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健与清宁携手而去,转瞬间便鸿飞冥冥,不知所踪,水清扬等人均觉无奈,这两人如若不想做什么,这天底下还有几个能强迫得了他们,也就是他们心地良善,终究还是受人胁迫。
云健与清宁携手信步而行,天空一片湛蓝,秋漫天,风中已带了瑟瑟寒意。想起初入天和国时还是光明媚之时,真是流年易逝。
此时秋收将完,各处田野里的农户都在收割晾晒谷物,还有那些未收割完的田地,满眼一片金黄。二人步履轻快,穿山渡水,没两天便到了一处山谷之中,一道深溪蜿蜒从谷内流出,汇入大河。二人顺着溪水向内行去,此处山体陡峭,多峭壁悬崖,壁立而上,常人极难攀越。山壁太过陡峭,难长树木,只在山顶谷底处方有树木密密生长。此处比谷外似乎又冷上一些,已是深秋景象,枝上树叶已将将落尽,唯余枝干苍然,岩石又多为褚红,衬着满地萧萧黄叶,更是前所未见的一番景象。
转过几处山角,在一隘口处,有一小小茅屋座落于前,外面搭着一个草棚,棚下摆着两张木桌,几条长凳。棚前一人正坐在小凳上烧水。
云健拉着清宁走到棚内坐下,那人站起身来,身材细长,却弯腰驼背,问道:“喝茶?”
云健笑道:“来壶上好的云雾。”
那人瞥到云健衣袖上隐隐反射出的流云状的光彩,立刻恭敬起来,弯了弯腰,道:“是,是,就来。”转身进了屋子端出茶具来,居然用的是上好的瓷器,里面已放了茶叶,冲入沸水,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茶水清透,倾入盏内,便有一丝清冲入鼻端,果然是好茶,荒山间居然有如此茶器,实是奇怪之极,云健却安之若泰,与清宁各饮了几杯,又携手而去。
又行了几里,突然眼前一片开阔,四周依旧是峭壁环绕,中间却有好大一片平坦,树木错落而生,满地黄叶有半尺来厚,风过处,黄叶旋起,如片片蝴蝶。
清宁叹道:“这些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已是秋天了。”
话音落处,清宁挥动衣袖,舞动起来,舞到急处,片片黄叶被袖风带起,绕着清宁旋转飞舞,一团黄之中裹挟着淡淡白影,似在随风飘荡。
舞蹈倏止,黄叶渐渐飘零于地,清宁如玉雕般伫立当地,一动不动,衣袂飘飘。看着太阳一点点向西山顶坠去,越近山顶,越显得大了起来,如一枚硕大血红的橄榄颤微微立于崖顶,照耀得崖壁越发的红一片。火红的山崖后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怪兽,刚刚还立在崖顶的太阳仿佛被那怪兽给吸食下去,转眼间便沉没于崖后,西天边那红的光芒也被黑暗一点点的包裹住,直到无影无踪。
云健恍惚起来,清宁遗世独立的身影在夕阳消去时渐渐模糊,就像初见清宁的时候,他觉得一阵清风过来,就要把她吹走了一般。两人就这么静静的伫立着,直到月上东天,云健摇了摇头,甩掉这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心中暗叹,只能让她先去宫里吧,待时机成熟,他们会离开的,离开这波峰浪尖处,回哪呢?或许想办法回到中原大陆,又或许回不去,回去日洞,或遨游天下,那才是适合他们的日子。他们俩个都不是这权势中人,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已经让他们两个都变了,红尘俗事一片片,一缕缕的落进了他们的心上,在那里堆积,让他们的心一点点沉重起来,再无往日的云淡风清。
云健拉起清宁,来到峭壁边,转过一个山角,进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从洞口旁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只火把,点亮了,火光映照下,洞内景象瑰丽奇幻,许多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钟乳石,或从洞顶垂下,或生长于地面,五颜六,反射着火把的微光,一条清浅的小溪从洞中缓缓流过。越向洞内行去,越是光怪陆离,忽见一朵硕大白莲当庭盛放,又遇一柄长剑凌空刺下,又或是一条飞鱼腾越而起,使人目不睱接,眼缭乱,清宁却有些淡淡的,对这些提不起兴致,云健见了,心中更觉难过。
过了溶洞,暗里,每过一段便有人在隐蔽处把守,云健心中暗暗惊奇,许多日子不曾回来,这里的防护比先些时候严密了许多,有两次,以云健与清宁轻盈如风的身法,居然也被发现了。当然,也只在一瞬目间,两人便已失去踪迹,只余云健衣袖上纹在暗中发出的淡淡微光,告诉了他们来者何人,否则警哨声只怕早已响起。
一面壁立而上的悬崖迎面矗立,其高不知几何,朦胧的中只觉崖顶直入云端。崖壁光秃秃的,一株树木杂草也无。这样一面峭壁自然也难不住清宁云健二人,他们携手飘然而上,崖高几达里许,崖顶却平坦一片,中只见一片黑黝黝的树林在月光下投下斑斓交错的暗影,这里已是摩天教的腹地。
穿过树林,则一片开阔,有许多房屋在朦胧的月下矗立着。几扇窗口中透出昏黄的灯光,偶尔有狗吠声传出,那一份安静平和,更像是一个隐于山林的小小村落。云健却知道,这一片平和之中,隐藏着许多暗哨,静悄悄的关注着所有外来的侵入,包括一只飞鸟,一只田鼠。
