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云暎用过早膳后,又命人将岐伯请过去了,两人谈论了一会儿清宁的病情,经过这些天的调理,清宁的状况已好了一些,岐伯觉得,照此下去,只怕用不了两年,清宁便可康复如初。云暎听了大为高兴,又对岐伯感谢了一番,方又说道:“这些日子,朕患了风寒,本不是什么大病,却总是缠绵难愈,太医也说不明白,只说要安心调治,才有望好转。可你也知道,如今国事烦重,朕以一人之身而兼天下之职,哪能说歇便歇。太医也算尽力了,朕也不能无故责罚,何况责罚也无用,故此烦请先生高手诊治一下。”那些太医确实尽力了,他们倒也不用龙章帝责罚,龙章帝只要轻轻瞥他们一眼,他们就知道如果治不好龙章帝的病,自己也决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这些日子那几个太医日煎熬,苦思疗法,比岐伯也差不了多少了,估计再有几天还没办法,就该找岐伯来了。
云暎如此一说,清宁更加难以决定,便道:“岐伯,你先给皇上看一下吧。”岐伯在那里愁眉苦脸,直揪胡子,不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如闻纶音,忙不迭的上前来,细心的给云暎把起脉来。这脉直把了小半个时辰,除了左右手,连脖颈和太阳穴的脉都仔细看了,又请云暎摒退了人,掀开上衣,在腹部前胸后背仔细的轻轻敲打,一边询问云暎的感受,好半晌方才罢手,对云暎说道:“皇上这病非一日之功,治起来也麻烦得很,容我再斟酌斟酌,明日这个时候再详细禀报皇上。不过嘛,皇上先要了,这些日子,您就独寝吧,再有,不那么要紧的国事只好先放上一放,治好了病,有多少事办不得,何必急在一时。再说了,国家养着那么些大臣干什么用的,不就是与君分忧的吗,如今他们吃着国家俸禄,却将皇上操劳成这样,可说是未尽其责,不行就撵了,换几个管用的。”
云暎见他看得如此仔细,却说得不明不白,倒也沉得住气,只道:“有劳先生,那朕明日再来恭聆高见。先生再坐一会儿,朕还有事,先去了。”说完,摆驾去往勤德殿了,这里清宁与岐伯面面相觑,均想,不如告诉他算了,又都还有些踌躇难决,只因他们也不知确切的解毒之法,只怕云暎知道了也是枉然,岐伯虽钻研了好些天,却都是以理推导,无法试验,这毒可是中在皇上身上,他自己病死了倒也罢,如果是被岐伯冶死的,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先一个水清扬只怕就饶不了他。
清宁心想,今晚一定要去宁王府瞧瞧,如果云健在最好,让他来做这个决定,如果不在,明天再和岐伯商量,便对岐伯道:“这事明儿再说,你早早的来我这里,咱们再商量。”岐伯点点头,道:“我也再想想。”
还没等他们想清楚,宫里便又出了一件大事。午时末刻,清宁与岐伯用完了午饭,清宁正要午睡,岐伯也刚要回住处,便有皇帝身边的近侍急匆匆的来找岐伯,说小皇子云铮已昏迷了大半个时辰了,眼看气要喘不上来,宫中数十个太医束手无策,只好来劳动岐伯大驾,请岐伯一定要过去看看,如今他们正在萝夫的寝宫里等着。
清宁曾见过云铮,极为陪明可爱,宫里孩子又少,所以全皇城里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清宁虽与他未多加接触,但也很喜欢他,此时听了,忙拉起岐伯,一齐向薜萝住的寝宫跑去。两人步履极快,只是因为不大认得路,才没将内侍落下,到了之后,萝夫人已经哭起来了,云暎也愁眉深锁,咳嗽不止,见了岐伯与清宁,如见了救星一般,也不及客套,直接将岐伯让到前,只见云铮小脸发青,双目紧闭,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果然是出气多进气少,快不行了。
岐伯忙要金针,一旁太医拿过来,岐伯便将云铮的小衣服扯开,将心脏周围的几处要穴先镇住了,方才细细的看脉,又用银筷将他牙关撬开,让人掌着灯瞧了瞧舌胎。
思索了片刻,用针刺入云铮的膻中穴,将他扶着坐起来,在他后背脊柱两侧用力推拿,一会儿,云铮咕噜了一声,吐出口气来,气息似乎顺畅了些。岐伯将他放平,也不管旁边众人对他殷殷相望,只管起身四处查看起来,将窗台上的几盆挨个仔细嗅了一遍,又去看炉里燃的什么,一边看一边摇头。
