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抬头看她,却见她秀眉微蹙,又大又圆的眼睛中水光晃动。
他在心中砸了下舌,说道:“本宫信不信,其实并不甚重要。”
见谢毓疑惑地望着他,宋衍微微地挑了下嘴角,说道:“你可是忘了谁将你带进宫里来的?”
谢毓脸色一僵。
她自然是不会忘的。
在那之前,谢毓哪里见过那等王公贵族。出行用的是四匹马拉的车,后头跟了一串的丫鬟小厮,抬着几箱子满满的金银和古籍。
一半凑她爹,一半凑她娘。
那个跟珍贵妃三四分相像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砧板上的肉。
后来,他说了很多话,只是谢毓跪得累了,在一旁偷偷地打瞌睡,只迷迷瞪瞪地听到了几句。
“.......本家子嗣稀薄,唯一的嫡女又不愿入宫,我们也是不得已......”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谢毓猛地惊醒了,攥紧了自己的手。
她垂下眼,说道:“奴婢明白。”
谢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或许是太子爷这些天为什么对她另眼相看,或许是为什么今天他们能赢了尚食局,或许是为何她被太子爷称作“宠婢”。
到底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谢毓将那句“天家无情”在嘴里咂摸了几下,品出了一阵跟亭子里的药不相上下的苦味。
她苦笑了一声,心道:“也好。”
“断了那不该有的念想也好。”
“不然我还真要以为他喜欢上我了。”
“......不然我还真的可能会喜欢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毓:渣男!
宋衍:我不是我没有哎呀媳妇你信我!
阿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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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爷又把进度条拉回去了。死直男,啧。
让我们为他点香ww
【又,并不会虐!信我!】
我又晚了,我错了。
跟闺蜜连麦,她给我讲诡异的冷笑话,把我头给笑掉了。
为了找头,晚了俩小时,我知道你们会原谅我的。啾咪w
第22章 面果(一)
柳泽觉得自己手里的这杯茶怕不是加了老陈醋,不然怎么又酸又苦。
他看着谢毓恍恍惚惚远去的背影,龇牙咧嘴地道:“殿下,恕草民直言,您如果不是太子,肯定讨不到媳妇。”
宋衍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柳泽见他似乎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伤人家小姑娘心的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殿下,您刚才做什么说那话?”
宋衍越发不知所措:“本宫的意思是,她既然是谢家的人,知道这些也无妨——总归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况且别的不说,本宫堂堂一国太子,护个她还是不难的。”
柳泽盯着他看了几眼,见他神情眼神不似作伪,暗自叹气,心道:“那你倒是说出来呀,让人家猜什么哑谜?”
然而他再怎么想帮宋衍补救,也无济于事了。
谢毓自那之后一直躲着宋衍,若是非要让她送点心来,便称病,不知道“病”了多少回,才让宋衍确信,这小姑娘的确是不想见到自己。
这一躲,便躲到了长安的第一场雪。
江南不常下雪,年节的时候谢毓一向会留在家中,因而“雪”这玩意对她来说,一向是件新鲜玩意。
早上起来,便看见外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霜,用靴子踩上去,能留下一个清晰地印子。
瑞雪兆丰年,这场雪,对大梁上下的老百姓,似乎是个好兆头。
谢毓觉得有些冷,回去多加了件披风,便见白芷蹦蹦跳跳地过来,远远地喊道:“阿毓!我听说晋王殿下今天要班师回朝了,大军下午便到皇城!”
谢毓理了理自己堕马髻上的碎发,轻声说道:“喘口气再说。怎么这么突然?”
“契丹跟我们求和了,边关用不着晋王殿下驻守,便提前回朝了——据说延臣宴上还会有契丹使者来上贡。”
白芷的脸跑得红扑扑的,眼中满是八卦:“你和那个戚槐一天到晚通信,可商议出什么成果来了?”
谢毓“唔”了一声,说道:“点心都定下来了,只是其中一道我们都未曾做过,若是贸然下手,怕是做不好。”
白芷:“竟然还有你不会做的点心?叫什么呀?”
