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寒是王三放出来的。
因为上阳门上上下下都知道, 玉襄与白秋寒关系密切,为了避嫌, 没有掌门的手令, 她不允许与他见面。
但王三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潜入其中——上阳门没有牢房,所以关押白秋寒的, 是一间禁闭室。而禁闭室里只要有石头存在,王三就能进去把人带出来。
定好了计划,玉襄守在上阳门的后山山脚下, 身旁放着一块一人高的石头, 焦急的等待着。
六师兄说,这块石头已经被他炼化了,能够随他心意, 与他所知道的任何地方的任何石类物品随意调换位置。
玉襄蹲在这块石头旁边, 低着头看着地面, 默数几秒, 抬头去看, 还是石头, 便又低下头去,继续盯着地面数数——
不一直看着的话, 好像就不会觉得时间漫长而难熬了。
若是下一次抬眼便能瞧见变化,甚至还会有意外的惊喜。
她再次期待的抬头——失落的低头,余光便突然瞥见身边的石头变成了一双腿。
白秋寒神色苍白的趔趄了一下, 玉襄连忙站了起来, 扶住了他, 关切道:“你没事吧?”
“你……”白秋寒抬眼瞧见玉襄,微微一愣。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此刻不知身在何处,“这是哪?”
“上阳门外围。”玉襄低声道:“往西一直走,就是鸣沙山的方向。”
白秋寒这才想起之前,玉襄的六师兄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二话没说便是一掌拍来——他当时还以为他要杀他,结果一晃眼,便出现在了这里。
他定了定神,反应过来后,便不可置信道:“你要放我走?你私自放我走?”
玉襄心想,我放你走你走就是了,干嘛还非要逼着她承认一遍她“私自放人走”?
她没好气的嘟嚷道:“让你走你走就是了。难不成想要留着等去诛邪大会受炮烙之刑吗?”
“可是……你,你相信我?”
还是又是一个……连环套?
但不知为何,凝视着她那满是忧虑的神色,白秋寒的怀疑之心却在不断动摇,最终彻底冰雪消融,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不会害他的。
她对他的心意,就与他对她一样。
这样纯粹的信任,对自小生长在魔教中的白秋寒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可如今,却的确有一个人从他这里拿到了。
“我信你。”玉襄低声道。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满心皆是无以言说的感动与温柔。
在所有人都将他视为仇敌的时候,有一个人即便与所有人作对,也愿意站在他身旁相信他。
他忍不住动容道:“……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玉襄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坚定道:“有我师尊在,我最多会有些惩罚,没关系,我撑得住。”
白秋寒抿紧了嘴唇,握紧了她的手。“那,我……之前说我来上阳门,是为了玄阴之体……你,你不生气么?”
“不生气啊。”玉襄莞尔一笑道:“我喜欢你,所以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你注意的话,我很高兴。”
这样的回答,令白秋寒喉头一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顿了良久,才道:“你,你当真就这么信任我?”
“会唱歌哄母亲入睡的人……我觉得是不会伤害我的。”玉襄轻轻道,“你那么珍重你的母亲,又怎么会是为了玄阴之体,居心叵测接近我呢?更何况,一开始你三番两次想走,还是我缠着你,把你留下来的呢。”
“但是你,以后能不能改改脾气。不管有什么事情,也不能赌气说什么‘你说是我就是我’啊。”
“……嗯。”
“你这一走……我们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嗯。”
“大约是不能再联系什么了……也许你会回魔教去,那个环境……若是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要求你什么……不管怎么样,你要保护好你自己,然后……然后尽可能的放过别人吧,好不好?”
“……嗯……”
他垂着头,回答的语气柔软而温驯,姿态显得如此安静与听话,叫玉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她认真道:“我喜欢你哦。”
白秋寒这才抬起眼睛,定定的看着她道:“我也是。”
他的眼神如此坚定,玉襄收回了手,回以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但她心里却很清楚,他们已经没有可能了。倒并不是说,没有一丝希望,但那势必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
值得吗?
如果因为爱情,要放弃师门的话……
不值得。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重要到这个程度。
“我会回去。”但白秋寒的眼睛,却从未这么明亮过。对于玉襄来说是告别仪式的话语,对他来说,却是心意相通的开始。
他抱住了玉襄,力气从未如此温柔过:“我会回鸣沙山去……你四师兄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查清楚。”
他显得那么眷念不舍,却又无奈的心知自己不能留下。
“还有……你要小心风夕瞳。最好离她越远越好。”
玉襄神色复杂道:“嗯。”
“我会很想很想你。”
“好。”
“你也要很想很想我。”
“……好。”
“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不能嫁给别人。”
“……??”
“像是什么元阳宗的邵衍,那样乱七八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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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来娶你的。”听见了她的承诺,白秋寒这才开心的又抱的更紧了,“……那时候,我会变得很强很强,强到全天下,都再也没有人敢反对。”
“好不好?”