云健拉着清宁,如中的一缕轻雾,避过这些暗哨,穿过小村,又过了一小片树林,进了一座阔大的院落。一座更高的山峰,遮挡在院落的后方,直插天际。
云健不想惊动人,轻轻打开屋门,拉着清宁进入屋内,里面有些昏暗,几盏纱灯在屋角释放着微光,一个人影也无,里间却有声音传出,断断续续,夹杂着暧昧的喘息声。
云健奇怪,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呆在这间屋子里乱来,不心中好奇起来,不动声,拉着清宁静悄悄坐于桌旁,桌上有壶茶,还是温热的,云健嗅了嗅,知是素日常喝的高山云雾,便倒了杯,递给清宁。
清宁也确实有些渴了,举起杯来一饮而尽,耳中听得内室里一子颤声道:“别,别这样。”又有男子声音轻笑:“那你说怎么样。”
清宁听了,只觉心慌意乱,这种声音与在水晶迷宫中隔着石壁听到的声音极为相似,让她觉得脸红心跳,又烦燥不安。云健觉出了她的异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拥住她,在她颊边吻了一下,在她耳边道:“饿了吧,我们在这里坐一下,呆会让人给你弄些点心吃。”
清宁被他这一吻,脸上更觉热了起来,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里面是谁?在干什么?”
云健轻笑道:“嘘,小声点,这是我在摩天顶的住处,至于他们是谁,我也不知,呆会他们出来你就知道了,他们敢在这个地方乱来,给他们点好果子吃。”
云健他们走路悄然无声,说话又极轻,里面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再加上正在情浓处,并未曾听到外面有人。
过了一会,清宁已喝了四五杯茶,里间声说道:“我去倒杯茶来,再叫人弄些霄,可好。”男人应道:“去吧。”接着,有穿衣声,门帘一响,内室转出一个人来,一边走,一边叫道:“来人。”这人轻绢罩体,云鬓蓬松,桃腮带赤,媚骨天成,居然是蔺雪仙。
她一转眼见到了外间的清宁与云健,惊叫了一声,接着满面通红,呆了片刻,对云健躬了躬身,道:“教主回来了,属下参见教主。”
云健与清宁也没想到会是她,云健更加奇怪里面的人究竟是谁,心下隐隐有些猜测,口中却笑道:“我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雪仙姑娘,不知我这房间可还合姑娘的心意,睡起来可还舒适?”
清宁却叫道:“如仙,原来是你。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呢?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蔺雪仙更加脸红,幸好灯光微弱,看不大出来,听到云健语含讽刺,也不回话,只轻声道:“清宁姑娘,你也来了。”
接着门帘又一响,又有一个人从内室走出,笑道:“原来是二弟回来了,你不会怪我鸠占雀巢吧。”
来人却是云曄,仅着中衣,披着件外衫,唇边一抹笑意,看了一眼清宁,道:“清宁姑娘,多日不见,越发像个仙了。”
云健知道这个哥哥办事很有些不可思议之处,刚才隐隐猜到,天下还有谁能让蔺雪仙投怀送抱,多半便是这个哥哥,站起身道:“原来是大哥,你如何躲进这里,让人好找,我说怎么一直查不到消息,却没想到就在我的老巢。”
这时,外面有人跑了过来,是这里安排伺候云健的丫头,在厢房听到声音,过来在门口问道:“有事吩咐吗?”
雪仙走到门边道:“去叫厨房准备些宵,弄些素的,再把这两天新到的玉瓜切两个来,快些。”
那丫头答应着去了,雪仙一屈膝跪在了地上,对云健道:“属下知错,请教主责罚。”
云健道:“不必这样,起来说话。”
云瞱一把搂起蔺雪仙,道:“二弟你别怪她,要怪,怪我好了。”蔺雪仙低了头不语,靠在云瞱怀里。
云健看蔺雪仙眼波妩媚,娇柔宛转,虽说是请罪,却一脸娇媚羞涩,知道她多年相思有了结果,又道:“哥哥说哪里话,我的地方不就是你的地方,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再说了,救回清宁,雪仙立了大功,我还没谢她呢,刚才只不过是逗逗她罢了,早知她如今已成了我的嫂子,如何敢那样说,我先赔不是了,请哥哥嫂子别怪罪。”又笑着的望向蔺雪仙,道:“嫂嫂,恭喜你呀,终于夙愿得偿,只是大哥到底是如何到了这里?还请给我解一下惑。”
雪仙听说,脸上又升起一片红晕,斜眸矁了云瞱一眼,挣开云瞱的怀抱,回屋内又披了件衣裳,将余下的几盏灯都点亮了,又给云曄三人倒了茶,立在一旁。
云瞱笑道:“我好不容易溜了出来,当然要找个稳妥的地方,你这里最是合适不过,所以便过来了,仗着咱们兄弟相貌相同,倒也还顺利。”轻轻一语带过。
云健见他不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道:“父亲急得很,是否派人去告诉一声,省得他着急,又听说他心疾犯了,别是急的吧,我这两天还要过去呢。在哥,你呢?”
