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造反的前朝遗老,居然口口声声拥护当今圣上、拥护明君?
徐其容觉得自己有些想不明白了,偏偏这封信言辞恳切灼灼之心,怎么看都不是巧言令色出来的东西。
徐四老爷随口道:“梁大人这封信倒不适合送到徐府来,倒像是跟某个皇子表忠心……可惜当今圣上子嗣单薄,除了东宫太子,就只有一个病歪歪的贤王了。”
贤王比东宫太子还要大两岁,从小身体不好,跟着罗学士念一篇文章都能晕过去三四次,谁能指望他学什么治国之策强民之道?因为江南养人,贤王刚满十八岁就被封了王,在江南划了地建了府。
见徐其容发愣,徐四老爷陡然一笑,他向来行事潇洒,见书房无旁人,开口不由得有些放肆了:“得亏贤王是个身子骨弱的,今上又没有别的子嗣,不然太子殿下岂不得天天担忧着被褫夺储君之位。”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太子却是个不大成器的,先不说品行如何,前两年圣上有一阵子身子不适,下旨让太子代理朝政。结果涪州一带有百十来个租户因为东家涨租子,起了冲突,闹上了官府。
当地官府一道折子递上来,本来是想让上面下一道安抚百姓的旨意,谁知却等来了将这百十个租户一起下罪,各打五十大板关进大牢的旨意。
涪州地方官也不是个蠢的,知道这五十大板一打后果难料,便又给上峰去了一道密信,才知道这旨意是金銮殿上代理朝政那位亲自下的。不敢再上书,只好抓了人。打了板子,下了狱。
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足足关了两个月,错过了秋收,又要交租子,这百十个租户觉得过不下去了,居然拉起了一支队伍上了山,做起造反的事情来。
陈乾帝哪里还敢继续病下去。当下就收了太子监国的权力。把人关了半年的禁闭,这才将朝野上下的嘴给堵住。
徐其容听着徐四老爷这话心里一惊,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脸色煞白。
梁文璟说天下属于明君的。
梁文璟说愿意为了明君肝脑涂地。
梁文璟说爹爹的身份注定了他日后的不凡。
而太子殿下陈晋鲲不管哪方面。显然都不是明君的料。
爹爹,该不会是当今圣上的血脉吧?
这猜测虽然荒唐,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这么一来,梁文璟和段旭的所作所为就都解释得清楚了。
徐四老爷若是平泰公主与当今圣上的儿子。既全了前朝遗老们复国的忠心,又全了治世之臣们盼明君的拳拳之心。
不负前朝恩典。不辜本朝圣明。
徐其容眼睛一红,这些人打的好主意,上一世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爹爹为什么会跑去造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跟着他一起造反。现在想来。只怕都是被逼的。再仔细想想,最后追杀她的暗金袖口的黑衣人到底是不是爹爹派来的还两说,那封断绝父女关系的断绝书。应该是为了让她日后能跟云岚好好过日子,不被他这个造反的爹爹所连累。
那个时候爹爹不可能不知道云岚是太子身边的人。但那个时候爹爹应该也只能指望这个太子身边的人来护佑她一世了。只是,爹爹到底想不到,品格那般光风霁月的云岚会那般蛇蝎心肠。
徐其容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泪眼朦胧中看着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徐四老爷,不知道该如何诉说自己这横亘了两世的委屈。只是,自己两世的委屈加起来,大概也没有上一世被逼无奈的爹爹委屈吧!
徐四老爷不明白徐其容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哄,想半天想起自己书架后面还藏了一面灼灼喜欢的拨浪鼓时,却发现自己的小女儿站直了已经有自己胸口那般高了。
灼灼已经长大了。
这一刻,徐其容不想找借口掩饰,也不想安慰自己往好的一面想,更不想把哗啦啦的泪水憋回去,扯了徐四老爷的衣袖就往脸上糊。
在听到擤鼻涕的声音时,徐四老爷终于崩溃了,有心把自己的衣袖解救出来,然后再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裳,可一件自己小女儿这抽噎得有些呼吸不过来的样子,就不忍心了。到底自暴自弃,由着徐其容去了。
等终于哭够了,徐其容已经成了核桃眼。
徐四老爷一边嫌弃自己的衣袖,一边拿了手绢给徐其容擦脸,叹气道:“要么不哭,一哭就哭得这般惊天动地,也不知你这习惯到底像谁!唉,可惜爹爹这身衣裳,上个月刚做的。”
徐其容瘪了瘪嘴,忍不住道:“洗一洗,难道不能穿了么?”
