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打更声响起,三更了,很快天就要亮了。
“走吧,一会儿被人看见了不好。”
楚怀安说完倒回床上,似是不想再看思竹一眼,思竹抓紧衣领退出房间,眼角挂着没来得及坠落的泪珠。
没过多久,鸡鸣三声,天亮了。
惦记着苏唤月,天一亮苏梨就起了,她换了身男装急匆匆的准备出门,意外的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口,见她出来,车里的人掀开马车帘子,素白的手腕上挂着一个铃铛手镯,正是前日被楚怀安从揽月阁带出来的温陵。
“苏姑娘!”
温陵喊了一声,放下车窗帘准备下车,苏梨朝她走过去,尚未走近,旁边胡同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二话不说抬脚就朝苏梨踢来。
苏梨下意识的侧身躲开,耳边炸开一声谩骂:“好你个温陵,我哥对你情深义重,将你接到京都要娶你为妻过好日子,你却攀龙附凤,爬上了逍遥侯的床,真是不知廉耻!”
这声音爽利带着正气,却分明是女子,且听着颇为熟悉,苏梨让了几招以后,扣住来人的脚腕往后一拉,按在地上,来人被迫下了个一字马。
苏梨定睛一看,却是前些日子到侯府来相看过的张小姐。
“张小姐?怎么是你?”
苏梨诧异出声,那张小姐正在气头上,不欲与苏梨多说什么,一个翻身脱离苏梨的钳制,再次开打。
温陵也没想到张小姐会跟来侯府,焦急的看了一会儿,想下车拉架,却见侯府的护卫闻讯赶来,听苏梨刚刚的语气是认识她的,温陵思索片刻,咬牙让车夫驾车离开。
“不许走!”
张小姐想追,露了破绽,被苏梨擒下,然后被侯府的护卫团团围住。
“没事,是个误会!”
苏梨解释了一句,拉着张小姐去了最近的茶楼。
张小姐是个急性子,且喜形于色,因为苏梨把人跟丢了,脸色一直很难看,刚进茶楼包间便急不可耐的表面态度:“侯爷有权有势,夺走家兄所爱,烦请苏姐姐转告夫人,我张枝枝是绝对不会嫁入侯府的!”
“……”
张枝枝小姐家是开镖局的,几个月前才迁入京中,温陵的未婚夫是镖师,也是几个月前才入京,苏梨当时听着没注意,没想到两人之间竟然有着这样的渊源,幸好那日楚怀安并没有真的对温陵做什么。
看张枝枝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温陵落入风尘之地的事,她如此性急,苏梨也不敢轻易告诉她此事,以免她跑去揽月阁大闹,闯出什么祸事来。
心念微动,苏梨随口编了谎话:“张小姐应该是误会了,那位女子是进京寻亲的,那日我偶然在街上见她孤身一人,想到自己此前流落在外的遭遇,便求侯爷派侯府的马车送她去,她与侯爷并没有什么纠葛。”
张枝枝心思单纯,之前又对苏梨好感颇深,听见这一番解释,顿时犹豫起来,苏梨装作不知继续追问:“原来她要找的就是你们吗?她既然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们,为何又要匆匆逃离?”
一提到这个话题,张枝枝便怒不可遏,也忘了方才的怀疑,倒豆子般把前因后果都托盘而出:“那女子与我兄长本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后来她家落败只剩她一人,我家迁入京中以后,也没忘本,好心将她接到京中要履行婚约与她成婚,她前日夜里却拿了婚书来退婚!”
说得激动了,张枝枝叉腰站起来。
“我哥是武夫,大字不识几个的确没错,可他为人耿直心地善良,对她更是一心一意,她凭什么悔婚?就算她与侯爷之间没什么,也定是被京中这些纨绔公子哥骗得变了心!”
