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奴婢本来就不能为您做什么——不说做什么了,还老是要拖您的后腿。”
她轻声地说着,没给宋衍留一个打岔的间隙,“贵妃娘娘寻奴婢来可不是为了做这个的。您如果出了什么事,奴婢一家四条命加起来都抵不上。”
宋衍沉默了一会儿。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摸了摸谢毓的头。
谢毓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什么机关一样,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声地哭泣了起来。泪水顺着她的脸留下,她想到了这么些天以来的所有委屈、恐惧和不甘,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委屈于自己总是无辜被针对。
——恐惧于射向宋衍的那万支箭,是否会分出一些转加于她身上。
——不甘于......她不得不隐藏自己的心思,甚至将它强压下去,假装其从未存在过。
宋衍心想,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于是上前,轻轻地将她糊在脸上的青丝撇到了一边,说道:“别哭了。”
声音是他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温柔。
然而谢毓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止都止不住,还不停打着哭嗝。
宋衍无奈地掏出帕子,给她拭去了泪水,说道:“本宫的事情,用不着你个小姑娘费心。”
“你只要每天好好地在东宫里待着,给本宫做一道点心,然后笑嘻嘻地送过来,就够了。”
谢毓迷茫地看了她一眼,看上去并不怎么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宋衍的神情看着很认真,不带一丝调笑:“本宫这么些年,一向泡在药罐子里,你来了之后,才尝到了一丝甜味。”
“至少对本宫来说,你没什么别的要做的了。”
谢毓擦了擦眼泪,猛地洗了下鼻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话。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从小泡在药罐子里,舌头都苦了,哪里尝得出点心的味道?”
她惊诧地睁大了眼,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那思绪却依然而过,很快便抓不住了。
宋衍见她好不容易停住了,满意地将帕子塞到她手里,说道:“擦擦脸,像只花猫似的。”
随即站起来,披上了放在一旁的袍子:“本宫说要走也不是唬你的,既然你醒得早,本宫便先去了。”
谢毓呆呆地“喔”了一声,看着宋衍即将转身而去,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搁充血,冲上去就抱住了他。
宋衍能感觉到小姑娘的鼻尖抵在他的脊梁骨上,大概是撞得狠了,她还发出了一声轻轻地痛呼。
宋衍好笑道:“舍不得本宫走。”
谢毓:“.......”
她顿了好久,才说道:“......唔。”
“但是本宫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宋衍转过来,微微俯身,和她对视,“等本宫回来,好不好?”
谢毓瓮声道:“什么事情呀?”
“你很快就会知道。”
宋衍在踏出长乐宫的那一刻,神情变得如今夜的大雪般冰冷。
——淮阳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懦弱,也不圣母。
只是她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谈个恋爱还要战战兢兢的。
第37章 红糖姜茶(二)
宋衍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带进了外面鹅毛般的大雪。
宫门口的小太监连忙帮手将他外袍上的雪扫去,然后赶着雪化开前用小簸箕清理干净,免得让贵人们滑了脚。
他之前走得急,几乎是从一群围绕着他的大臣中闯出去的,因而再回来的时候,便显眼得很,几乎整个宴席上的人都在看他。
宋衍佯装不知,径自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没解下外袍,便坐了下去。
大约是因为外面的天气太冷,宋衍的脸被冻得苍白,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更是青紫,看上去便是个十足的病秧子。
——倒是跟众人的印象全然相符。方才敬酒时那个还算康健的太子,反倒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珍贵妃蹙着眉看着下面群臣们互相交换着眼色,用帕子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她用眼角瞟了皇帝一眼,从他微微绷紧的唇角中读出了一丝愠怒。
珍贵妃微微一笑,转过头温和地对宋衍说道:“出去透气也不知道跟你父皇告声退,看把他担心的,还以为你出什么大事了。”
只要珍贵妃想,她就能将她那张娇艳如带刺玫瑰般的面庞,转变成一张柔和的、属于母亲的脸。
至少皇帝很吃她这一套。
宋衍抬起他那双和珍贵妃九分像的眼睛,朝皇帝笑了笑,说道:“是儿臣考虑不周了。儿臣大约是多贪了几杯好酒,方才突然有些不适,想着不能殿前失仪,要倒是让父皇看了笑话。”
皇帝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他随后朝着西边看了一眼,说道:“先前太子出去的时候耶律王子和朕说,有什么事情要禀,朕先前担心太子,倒是没来得及听,现在既然太子已经回来,便禀来吧。”
耶律亿今天打扮得很隆重。契丹虽然没有大梁那么辽阔的领土,却也坐拥几条矿脉,盛产各色宝石。耶律亿今天戴的抹额上镶嵌了一块鸡蛋大的红宝石,旁边用金丝固定住,还点缀了一圈米粒大的钻石,看上去十足的富贵。
他朝着皇帝行了个礼,眼里亮堂堂的,像是草原上的狼。
耶律亿道:“大梁愿与契丹停战结盟,契丹自然欣然接受。只是大梁现在前线兵线未撤,虽知道这是□□上国一向作风,契丹也是无法全然接受的。”
话中言语,却是直接将自己代表国家了。
皇帝似乎没想到他这人全然不按套路出牌,一时间愣住了,好久才缓过来,抬手让歌女止住音乐。
本来热闹欢快的乐声突兀地停了下来,没有及时刹住的弓弦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响声。
本在小声议论的朝臣忽然也都静了下来,偌大的乾清宫,一时间竟然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耶律亿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凝滞,脸上笑容更深:“小王出行前,父王将契丹王室的圣物交给小王,只为能在大梁寻着现在的大王子妃,未来的契丹王后。”
“荒唐!”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胡相——胡皇后的父亲,这位须发斑白的老臣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议和前分明你契丹处于劣势,若是大梁军队乘胜追击,你现在还是不是‘王子’还说不准呢!”
