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安甩了宣旨官一记白眼,抬手打赏了他一点碎银,接过人参。
刚刚安无忧说的千年雪参他不要,现在这棵百年老参他倒是伸手接了,像是故意要给安无忧难堪。
“帮我谢谢皇表哥。”
“是!”
宣旨官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不多待,策马离开,京兆尹受了罚也跟火烧屁股一般冲出茶楼,赵寒灼倒是不受影响,温吞吞冲安无忧拱拱手:“大少,打扰了。”
他这人冷归冷,大多数礼数还是很周到的,安无忧微微颔首算是回了他的礼,又冲掌柜道:“赵大人来此也是公务所需,将两月俸禄送到赵大人府上!”
“食君之禄,忧君之思,今日是本官思虑不周,陛下罚了便罚了,本官心中并无不服。”
并无不服,便是不会接受安无忧这点补偿。
安无忧听出他的拒绝,抬起病态发白的手示意掌柜不用了,然后目送赵寒灼和楚怀安他们走出茶楼。
已是下午,午后的阳光正暖,明媚绚烂的洒下,茶楼里却莫名有些阴暗。
苏梨迈出门槛往回看,只看见安无忧笼在一层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像是要与那暗影融为一片。
门里门外,形成两个鲜明的世界。
“发什么呆,看你的路!”
楚怀安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掰正,肩膀越发的重,苏梨专心扶着楚怀安往前走,走了没两步,耳边传来一声郑重的低喃:“放心,我会帮你把人找回来!”
“……谢侯爷。”
苏梨犹豫了一下还是憋出一声谢,楚怀安的身体僵了僵,随即又放松:“谢什么,我欠你的多了去了,哪是这一星半点儿的小事弥补得了的?”
他欠她的多了,不知有没有把苏挽月那份也一起算上。
苏梨不想与他再争辩许多,抿唇没再说话。
楚怀安受伤的事很快传遍全城,赵寒灼让人细细盘查,京兆尹也加强了京中的巡逻,原本繁华安宁的京都,在这天染上几分紧张与不安。
苏唤月不在,绿袖整个人都惶惶不安,张枝枝的师妹已经没事了,她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没有保护好第一位雇主,十分愧疚并火大,不由分说的将绿袖接回四方镖局严密保护起来,又跟苏梨千叮咛万嘱咐,若是找到什么线索一定要通知她,苏梨只得应下。
楚怀安和苏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楚刘氏得了消息早早地在大门口等着,远远地看见楚怀安露着半边胳膊,红着眼眶奔来,及至跟前,将那胳膊上染血的绷带看得更清楚,呼吸一急差点晕过去。
“怎……怎么会伤成这样?谨之你还痛不痛?伤着筋脉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楚刘氏急得不可开交,眼角涌出热泪,嘴上说着话,站在楚怀安面前却是手足无措,好像轻轻碰一下都会让他伤口痛。
“没事,小伤。”
楚怀安随意回答,楚刘氏哪里肯信,目光一转落在苏梨头上,满眼心疼变成怨毒,很是埋怨苏梨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
察觉到她的目光,楚怀安靠在苏梨肩头把苏梨往怀里又带了带,与楚刘氏视线相对:“娘,伤是我自己受的,你看她做什么?”
他说话时还带着调笑,维护却是实打实的,楚刘氏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用绣帕擦着泪无可奈何的嗔怪了一句:“你便护着她吧!我们楚家,许是上辈子欠了他们苏家的……”
如果不是欠了,她这个儿子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栽在苏家的女子身上?
楚刘氏语气里的责怪很明显,苏梨没有出声反驳,楚怀安也没在这个时候惹她不快,只是在楚刘氏抬脚跨进大门的时候,在苏梨耳边低喃了一句:“苏家不欠我们家什么,是我欠了你很多。”
说完,拥着苏梨回去。
回到院子,下人立刻抬上热水,外面的走廊上也挂上灯笼,苏梨估摸着没自己什么事准备离开,被楚怀安叫住:“去哪儿?”
“侯爷要沐浴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该回避,以往这种事多半都是思竹帮他。
“没见着爷手不方便?帮爷脱衣服!”
楚怀安试着水温懒洋洋的说,苏梨颇为无语:“我去帮侯爷叫思竹过来。”
“爷不要她!”
楚怀安突然拔高声音,语气带着两分沉沉的怒气,他的反应有些异常,苏梨犹豫了片刻,过去帮他脱衣服。
苏梨动作麻利,他又极配合,很快脱到只剩一条底裤。
苏梨微微掀眸看着他:还脱么?
“脱!”
楚怀安大大方方的说,苏梨也不在这个时候羞怯,低头把他扒了个干净,视线不可避免的扫到某处,极具男子气概半睡半醒的凶兽。
“侯爷要我扶你进去么?”
苏梨把底裤丢到一边平静的问,楚怀安挑眉看着她:“你觉得本侯……”需要你扶?
后面四个字没能说出来,被苏梨坦然打断:“没将军的大。”
“什么?”
楚怀安有点懵,下意识的疑惑出声,苏梨目光坦荡的落到他腰腹以下,楚怀安浑身一紧,只见认真的打量片刻,重复刚刚的话:“侯爷的没有将军的大。”
“……”
楚怀安的表情一寸寸崩裂,这段时间他的确喜欢让苏梨把自己与陆戟比较,但他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这么大胆,敢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
不管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极大的伤害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苏梨,你再给我说一遍?”