张枝枝言之凿凿,却不知温陵在半路遭了黑店,被卖进揽月阁受了怎样的屈辱。
“退婚一事绝非小事,说不定她有什么苦衷呢,张小姐也是莫要这么急着下定论。”
苏梨提醒,张枝枝吐槽了一番以后,怒气消减了些,皱着眉头趴在桌上:“没到京城前,温姐姐与我哥的感情很好的,这才过了几个月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不可能突然就改变的,张小姐的兄长若真的对她有情有义,也该自己想办法弄清楚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旁人所知也不过是片面而已。”
苏梨这话说得颇具深意,张枝枝似懂非懂的看着她,隔了一会儿忽的拍了下脑门,反射弧极长的开口:“刚才我气急了,见你穿着男装一时没认出来,下手有些重,苏姐姐没受伤吧?”
“没有。”
苏梨摇头,这位张小姐已经全然忘记自己刚刚才是被制服的那个。
“今日时辰尚早,苏姐姐换了男装要去何处?”张枝枝疑惑的问,苏梨回想起她方才的身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试探着道:“我二姐与娘家人吵了架,这几日搬出来住了,我想找几个可靠的人保护她一些时日,不知张小姐可有可靠的人推荐?”
“看家护院?我们家的镖师都可以啊!最近我爹本来接了个大镖,要出远门的,昨日去找,那人却已经不在了,如此不讲信用之人,我张枝枝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张小姐一激动,就喜欢把自己的大名挂在嘴上,苏梨听着这话也没当回事,继续诱引:“我二姐是有夫之妇,如今出来也只是暂且小住,若是找男子恐怕多有不便,张小姐家中的镖师可有女子?”
张枝枝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片刻后一脸明了的看着苏梨:“苏姐姐说了这么多,莫非是想请我去帮你二姐看家护院?”
“工钱方面,我定不会亏待张小姐。”
张枝枝是个闲不住的,学了一身拳脚功夫就想和父兄一起走镖,但因为是女儿身,每每都只能被留在家中,如今有这样一份差事摆在眼前,自是欢喜得不得了,但她还是竭力绷着脸,故作老成的开口:“苏姐姐的为人我自是相信的,工钱看着给便是。”
“那张小姐先回家与你父兄说一声,稍晚一些到西街胡同口后面的别院来找我签契便是,我还要去购置些东西,就先不与你多说了。”
意外谈妥此事,苏梨的语气松快了些,结了帐从茶楼出来准备去买东西,耳边传来一声厉喝:“让开!前面的人都让开!”
京中向来禁止车马疾行,以免伤到路人,不远处却有人骑着两匹马疾驰而来,距离再近些,可以看见其中一匹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粗麻短打,做男子打扮,疾行时毡帽掉落,一头青丝却垂落下来,在空中肆意的飞扬着。
早在那声厉喝传来时苏梨便退避到街边,那两匹马从她面前跑过时,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清浅的药香。
那是岳烟身上独有的味道,她闻了五年,绝对不会闻错!
第62章 峰回路转
两匹马骑得很快,卷着一路烟尘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苏梨下意识的要跟上,步子一转没不自量力的硬闯皇宫,而是去了岳烟之前所在的医馆。
听见她问岳烟的情况,伙计说昨日傍晚,她走后没多久岳烟便出了门,然后一直没回来。
“她当时可有带包袱?”
“这个倒是不曾。”
伙计努力回想,平日医馆病人很多,他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些细节就记得没那么详尽,苏梨强压下心中的焦灼继续追问:“那她有说过要去哪里吗?”
伙计想得眉头紧皱,苏梨拿了一锭碎银给他,不知是受了碎银刺激还是恰好回想起来,伙计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她好像说要去侯府复诊!”
侯府?
她去逍遥侯府做什么?昨夜楚怀安喝醉了可没提这件事!
苏梨诧异,刚想回侯府找楚怀安问个明白,就见安珏带着一波官兵气势汹汹的走进医馆。
原本等着看病的病人一见这架势,不是当场要死要活的病,立刻贴着墙根悄悄溜走,医馆一下子变得空旷安静。
“哟,苏小姐怎么也在这里?”
“这里是医馆,自然是来抓药看病。”苏梨面不改色,看着安珏问道:“安主蔚到此又是做什么?”
官府执行公务,向来无需向旁人解释许多。
然而苏梨不是旁人,安珏许是想要炫耀亦或者试探,从衣兜里拿出军情处的银色令牌高声开口:“军情处办案,本官怀疑你们医馆窝藏通敌卖国的重犯!所有人都待在这里不许动,本官要搜查赃物!”