云暎一看岐伯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变了脸,立马吩咐,除了清宁,萝夫人,其余人全部出去,整个皇宫只许进不许出,立时戒严,将今日的厨子一个不漏,全部绑起来押到殿前等着,其余接触过云铮的人全部照样办理。这时候好些嫔已得了消息,都跑到这里来探视,均被请出去了。昭和太后也赶了过来,被云暎让了进来,坐在边,抚着云铮的小脸默然垂泪。
岐伯这里仔细搜索屋子里的角角落落,连衣柜里放了什么球子,饼子之类,都要翻上一翻,萝夫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陪着岐伯一起找,差点没将这间屋子翻了过来。
找了一会,岐伯问道:“这屋子是小皇子睡觉的地方吗?小孩子家弄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萝夫人忙说:“这不是他住的,是我住的地方,他与奶妈住在外间。”
岐伯皱皱眉,又问:“他先前吃了什么东西?在干什么。”
萝夫人小心翼翼答道:“中午他吃了点炒肉丝,吃了两个白菜虲仁馅的小包子,又喝了几口鸡汤,吃了几块鸡肉,他小小的人儿,没敢给他吃什么特别的东西,这些都是特意给他做的,太监也都先吃过,才给他吃。吃完了饭,我说让他先玩一会再睡,省得存了食。他就在我这屋子到处乱翻,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翻东西玩,结果玩着玩着,便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抽泣起来,却又不敢大哭,只好以袖拭泪,只是那些剩下的饭菜已给了宫里的宫太监们吃光了,要不也能拿出来看上一看,那些人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如今都已被云暎的侍卫给看管了起来,不敢乱动。
清宁也很担心云铮,站在窗前,看着窗台上摆着的两株黄的菊,脑中细细回想,所读过的书里有什么关于云铮这种状态的记载,一时想起来好些,却似乎都不大对得上,一边思索,一边忍不住伸出手去,摘下几片瓣,放入口中。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这菊叫什么名字?”
萝夫人道:“我也不知这菊叫什么名字,这种每人屋里都有两盆,不单只我这里有。”
岐伯虽看出了云铮是中了毒,却也一时没想出是什么毒,听他吃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妥,屋子也找遍了,没看见什么异常的,正在苦思冥想,此时经清宁一提醒,忙到窗前,将菊仔细的看了一遍,又拨出一枝,看了看根部。正道:“此名为鸢尾菊,比较名贵,能在冬日里开的,更属名种,不知从哪里得来的。”
云暎忙命人去找圃园艺的首领太监,各位主子宫里的鲜盆景之类都是由他负责的。那人被叫来之后,仔细看过,回道:“回皇上,这是今年城郊夏家专门献上来的,他们家是御用的匠,已经用了几十年了。说是得了名种,先孝敬皇上。我看过了,除了名贵难得点,没什么有妨碍的地方,又请太医院验过,才送进来的。”
岐伯此时已想明白了,对龙章帝说道:“不关这的事,我就随便问问。”
龙章帝命那人下去,在外面候着,岐伯又思索了半晌,才道:“孩子这是中毒,要说这毒呢,一般人没听说过,也怪不得太医不懂,我也是想了好久,才想起我师傅曾提过一次,这毒就是由小皇子吃的鸡肉与这菊上头来的。皇上可以问问厨房,小皇子中午吃的鸡肉应叫朱丸鸡,毛上长有好些红的小点,肉质细腻,容易消化,最适合小孩子的胃口,只是这种鸡生长在山里,数量又少,一般人吃不到罢了。这种鸡肉本身也没毒,吃了还补身子,但就怕与这种菊同食,只要这两样碰到了一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小皇子定是在玩的时候,不小心吃了菊瓣。现在只需细辛一钱、川莲五分煎水,喂他喝了,便可解毒。”
昭和太后听了,一迭声的让他们快去找人煎药。