“竟敢提出‘和亲’这样的要求,本官看你们本就不是诚心议和!”
“既然相爷这么说.......”
耶律亿直直地看着他,嘴角虽还上扬,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那为何先前大梁军队不‘乘胜追击’,反倒给了小王这般嚣张的机会?”
胡相噎住了。
——自然是因为不能再打了。
议和之前,前线的军粮已经供给不上,且日子已经接近深冬,战士们的衣服和靴子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若是将契丹打下来了,以大梁现在的国力,也完全无法将那块辽阔的草原收用,反倒会让本就不充盈的国库更加空虚。
胡相略微移开了视线。他到底也是在朝堂中爬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方才是一下子慌了神,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几句话之中除了多少错漏。
他顿时冷汗直冒,正想开口,却被皇帝直接截住了话头。
“大梁本就想和契丹结好,只是之前边境常有小摩擦,现在这种境况,朕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皇帝将耶律亿的问题含混了过去,随即说出了一句让在场众人都神情一震的话,“至于和亲,也不是不可以。”
“朕即日便可拟旨在长安贵女中择一兰质蕙心者,嫁去契丹。”
按理来说,和亲一般都是公主的事儿,但偶尔也有将寻常女子封为公主嫁去他国的做法,只是不怎么多见,且有些诚意不足。
耶律亿嘴角的笑容忽然消隐不见了。他似乎谦逊地低下了头,遮掩住了眼中的一丝讥诮。
他道:“皇帝陛下恐怕没听说过契丹圣物——那是我族流传了近四百年的一只青铜鼎,平时都由大巫看守,这次是它第一次离开我族。”
“契丹出了这么大的诚意,仅仅一个‘贵族小姐’,可承受得起?”
皇帝沉默了一会。
他自然知道耶律亿是什么意思。
皇帝闭了闭眼,假装没看见胡相不可置信的眼神,开口道:“朕子女稀少,及笄的女儿只有淮阳一个。”
“淮阳是朕唯一一个嫡出的子女,朕会给她十里红妆,而契丹必得签下先前朕所拟的条款。”
“契丹二王子,你可还有异议?”
耶律亿掩去了唇角一抹笑,跪下去,行了个极其标准的三跪九叩之礼。
他三呼万岁的声音在淮阳公主的耳中显得异常刺耳,她眼前一阵发黑,惶恐和愤怒冲上心头。
“不会的......不会的......父皇那么疼我......”
她惊慌地向着她敬爱的父皇看去,却见他眼中一片冰冷,甚至有些嫌恶和快意。
像是终于甩掉了一个讨厌的包袱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讲个美妙的童话故事。
从前有一只鸽子,它每天快乐地将自己产的粮分给人类小朋友们,虽然产粮的过程很累,但是看到小朋友们满足的笑容,它总是很开心。
但是某一天,鸽子发现,认识的小朋友没有来找它玩耍,也没有新的小朋友出现。
鸽子很寂寞,很悲伤。于是这天它只产了一点点粮(......)
那么怎样让可怜的鸽子小姐快乐起来以得到更多粮呢?
第38章 四君子汤
淮阳公主有个和她的性格全然不相符的名字——宋婉。
这是皇帝亲自给她取的名字。在皇帝眼中,这便是他期望的女儿的性格——温婉小意,像是柔水一般。
很小的时候,淮阳却是就像皇帝希望的一样,不怎么爱说话,见了人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看上去怯怯的,有软又可爱。
但是皇后觉得这样的女儿会丢了皇家的脸面——更会让人觉得她教女不当,丢了胡家的脸面。
于是,她一遍一遍地在淮阳耳边重复:你是大梁唯一的嫡公主,就应该任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