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绷着脸点了点头。谢毓深呼吸了几口,防止自己又莫名其妙的脸红,随即跟太子告了一声罪,往后退了几步,坐在茶几旁边,假装无事发生般拿了本游记,看了起来。
游记讲的是北国的事情,谢毓从小长在江南,对于大都等地还是不甚了解,本来只是为了掩饰尴尬,但翻了几页,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就快到了地方。
太子在那之后又睡了一会,大概也是补够了觉,看上去面色好了许多。
谢毓想,不愧是整个大梁最富有的统治阶级,舟马劳顿之类的东西,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像这样大半天的车路,如果是普通人家,光是颠簸就够受的,不要说还能在上面养精蓄锐了一番。
广通渠就在长安城远郊外不远出,所以也不需在驿站停留多久,谢毓感觉,几乎是刚下马车,就到了上船的时间。
谢毓从江南来时候,坐的是娘家人认识的人家中的商船,虽然在平民百姓看来已经算是不错,但比起眼前的船队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皇帝和两位娘娘自然还是一艘船,而太子这边自有另外一艘船,船上挂着龙旗,上面有九龙戏珠的图案,整艘船也算的上是雕栏画栋,里面的陈设看上去自然也是费了心思的,虽说路上要花上十多天,但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适。
谢毓上次来时还是秋天,而现在已是晚春,即使水路已经走过一遍,也十分欣喜,在船上的大多时间都呆在窗边看两岸的风景,和来迎接南巡队伍的官员百姓。
永乐帝勉强还算是个比较勤勉节俭的皇帝,没有让途径的官员太过铺张,一路上来述职的官员也有不少,都是成了小舟靠近官船队,然后登船拜见皇帝。
因为皇帝在,所以就算是地方官员各怀心思,到底也没人敢当面笼络太子和晋王——毕竟皇帝身体还康健着,这么心急,就算皇帝多心大,恐怕也是留不住一条小命的。
路上偶尔会有官员请皇帝下船去歇一歇脚,为了行程,大部分时间皇帝会婉拒,但是偶尔也有答应的时候。
到那时,当地的官员便恨不得敲锣打鼓,好庆祝一番。
最近的一次停留是在淮城。这是一个中原地区的小城,算不上多富庶,但是是大梁的交通枢纽之一,且大部分信件都会在这个地方通过。
谢毓在船上坐了这么些天,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好不容易才上了踏踏实实的土地,当时快乐的几乎要跳起来。
还是因为太子爷就在旁边,才按捺住了自己欢欣的心情,没有表现的太过于小家子气。
先是由当地的官员来接风,接下来便是在驿站入住。
住的当然是当地最好的官方驿站,如果不是此次行程,谢雨都不知道民间居然也有此等金碧辉煌的地方。
“你跟那些宫女住在一起吗?”宋衍看谢毓跟他告退之后便要往楼下走,奇怪地叫住了她。
谢毓一愣,揣摩了一下他的言下之意,说到:“殿下,奴婢虽然是女官,但总归还是个伺候人的,自然不可能跟主子住在一道,下面的房间也算是干净整洁,奴婢跟白芷住一间房,也算不得委屈。”
宋衍看上去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谢毓总觉得宋衍看她的眼神,是觉得她受了委屈的。
谢毓心道,还好他没让我换地方住。
谢毓还真没怎么觉得委屈,或者说,她对现在这个安排其实非常满意。
谢毓一路上就盼着什么时候能有点在陆地上的空闲时间,好让她干些自己的事情。
她从前学厨的时候,认识了许多江湖朋友。
其中快意恩仇的剑客有之,擅长奇门异术的方式也有之,谢雨先前便想着,让他们帮自己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太子的病。
虽说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但总归还是毛病,那便总归有能治的方法。
谢毓知道很多民间的能人都是不愿意入宫的,就像之前的李泉老头儿就是其中的一人,虽然宫中的太医技艺也不错,但太过于匠气,有时候还真的比不上民间神医。
夜里当地官员安排了接风宴,皇帝和太子自然是要去赴宴的。
两位娘娘说是一路辛苦,早早的都歇下了。
其他的小宫女儿们除了要去主子跟前守夜的,大多都有活儿干,谢毓这个品级高的女官反而闲了下来。
——这正合她意。
她将这些天观察到的太子爷的一系列症状都写到了信里,只说是自己的一个旧友的病症,然后交给了驿站的信使。
她到底是宫中贵人,驿站的人自然是会好好对待的,加急件没几天就能送到。
收件人是谢毓一个跟行脚帮有些关系的朋友。她既然是走的水路,那么不管到哪里,回信都能被送到他所在的地方,所以也不用费心去想收信的地址。
现在太子爷就是她唯一的倚仗,谢毓这么惜命的人,自然不会想让这个倚仗出现什么问题,恨不得他活上百年才好。
——况且她对太子爷又有些别样的心思。
寄完信,谢毓便早早歇息了。在船上的几天耗尽了她大部分的精气神儿,现在显出了种少见的萎靡不振过,连点心都不想吃了。
况且虽说是和太子爷在同一艘船上,但是大部分时间,太子都要到皇帝那边去和他一同见地方上的官员,所以实际上能说话的时间少之又少。
这两天反而是谢毓近期和太子单独相处时间最少的日子。说实话,她还有点怪寂寞的。
好在淮城虽说是中原地区的城市,但其实离江南已经不远了。
南巡队伍在淮城呆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船队便再次出发了。
淮城是途中最后一个停留的地方,之后又行了三天,便到了金陵地界。
第42章 桂花糕【倒v结束】
金陵知州的府上来了贵客。
老百姓不大清楚其中详细,只知道是京里来的人。但稍微对官场有点了解的人自然能把这事跟皇帝南巡的消息联系在一起。
这贵客,自然就是永乐帝一行。
谢毓看着这屋子,都能看出金陵知州的难处。要让皇帝住的舒心,自然是不能太过穷酸的,但是若是真按照能做得最好的去坐了,便容易被怀疑在这个肥差上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动作。