云暎则先叫了御膳房负责云铮膳食的太监仔细问了,却如岐伯所说,云铮今日中午吃的鸡叫做朱丸鸡,云暎命先将众人都放了,令萝夫人叫太医进来,不必多言。
萝夫人如梦初醒,方才想起云铮昏倒之前,确是在揪菊瓣玩,却未曾注意他什么时候吃进去了,忙告诉太医依言煎药,给云铮灌了下去,果然,不一会功夫,云铮肚子里咕噜噜响了一阵,睁开眼睛说道:“娘,我肚子疼,要拉粑粑。”众人大喜,各宫奶妈也都得了赦令,赶紧过来侍候小皇子出恭。
众人虽都未被责罚,云暎又不动声,只让他们回去各司其职,却难免胆战心惊,小心揣摩圣意,不知此罪将归于何人,恐怕稍沾些边的都逃不了干系。
云铮拉完了肚子,又喝了几口温茶,身上舒服了,打了个哈欠道:“哎呀,我好久没有睡觉了,我要睡觉了。”头一歪,便在他母亲怀里睡着了。
岐伯此次立了大功,不只是云暎,连昭和太后都对他千恩万谢,问他要些什么赏赐,岐伯想了半天,却没什么想要的,只想起要让清宁出宫的事来,可也不过是想上一想,他也知道此事决不可能的,只好摇了摇头。云暎见他不要赏赐,更觉得这样的人难以收伏,便作主在郊外给岐伯划了一片地产,原来有一座空下来的王府就建在那里,一并赐给了岐伯,又许他见了皇帝不用跪拜,这一点倒是颇令岐伯满意,当下高高兴兴的接受了。
那两盆肇事的菊则被云暎带回了勤德殿,其他宫里的却命人全部毁了,以后再也不许出现在宫里。他决不会相信只是偶然巧合这么简单,自会派人彻查此事不提。
岐伯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念叨,“人心难测呀,人心难测,还是我的草草好呀,有毒就有毒,没毒就没毒,一眼就看出来了。”
清宁也想到了这一点,如今那人连一个小小孩子也不放过,定是想不利于云暎了,云铮一死,云暎则后继无人,他再一死,谁有机会登上皇位?这些事有没有可能都是风弥远在暗中策划,难道云暎死了,他就能登上皇位?不太可能。就算云暎与云铮都死了,云家还有宁王一族,也轮不上风弥远,难道是云曄或宁王。想到这里,清宁不更觉岐伯所言极为有理,果然是人心难测,以她与云曄的接触,那人虽言笑豁达,风度翩翩,却心计深沉,从他不动声间便冒名云健,通过蔺雪仙,暗中接掌了摩天教看来,便知此人决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会是他吗?他如今还在摩天顶上,能将触角伸到宫里来吗?清宁突然想起云健曾入宫一事,难道此事他也有份?绝对不会。清宁知道,云健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可倒底是谁呢?
此事一起,清宁更觉得探宁王府势在必行,清宁突然想到其实在去宁王府之前,也应到风弥远的相府去看上一看,只可惜清宁不知风府在何处,又不能问别人,只好作罢。
入,待万籁俱寂,清宁又轻装简行,出了皇城,她已溜出去好几次了,更加轻车熟路,连小鸟都没惊醒一只,便已溜了出去。这次她也上了点心,居然想着找到一件深的衣裳穿上,以免一身白衣容易吓坏别人。
一朵朵云彩如一头头在幕中奔跑的黑羊,簇拥着向东天边流去。月亮正圆,在云彩里穿行,一会清光遍地,一会又黯不可视物。
清宁到了宁王府附近后,却站在一角屋檐上踌躇不前,对着前方的阔大的宁王府发呆。她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了。是直接去问宁王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空街寂寂,四周宁静之极,只有风拂过干枯的树梢,偶而扫落下枝杈上的积雪,簌簌的飘落下来。清宁知道此时宁王府内外不知有多少人躲藏在暗中,仔细监视着宁王府的一举一动,可是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也不知他们会躲在哪里。清宁凝神细听,果然几道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就从脚下的房屋中传出来,听起来,这些人中至少有两个是清醒的,因为他们的呼吸声较其它人的快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