玉襄拍了拍他的背,却没有回答。她微笑着轻声道:“你该走了。”
这时,一旁的山林间传来一阵异动,白秋寒猛地绷住了身子,将玉襄护在身后,凶狠的望去。
却见一阵透明的涟漪在半空中闪过,显露出了六师兄王三与岚的身影。
“我把它,带来了。”王三看着岚有些犹疑不定的迈开长腿,走到白秋寒的身旁,它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微妙复杂。
“你,该走了。”王三又看向他握着玉襄手腕的手,慢慢道:“不要,再回来了。”
有了孟极隐匿的能力,白秋寒躲过上阳门与千星宗的搜查,又多了一份保障。
只是想起孟极原本是为了躲避魔教,白秋寒才带在身边,却不料最后用在了正道身上这件事情,玉襄就不免觉得有些滑稽。
他真的要走了,看着他的身影在空气中一点一点的隐去,玉襄方才明明还觉得自己已经整理收拾好了所有的心情,可这一刻,她凝视着他的眼眸,却忽然又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舍与难过。
玉襄一把拽住了白秋寒的手,在他惊讶的眼神中,她问道:“白秋寒是你的化名……你的真名是什么?”
白秋寒温柔的看着她,微微一笑,“……迦希吉夜。”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名字。但我现在更喜欢白秋寒这个名字。这是我用母亲的姓氏,自己为自己起的名字。”
而且……这也是与你相遇的名字。
……
白秋寒御剑而飞,一路西行。他飞过鸣沙山,继续向西,降落在了一个名为息镇的小镇上。
这里是中原与西方交接的枢纽地区。亦是魔教占据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的地方。这里驻扎着魔教的一个分舵,鸣沙山便在息镇城主的管理范围之内。
玉襄的四师兄忘一,最后似乎是逃向了鸣沙山方向,最后失去了踪迹,如果是真的,那么有关鸣沙山的一切,来这里一问便知。
他找了一家酒店,靠着窗户坐了下来。
只见窗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繁华富饶,别看地处边陲,可是店铺种类齐全,所想所要应有尽有。因为来来往往的人皆是见多识广,所以卖的东西,比起天子脚下的京都都不遑多让。
生意红火的酒店、烟气缭绕的包子铺、肉饼摊、药店、香铺和纸画行……
白秋寒忽然想到,当初玉襄好像对这里很是向往,她与风夕瞳若没有半途返回广寒峰,就该会抵达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呢?他怔怔的出起了神来,玉襄若是真的来了,会失望的吧?这里什么特别的都没有……
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玉襄好似真的在一旁,陪着他一起坐着,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一般。
如今,他已经换下了广寒峰的白色裳袍,重新换上了那一身绣着伊旬教教纹的紫衣锦袍。
端庄沉稳的名门子弟消失不见了,之前一直被压制住的邪气不羁,一下子又肆意流淌了出来,变的俊朗桀骜。
他在广寒峰上用的是长剑,如今也收起了佩剑,重新拿出了白蛟鞭。
他感觉陌生又熟悉的抚摸了一阵,才挥了挥手,抹去了之前樊湘君留下的封印,重新佩在腰间。
他拆去了广寒峰二代弟子统一的发冠,重新以紫色的发带简单的扎成马尾,顿觉轻松舒适了许多,却也隐约感到了一阵失落。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头换面,打扮的与以前一模一样,却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也变不回以前的样子了。
他的心留在了广寒峰上,离得越远,便越是觉得胸口空荡。
他不再隐藏踪迹,很快便有魔教中人匆匆赶来,清空方圆五十里,千层薄如蝉翼,千金难求的绡纱铺地,仿若自海中截来了一段波光,从他的脚边铺满了整间酒馆地面。
分舵众高级弟子趋步而进,跪伏两旁,战战兢兢,高呼恭迎少主法驾,无一人敢于抬头冒犯。而低级弟子跪在门外,连入门进入他视线的资格都没有。
主管西方事宜的驻城长老匆匆赶来,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讨好的笑容:“少主,您怎么来了?”
这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生活与场景,但此刻他坐在座位上,撑着下颌,神色漠然,却觉得索然无味,甚至厌烦透顶。
他冷淡道:“这就是息镇?”
“是。”
“也不过如此……一点特色都没有。你就不怕那些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客人感到失望么?”
“???”
“算了,”白秋寒烦躁道:“我问你,鸣沙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老为难道:“这……少主,这是教中最高机密,没有教主的命令,谁都不能说……”
“你以为你还能瞒到什么时候?”白秋寒冷笑一声:“鸣沙山已经引起了上阳门的注意,太逸亲自出马前来调查,你难道是准备让我在他们查出来以后,才知道自家地盘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太逸最近的确在附近盘桓不散,驻城长老倒也想过要不要设计一下,但想了想彼此之间的武力差距,最终默默的下令整个分舵转入地下。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计谋都是毫无作用的。
此刻,连一向不怎么愿意搭理教中事务的少主都知道了此事,可见一定是哪里已经走漏了风声。
没有人会想到,魔教教主的儿子会背叛魔教,于是驻城长老犹豫了一下后,终于道:“若少主的确好奇,请让属下带您亲自前往一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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