不过显然金陵知州是个聪明的,眼前的陈设的确算不上穷酸,但和宫里头还是差了一截,不过角落处又能体现出别样心思,让人看了心里熨帖。
——怪不得都在传闻这位知州未来官途一片大好,能在地方做满了年份,回去怕是要连升几级。
谢毓依旧是和白芷一间房,不过这次大约是太子爷提前打点过了,她们俩的房间是和其他宫女分开的,且比别人的大上很多。
谢毓刚将行李放下,外面就有个小太监来报,说是贵妃娘娘有请。
谢毓愣了一下,将手中拿着的茶碗放下了,问道:“娘娘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说着将荷包里的碎银子拿了一点出来,顺手往那小太监手里一塞。
小太监却是没接,只说“奴才也不大清楚,女官过去便知道了”,让她快点儿收拾。
谢毓便有些紧张,嘱咐白芷将东西都拿出来归好,便跟在小太监后面,到了贵妃住的院子里。
珍贵妃正在堂屋里喝茶。旁边的小几上放了几盘江南特产的点心,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子甜香味儿。
谢毓上前请了安。珍贵妃笑着回了,赐完座,又让人给谢毓看了茶,才说道:“知州夫人送了几盘点心来,本宫倒是不常吃江南的点心,边想着你既是江南人,又擅做点心,自然是对这些有些了解的。”
谢毓打量了几眼那几盘点心,笑道:“那您可是问对人了。”
她略喘了口气,说道:“这道海棠糕是花生做的,形状像极了海棠,味道香浓;桂花糕则清淡些,是用琼脂凝的,入口即化,很是怡人。”
“还有这道梅花糕——外皮香脆,里面软糯,加了豆沙或是猪肉之类,趁热吃上一口,是极为香甜的。”
珍贵妃点了点头,捻起了块桂花糕来吃。谢毓暗自记下了,恐怕珍贵妃更喜欢淡口一些的,不爱油腻的东西。
她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待珍贵妃慢慢地将点心都吃完了,才问道:“娘娘这会儿喊奴婢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珍贵妃真的是只是想问下点心的名字。这些点心金陵遍地都是,随便拉个人就能问清楚,哪里用得着专门请她来。
珍贵妃看了她一眼,用茶清了口,缓缓地说道:“先前年宴上那事,本宫一直没有找过你。”
谢毓心中一咯噔,猛地抬起头,试图去分辨她脸上有几分怒色,却见珍贵妃还是面带三分笑,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到底有多少真实情感。
于是谢毓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当即从椅子上下来,跪了下去:“奴婢知错。”
——不管有没有错,总之先认了再说,这是宫里头下人的一套生存方法。
珍贵妃道:“本宫有说你错了吗?”
谢毓疑惑地抬头,却见她脸上笑容更甚。
珍贵妃:“你脑子不差,应该知道的为什么本宫会让你入宫。”
谢毓踌躇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回话,却听珍贵妃继续道:
“本宫母家向来多男儿,这代尤甚,竟然只有一个嫡女,年纪已经大了,早已嫁了人。”
“向来后宫前朝的关系千丝万缕,不论如何,衍儿后宫里一定要有个谢氏女。”
谢毓抿了抿嘴,说道:“所以选上了奴婢?”
“是。”珍贵妃将茶杯放下,神色终于正了起来,“就算你不愿,本宫也是要让衍儿收了你的。”
“本宫看衍儿对你像是也上了心——这样更好。”
“若是我谢家能出个皇后,胡家的位置,便可以让一让了。”
所以,其实对谢家来说,随便哪个宗族里的姑娘都行。
并不一定要是谢毓。
谢毓感觉自己突然就不会呼吸了似的,想倒吸一口凉气,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攥着拳头,低着头坐在那里。
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弓弦一样,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掉。
她没有试图问“若是她不同意会如何”之类早已知道回答的愚蠢问题,只是平淡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奴婢晓得了。”
珍贵妃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好看,像是有无数海棠在盛开。
她说:“你也用不着太担心。你家里人本宫一直让人看顾着,待你弟弟进了京,本宫也会派人给他打点一番。”
“谢毓,你运气很好。”
谢毓不明显地苦笑了一下,看了眼外面的院子。
院里种着几棵不知名的树,暖风裹着泥土的味道吹进来,本来应该是温暖而舒适的,这时候却让她浑身发寒。
谢毓心道,我运气不好。
如果运气好,她就不必像现在一样如履薄冰,日日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小命,连自己的真心都不敢表现。
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温婉地道:“娘娘说的是。”
不论如何,贵妃还是要讨好的。
珍贵妃大约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好跟她说了,留她用了几块点心,边说自己乏了。
谢毓忙有眼色地告退。
站起来的时候,挂在腰的荷包摇了一下,正巧在贵妃眼前晃过。
贵妃盯着那荷包看了几眼,忽然开口说道:“本宫选上你,也不仅是因为你姓谢。”
谢毓疑惑地回头,但贵妃却并不准备详细解释的样子,只是懒懒地靠在软垫上,闭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轻轻地说道:“所以本宫才说你运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