徐四老爷脸上一僵,他确实是打算不要这身衣裳了的。就听到徐其容接着道:“爹爹嫌弃女儿了?”
于是正准备说出口的话又噎回去了,干巴巴的来了一句:“哪有的事儿。”强忍着不说去更衣的事情。
又道:“灼灼刚才缘何哭得如此伤心?”
大哭了一场,徐其容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天道轮回,上天让她重新活了一世,保不准就是让她来弥补上一世的遗憾的呢!
“突然想哭,便哭了个痛快。”徐其容冲着徐四老爷笑了笑,道,“爹爹,明日灼灼想要去上香。”不管是什么让她重活了这一世,去谢谢佛祖总不会错的。既然对徐四老爷造反的事情心里有了猜测,有些事情,也该开始谋划了。
徐四老爷愣了一下:“明日?”琢磨了一下,又道,“不如后日再去,明日爹爹让人去妙翠庵打点好,安排一间干净的厢房,嘱咐她们准备好灼灼爱吃的茶点,也方便上完香歇脚。”
“妙翠庵?”徐其容摇头,“爹爹,灼灼想去白马寺上香。”上一世妙翠庵一个尼姑庵,里面居然能藏一个假和尚勾搭佳仁县主,想来那妙翠庵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徐其容诚心要谢谢佛祖,自然不会去那儿。
西京城里面的夫人小姐们上香一般都是去妙翠庵,徐其容偏要去人多容易出是非的白马寺,若换一个人,一定会多问几句的,可徐四老爷向来不大在意这些,并没有觉得一个小娘子不去妙翠庵去白马寺有什么不对劲的。
因为徐四老爷向来出手大方,为沈氏做的几场法事都是请的白马寺的僧人,又给白马寺捐了不少的香油钱。因此,白马寺的知客僧专门给徐四老爷预备了一间厢房,大倒不是很大,胜在打扫得干净,很合徐四老爷的意。
当下就对徐其容道:“既如此,灼灼明日下午和锦儿一起去上香,求佛祖庇佑我家锦儿万事顺遂,求佛祖庇佑我家灼灼步步平安。上完香去爹爹那间厢房歇歇脚,等人稍微少一点了再回来。小心别被那些不懂事的给冲撞了。”
徐其容有心自己一个人去的,可转念一想,不说徐四老爷,就是徐其锦也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出府的,再者说了,徐其锦这段姻缘说不出个好赖,姻缘之路泥泞坎坷,去拜一拜观音大士总是好的。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点头应下了。
徐其容把已经捏得皱巴巴的两封信塞到徐四老爷手里,却见徐四老爷一脸嫌弃点了根蜡烛就要往信纸上凑,吓了一跳,忙拦了下来。
徐四老爷有些茫然:“还留着做什么?”
徐其容哭笑不得:“这可都是证据,且不说这封匿名信,就是梁大人这封信,写得这般晦涩,现在看不出什么,说不定日后再看,就能够拨云见雾了。”
徐四老爷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给梁文璟图谋的:“可是梁大人信尾有交代……”
话还没说话,徐其容就已经恨恨的揪了一把徐四老爷手臂上的肉,不小心指甲带了一下,疼得徐四老爷倒吸一口凉气:“那封匿名信也交代爹爹自请出府,爹爹为何不自请出府?”
徐四老爷有些无奈:“那匿名人对爹爹和你们姐妹心怀恶意,爹爹如何能让他如愿?倒是这梁大人,一心结交,爹爹纵然不远与之相交,也不能做这般有违道德的事情。”
徐其容被徐四老爷气得一噎。
徐四老爷接着道:“人说文人义气,爹爹就只剩这一点点气节了。”
听到这话徐其容有些恍惚,是了,印象里爹爹一直这般重义重诺,上一世却众叛亲离盛世谋反,对他口诛笔伐的学子文人不在少数,他所看重的气节,早被毁了个荡然无存。
不管自己对于爹爹身世的揣测是不是真的,徐其容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爹爹不再走前世的老路。
想了想,到底还是由着徐四老爷烧了那两封书信。
自己住在兰芷院,若是拿着这两封书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平泰公主知道了,而爹爹的平秋院,也不是没有吃里扒外的人的。倒不如烧了干净。
只是,有了另一重思考,徐其容对匿名人其实是徐大老爷的推断又有了怀疑。徐大老爷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要的是四房的财产而不是毁了徐家,若匿名人是他,定会想方设法瞒着外人的,又怎么会被梁文璟猜到风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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