楚怀安咬牙切齿,苏梨偏头毫无畏惧,甚至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侯爷确定要我再说一遍?”
“……”
这该死的女人!
楚怀安生着闷气自己坐进浴桶。
伤口不能沾水,苏梨帮他搓了背,洗完擦身体的时候,楚怀安把她轰了出去,对着自己的某处戳戳砰砰一阵思索,难道他真的没有陆戟大?
等等,不对!这女人竟然看过陆戟的?
楚怀安的脸顿时卷起黑云,然而某个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的女人已经逃之夭夭。
从楚怀安的院子出来,苏梨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走到半路,远远地看见思竹神色慌张的从外面回来。
苏梨想起之前楚怀安夸张地反应,停下来想与她说两句话,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思竹看见了她,眼底闪过惊恐慌乱,急急的后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你……”
苏梨上前一步想把她拉起来,思竹迅速爬起来,见鬼一般转身就跑。
思竹跑得很急,中间几次险些跌倒,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回头看苏梨一眼,好像身后有非常恐怖的东西。
苏梨没去追她,思竹现在这样的状态,苏梨就是追上了她,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东西,说不定还会吓得她情绪失控,像刘贵人一样胡言乱语。
忽略这点小插曲,苏梨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锁上院门回到房间,苏梨立刻从柜子最底层翻出一身墨色男装换上。
茶楼的库房和柴房底下肯定有问题,白天时间不够没能仔细查看,苏梨准备晚些时候再偷偷进去查看一番。
换好衣服,苏梨去厨房偷偷拿了两个窝窝头填肚子,边吃边从侯府后门出来,走到街上,却是一片灯火通明,马上就要到夜禁时间,街上却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在街上走了一圈,看见有人卖花灯猜灯谜,苏梨才记起今天是元宵节。
因着楚怀安受伤,楚刘氏现在又一心向佛,所以这个元宵节逍遥侯府才显得格外冷清,不过这并不影响旁人热热闹闹过元宵。
街上小孩儿很多,拉着父母的衣角要买小玩儿,苏梨走得快,匆匆瞧着,步子忽的一顿,看见一个手工活儿做得极巧的面人。
那面人不知是捏的哪朝哪代的将军,身穿一身金色铠甲,披着大红色披风,胯下骑着黑棕马,手上持着一柄方天画戟,正策马而来,威风至极,面容竟与陆戟有三分相似。
“这个怎么卖?”
苏梨走过去拿着那面人问,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打扮很是普通,闻言头也没抬,继续专注着自己手上的活计,苏梨只看清他光洁的额头和鼻梁下方投下的一片阴影,那人淡淡的开口:“十个铜板!”
倒也不贵,苏梨摸出十个铜板丢进他装钱的陶罐
回京这么久,阿湛应该很想陆戟,用这个面人倒是可以哄他开心开心。
苏梨想着,正准备将面人放进袖袋,面人的脑袋却突然断裂掉落在地。
苏梨一惊,却见面人断掉的脖子部位,有一个小小的纸片支棱出来。
什么东西?
苏梨连忙抽出纸片,纸片不过两指宽长,上面写着八个字:护好阿湛,其他莫管!
看见这八个字,苏梨的心脏猛地紧缩,连忙折返到那摊位旁,摊主还坐在那里,仍是那副低头捏面人的姿势,苏梨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抬起头来,看见一张陌生的长满痦子的脸。
“公……公子,怎么了?”
“刚刚坐这里那个人呢?”苏梨急切的问,那人眼神游移,似乎在想该怎么撒谎,苏梨手一翻,将刚刚戳着面人的木签抵在那人脖子上:“快说,不然我不客气了!”
那人没想到这样一个白面儒雅的公子动起手来这么不含糊,连忙开口:“往……往城门口方向走了。”
苏梨丢开那人朝前面追去,但现在正是放河灯的时候,街上几乎是人挤人的状态,苏梨又怎么能追得上?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苏梨不肯放弃,挤着人群往前走,眼睛不停地在人群里搜寻,很快,她捕捉到一个戴着毡帽的后脑勺。
“站住!”
苏梨脱口而出,心脏激荡得好像要跳出喉咙,却还保持着理智,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的名字。
陆戟,站住!
苏梨在心里喊着,越发孤勇的拨开人群,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娘亲,救我!”
阿湛!
苏梨循声回头,没看见苏湛在哪儿。
“阿湛?”
苏梨喊了一声,回头刚刚那个背影已经没入人流消失无踪。
“娘亲!我摔倒了,快救我!”苏湛的呼救声再次传来,苏梨咬咬牙,放弃追逐朝苏湛的方向走过去。
人流太多,苏湛个子小,一摔倒便爬不起来了,苏梨迅速找到他把他拎到自己身上挤出人潮。
苏湛原本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衣,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会儿发冠歪了,衣服上也多了好几个大脚印,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也有好几处磨破了皮,可怜得不行。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人那么多你挤进去做什么?要是我不在这里怎么办?”苏梨急切的问,语气有些责怪,但更多的是担心。
苏湛一点没觉得疼,两只手环住苏梨的脖子小脑袋瓜一个劲的蹭她的脸:“娘亲,我好想你,我刚刚在街上就看见你了,我一直在后面喊你,你都没有听见。”
“刚刚就看见了?我买面人的时候你也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