一松,他刚才还在担心,这里若都是这样茫茫没有尽头的黑雾,自己还不得飞到地老天荒去。
不过此刻还算不上可以轻松的时候,就在叶怀遥即将落地之际,他赫然发现,地面上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石刃,大约一尺来长,尖端锋利,直指向上。
周围的黑雾虽然散了,空气中浮动的也仅仅是微弱的萤光,并不明亮,如果一下没看清楚,不小心撞上去,只怕当场就能被扎成一个筛子。
叶怀遥踩在浮虹剑上,二话不说,直接并指横削,但听长风呼啸回旋,顷刻间锋芒毕露,扫开一片平整地面。
“轰——”
这样阴森恐怖的死域从未受到过如此冒犯,骤然之间鬼号之声四起,整片大地剧烈颤抖起来,滂湃的威压如海潮般倒涌,迎面席卷而来。
地面向内凹陷,仿佛化作了一把巨大的弓,将密如急雨的石刃向半空中射来。
叶怀遥拂袖卷出,漆黑的长夜之间,他宽大的袖口扫出一蓬熊熊燃烧的烈火。火焰如同星芒般爆开,嘶啦一声将所有的攻击化为飞灰。
万千火焰如同流星般坠地,叶怀遥御剑随后,衣袂在飓风中猎猎飞扬。
方才的攻击尽数化为乌有,周围安静、清冷孤寂,然而就在这时,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忽然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危险降临。
叶怀遥心中一凛,猛然侧身,一把剑几乎是擦着鼻尖无声无息地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