旁边的梅花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微微颤抖了几下,冰晶洋洋洒洒地落在谢毓身上,水红色的披风上白白地一团。
谢毓将雪拍干净了,说道:说是北方的点心,叫面果儿。
南方人的舌头是平着长的,她这么硬拗出来的一个儿话音,颇有点四不像的意思。
自古北方吃面,南方吃米。面果是北方贵族才能用得起的佳肴,讲究个“形似”,用面做成的果子,要和真果子一模一样。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谢毓将披风上的兜帽笼在头上,只留下一个尖俏的下巴在外面:“冯公公说,这种技术的传承者正巧在长安城,我出宫去讨教一下。”
她朝着白芷稍微点了下头,就急急地走了——宫禁的时间不晚,她要赶着出去,不然跟人家都说不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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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给她的牌子是纯木的,没太子爷的那块显眼,但好用许多,往身上一挂,宫禁对她而言基本就是个摆设。
守门的侍卫对她眼生,见她穿的私服,兜帽低低地压着,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几品的宫女,便笼统地叫了声“姑姑请”,放她出去了。
谢毓叫了辆马车,疾驰到了外城。
外城住的都是商户、百工和寻常百姓,虽说已经入冬,倒地是天子脚下,四处还是一片热闹景象。
谢毓许久没有出宫了,有些新奇地看着外面。卖炊饼的汉子家家户户地叫买,街边的茶馆里弥散出粗茶的味道,穿着寒酸的读书人在里面拿着陶碗高谈阔论,商铺家的孩子穿着臃肿的棉袄,在官道旁边玩耍嬉戏。
雪逐渐地又下起来了。
谢毓给了那车夫几钱碎银,跳下车去,发觉脚下的触感又软和了几层。
那位老厨子的住址在东市西边,马车在巷子里不好走,谢毓便在务本坊下了车,准备徒步走过去。
少了马车车厢的遮挡,冬日的风还是有些凛冽的。谢毓的嘴唇被冻得发紫,连忙加快了脚步。
“宣阳坊43号......是这儿了。”谢毓抬头,看见了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房子。遮风避雨足矣,但没有一点富贵气,实在不像是一门手艺的独传弟子住的地方。
房中空空荡荡的,院子落了锁,房主人大约是出去了。
谢毓左顾右盼一番,见旁边有几个孩子在玩闹,便将兜帽拿下来,笑着往其中一个手里塞了块饴糖,问道:“小儿郎,你可知道住这里面的姓李的爷爷在哪里?”
那孩子吮了下手指头,用衣袖擦了下鼻涕,呆呆地看着她,也不作答。
谢毓有些不知所措,正想再问,却见远处虎虎生风地走来了个用蓝布扎着头发的大婶。
那大婶一把捞住了孩子,朝着谢毓一挑眉,眼里满是警惕:“你是干什么的?”
谢毓见那孩子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趁着母亲还没发现,把饴糖往嘴里一塞,“噗嗤”地笑出了声,说道:“我来寻住这边的李师傅,婶子可知道他现在在哪?”
大婶不相信地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道:“你这般富贵打扮的姑娘,找个卖羊肉泡馍的老头作甚?”
谢毓将皇帝给的那个牌子从腰带上拆下来,举到大婶面前,温和地道:“上头的命令罢了,还请婶子给个方便。”
就算是小老百姓,也是认得那牌子上的纹路的。
大婶一惊,差点没给谢毓跪下,急急忙忙的道:“民妇瞎了眼,没看出是宫里的贵人——那老头现在应该在东市,你到那,问一句'泡馍李'在哪,自然会有人给你指的。”
谢毓和善地谢过了,临行时又给那孩子塞了几块糖。
方才经过的西市,大多是卖布匹和茶,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而东市则以吃食为主,远远地就问道了一股子扑鼻的香味儿。
正如那个大婶所言,找李师傅的过程很顺利。
东市里远不止一家泡馍店,但所有的客人似乎都喜欢往这一家来。
羊肉清汤鲜美滚烫,滚滚的白雾随着锅盖的打开,大片大片地涌了出来。白雾中站着个不高的小老头儿,娴熟地往个粗瓷大碗里盛了两大勺汤,然后另取了个盘子,在上面放了两个雪白的馍。
“羊肉泡馍来嘞!”
他看着个子小,嗓门却很大,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一点儿汤汁都没洒出来。
谢毓学着旁边的老食客,拿一个馍,一点一点地剥开,放到羊肉汤中。待馍剥好了,汤也不烫了,用勺子舀起一口,鲜味儿溢得满口都是。
谢毓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是用了早膳来的,现在却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似的,一下子将它吃了个精光。
旁边的老食客见她这个样子,笑道:“姑娘,老李头的手艺可是整个长安都找不出第二个的,今天吃到是你运气好了。”
他看出谢毓不像是会经常在这种地方混迹的,于是出此言打趣。
谢毓用帕子擦了擦嘴,补了些唇脂,说道:“羊肉汤暂且不说,这馍做得可真是地道。”
老食客眼睛一亮,跟找到了知音似的,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只要是面点,老李头就都能做好——年轻点的时候还卖过烧饼,那滋味真是——”
他闭上眼,回味了一阵子,再睁眼时却见谢毓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老食客有些疑惑,一回头,却见那姑娘正站在揉面的李师傅旁边。
谢毓对厨艺也是上了心的,现在看到个大家在面前,自然按捺不住好奇,便凑了上去。李师傅却对她熟视无睹,直到揉好了一团面,才说道:“宫里来的?”
谢毓一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那老头顿时吹胡子瞪眼道:“去跟你们那阉人说,我不进宫!之前已经前前后后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现在派个小女娃来,就以为我会松口么?”
谢毓之前还奇怪,为何段康平要派她来,现在终于解了谜,却更是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