安珏表情凶狠,话音落下,身后一队官兵齐刷刷抽出腰间的佩刀,医馆掌柜和伙计吓得都不敢说话,安珏抬抬下巴,那些官兵便拿着刀冲进医馆后院。
苏梨抿唇站着,神色漠然,像等着看戏的路人,谁也不知道她藏在衣袖下的掌心早已一片湿濡。
安珏给岳烟安的是通敌卖国的罪,苏梨想到昨日她看见的那匹胡马,想到买马的是位叫李三的书生,书生到善世堂来过。
她还给过岳烟一千两银票,数额那样巨大的一笔钱,岳烟绝对不会随身带着,昨日岳烟走时没拿包袱,银票定然还藏在屋里某一处。
岳烟来自边关,随商队入京,来历很容易就被查清楚了。
苏梨又想起自己之前曾让岳烟购置粮草,岳烟虽然还没买,必然已经打听过了,只要找人一对峙,便会露馅。
一个从边关来的弱女子,怀揣重金买粮草意欲何为?
若不将边关发生的事全盘托出,这通敌卖国的罪名便洗不清了!
苏梨细细思索着近日发生的所有,不停地逼迫自己赶紧想出应对之策,进去搜查的官兵已经拎着几只轻巧的包袱冲出来。
“大人!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那人说着,从其中一个包袱里拿出一本医书,翻开一看,医书中间被掏空,藏着厚厚一沓银票,面额五十一百不等。
“大人,有赃银!”那人惊呼一声,整个医馆一片哗然,医馆掌柜和伙计更是吓得面如死灰。
通敌卖国是要掉脑袋的死罪,谁沾上谁倒霉!
“带走!”
安珏下令,慢悠悠走到柜台,掌柜和伙计都吓得说不出囫囵话来,只眼巴巴的反复辩解:“大人,草民不知,草民确实不知啊!”
安珏并不理会,走到柜台前,从掌柜的算盘下面拿起账本温吞吞的翻看了两下,然后丢给离他最近的官兵:“按照账册上记载的,这些天到善世堂找叛贼看过病的人,都抓来好好审查一番!”
“是!”
众官兵底气十足的回答,在场来看病的又吓晕几个。
做完这些,安珏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提步要走,见苏梨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不由挑眉:“公务已处理完,苏小姐怎么不走?”
“安大人方才那本账册之上,恰巧有民女的名字。”
苏梨平静回答,丝毫不见慌乱,她已经猜到安珏此番造出这么大的声势是为了什么。
她与安珏是有些旧怨,但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还扯到边关的事上面,唯一的解释是,安家心中有鬼。
而她,扰了那只鬼!
听见苏梨勇于承认,安珏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唇角上扬藏不住笑:“原是如此,那本官只能请苏小姐随本官走一趟了!”
说完,两个官兵上前想押着苏梨离开,安珏抬手制止,亲自上前,拉着苏梨往外走。
安珏是骑马来的,那马是棕色,看上去毛色鲜亮,是武将的坐骑应有的模样。
安珏将苏梨丢上马,自己再翻身上马,这个姿势,与方才岳烟被驮着带回来一模一样。
之前那两匹马看样子是直奔皇宫,安珏却是骑马将苏梨带进了军情处。
军情处初初新建,牢房里还没关过人,透着股子还没散透的泥灰味儿,刑房墙上挂着的工具也是崭新的一片银亮。
安珏把苏梨推进刑房,大爷似的坐到审讯的桌案上,笑出几分狰狞:“苏小姐,说说吧,你去药房是做什么的?”
“去药房自是抓药看病,那账本子上均有记载,安大人一看便知。”
“这话谁都会说,本官问的是,你打着看病的旗号,与叛贼接头,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安珏悠然的问,一点也不着急。
反正人是被抓进来了,要怎么审是他的事,他有的是时间跟苏梨耗!
“既是看病,除了望闻问切,询问医理,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苏梨反问,在医馆的着急因为时间的拖延愈发急切,可那些措手不及的慌乱已经渐渐消失,现在她走在刀刃上,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