云曄道:“时候到了,我自会回去。他那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你也不必着急。不过你回去一趟也好,稳住他们,再想办法出来,我们兄弟俩个可还有许多事情未办,你们也累了,先歇息一晚,明日再说。”
两个小丫头送来了宵,雪仙忙出门接了,将她们挡在了门外。回来摆在桌上,将其中一碟切成小块的玉瓜摆在清宁前面,在食盒中又取了一把翠玉制成的小叉子递给清宁,清宁也不客气。那玉瓜滋味清甜,倒还可口。
云健与云曄二人也用了些,云曄倒也不问清宁的事,让雪仙安排了他们休息,他自己则依旧与雪仙睡在云健的房内。
清宁难以成眠,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入睡了,再不像以前一般,心无挂碍。她大睁着双眼,看着月光从窗棂间透入,在地上投下一片朦胧的淡影,突然翻身坐起,开了门,纵身跃上房顶,立在屋脊上,仰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残月。有兵器声铮然响起,紧接着便又归于沉寂。秋的风已经很凉了,清宁却似浑然不觉,一片云飘过,遮住了月亮,云的周边却被月光映得亮了,如镀了一层银边,想来那月亮虽在云后,依旧散发着清辉。云飘过了,月亮依旧是那般模样,孤伶伶的挂在天上,几颗疏淡的星子远远的闪烁着。
身旁一暖,一只手臂揽住清宁,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道:“清宁,你等着,终有一天,我们会离了这些是是非非,去过我们的日子。”说毕,云健却也不住喟然长叹,造化弄人,身不由已,他此时方觉领略了这句话里的无奈与哀伤。
云健从颈上摘下金锁片,给清宁挂上。想了想,却又取了下来,他不想因为这个,再给清宁惹上什么麻烦,虽然与龙章帝云暎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云健取下腕上的凝碧环,套在清宁臂上。这凝碧环与菀流波的流波坠本就是月隐的凝雾盘改制而成,材质奇异,与飞功相辅,可聚起雾气,隐身其中。这样东西世上没几个人知道,必要时说不定还有用处。
清宁默默的看着云健,听着他的叹息声,他这些日子一直也没和清宁对面谈过进宫一事,但此时此刻,云健将这个东西给她,是明明白白的让她进宫去了,虽然清宁知道目前也只能如此,他们俩个都是身不由已,却还是觉得自己又被抛弃了,就如十几年前,她被温嬷嬷抛弃时一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孤伶伶的一个人,就像天上的那一轮残月,一股酸楚从胸中升起,硬硬的顶在喉咙处,让她不住水润了双眸。
云健搂住清宁,道:“你放心,是我将你带到这万丈红尘中来的,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脱开这些纠纠缠缠,过你想过的日子,唉,只可惜那些人舍不下这些尘世凡华,否则,你我又何需如如此费事。”
清宁深吸了口气,咽下那股酸楚,推开云健,婉然一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说着转过身去,望向院落后方的那一片高崖,笑道:“都说无限风光在险峰,我要上去看看。”也不待云健回答,已如流云般飘然而起。
云健随在后面,眼看着清宁朦胧的白影渐升渐高,忽然觉得她离自己那么遥远。她已不再像初入尘世时那么懵懂无知,也不似初见时在山林间那般如山间王的不羁,刚才那婉转一笑,妩媚似妖,清丽惹仙,任是他看得惯了,也不为之神驰,何况别人,如此一想,似乎也怪不得云暎。
清越的笛声在山巅处响起,传入耳鼓,云健加快脚步,一路攀上峰顶,只见清宁正白衣飘飘,立在山顶的一棵大树上,似乘风归去。笛声激昂,远远的有野兽嚎叫声传来,与笛声相应和,更增诡异。
两个白须白发的老头不知何时立在了云健身后,三人一同举首仰望着树上的清宁,默然无语。
清宁足足吹奏了半个时辰,方才慢慢的停了下来。她垂首婉转一笑,手腕轻扬,一道幽蓝的光夹着劲风向云健飞来,云健一愣,抬手接住,却是那枚流碧环,紧接着,云健颈上一痛,清宁倏然而至,又倏然而去,白的身影如一枚流星划过空,瞬间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