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砸地有声!
众人哑口无言,苏唤月转身快步离开,苏梨和绿袖紧随其后,守在院中的家丁护卫,无一人敢拦,也无一人敢追。
一路疾行回到自己院中,刚推开院门,苏唤月便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二姐,你怎么样?”苏梨快步上前,手刚碰到苏唤月的肩膀,就见地上多了一团殷红的血迹,竟咳出了血来。
“绿袖,别的东西不要了,带上细软跟我走!”
苏梨吼了一声,一把将苏唤月背到背上朝外面跑去。
在战场上,苏梨连七尺男儿都背过,背着苏唤月跑起来根本不费劲。
她努力往前跑着,好像又回到五年前那个夜晚,她丢失了一切,头也不回的逃离,五年后,她背着二姐,将二姐带离这个无穷无尽的深渊。
“阿梨,你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苏唤月趴在苏梨肩头问,声音虚弱得很,语气却很是畅快,好像积压在胸口的郁气,终于吐了出去。
苏梨不吭声,憋足劲冲刺,苏唤月又咳了好一会儿,苏梨已背着她冲出大门,被云层遮挡的阳光复又倾洒而下,她抬手透过指缝痴迷的看着那暖阳,贴在苏梨耳边低语:“阿梨,你不该带我走的,若我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这话像尖锐的刀,直挺挺的插进苏梨胸口,苏梨控制不住的怒吼:“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要你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第61章 阿梨,你恨我吧?
苏梨是一路跑到善世堂的,她跑得很快,绿袖根本追不上她。
到医馆的时候已是傍晚,伙计见她杀气腾腾,连忙叫了医馆里最靠谱的大夫来,岳烟不在医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守在诊室外面,手脚一片发凉。
等待的时间实在煎熬,她又想起年幼时三人一起打闹毫无嫌隙的日子,那时嫡母虽然明里暗里都偏袒苏挽月,但三人都还懵懵懂懂不知事,心思单纯没现在这么险恶,相处起来也是极融洽。
苏唤月排行老二,反而更像长姐,在她与苏挽月起争执后,总是从中调节。
都说长兄如父,苏唤月这个二姐对苏梨来说,亦如同母亲。
苏梨与她最是亲厚,顾远风教苏梨为人要有风骨,她教苏梨处世要懂得委婉给人留有余地。
她与顾远风就是苏梨漫长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没有他们,以苏梨的性子,不知要离经叛道成什么样。
不知坐了多久,绿袖背着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的跑到医馆,见苏梨木雕一样坐在诊室外面,顿时红了眼眶,不敢问话,抓紧包袱站到苏梨旁边。
夕阳一点点下沉,轻柔的月光渐渐倾洒下来,诊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拉开,大夫擦着汗,满脸疲惫的走出来:“夫人常年郁结于心,服用太多避子汤伤了元气,这几日又急火攻心,才会如此,老夫已为她施了银针排毒,暂无性命之忧,只是日后要平心静气,情绪不宜太过波动,不然怕是会落下心疾。”
众所周知,尚书府老夫人中年丧了幼子,心中郁结,年过半百以后落下心疾,每每发病便心绞难忍,苏唤月不过才二十多岁,若是患上心疾,日后这许多年该如何心痛难捱?
绿袖听着忍不住偷偷抹眼泪,苏梨比她沉稳,拿了碎银感谢大夫,这才进入诊室。
苏唤月脸色惨白的躺在床榻之上,手上还有几枚银针未拔,呼吸已经平稳,苏梨站在床边安静的看着,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轮廓。
在苏梨的印象中,苏唤月极少生病,倒是苏梨总是被赵氏责罚,每次都是苏唤月与核儿守在床边照顾她,伤了给她备药膏,委屈了便抱着她安慰。
这人的心性分明软弱到了极致,却又坚韧到了极致,就算在京兆尹府被折磨了五年,她也没有倒下,更不曾忘记坚持本心。
不忘初心,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做到这样?
苏梨自问是不能的。
鼻尖涌上酸涩,苏梨眨巴眨巴眼睛压下泪意,回头,绿袖从门口探进脑袋,眼睛哭得红肿如核桃一般,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这事没完,苏梨迅速整理了思绪走出诊室,顺手带上门,怕苏唤月听见,拉着绿袖往外面多走了几步。
到了没人的角落,绿袖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掉下来,泪汪汪的看着苏梨:“三小姐,现在我们怎……怎么办呀?”
今日苏唤月做得这样绝,京兆尹府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你随我来。”
之前楚怀安把房契给了苏梨,苏梨便随身带着,宅子离医馆不算很远,苏梨带着绿袖绕了两条街便找到那里。
院子不算气阔,但朝向挺好,周遭环境还算清幽,走几条街便是繁华闹市,宜室宜家,只是院门锁着,没有钥匙进去不得。
绿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苏唤月搬出来自己住,看着这院子像踩在云端一般,见苏梨没有钥匙,心中有些惴惴:“三小姐,这院子我们真的能住吗?”
绿袖巴巴地问,有这样好的院子,她自是不愿和苏唤月再回京兆尹府受欺负了。
苏梨没说话,拔下头上的珠钗捅进锁眼,鼓捣了一阵便开了锁。
绿袖:“……”
三小姐,这五年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苏梨率先推门进去,抬眼一扫便看见院子里种着棵歪脖子枣树,不知是安无忧做的还是这院子之前的主人做的,枣树上绑了架秋千,秋千旁边还有石桌石凳,很是有情趣。
院子里一共有四通房子,中间是客厅,客厅东边是主卧,西边是两间客房,屋子里有干净被子和简单的茶具,其他需要自己添置,但已算是比较齐全。
苏梨看着颇为满意,找了油灯出来点上,将绿袖唤来。
“你与二姐可暂且住在此处,你先去厨房烧些热水,我去找马车将二姐接回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明日我去采办。”
小小的房间被昏黄的灯火照亮,透着前所未有的温馨,绿袖不停地流眼泪,怎么擦都止不住,最后扑通一声给苏梨跪下:“奴婢都听三小姐的,谢三小姐搭救之恩!”
这些年都是绿袖陪在苏唤月身边,她对苏唤月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一清二楚,苏唤月没流的泪,她都流尽了。
苏梨伸手将她扶起来:“你对二姐忠心不二,比我更像她妹妹,我不能日夜陪在二姐身边,全靠你体贴照顾,你放心,日后我与二姐,定不会亏待于你。”
苏梨许诺,撩起衣袖帮绿袖擦去泪痕。
绿袖是苏唤月的贴身丫鬟,如核儿和苏梨的感情一般,从来都没有把她们当做下人来看。
“好了,别哭了,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绿袖强迫自己破涕为笑,还是抽噎着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点头。
苏梨又安慰了几句,这才从院子里出来去找马车。
天色已晚,又有夜禁,街上除了更夫几乎没有人,马车更是难找,苏梨走了好几条街都没找到,正想回医馆看看能不能让伙计帮忙把人送回来,不远处忽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马车驶得并不快,在浓郁的夜色中,只在车檐一角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连车铃都没有一个,辨不出是哪家的车马,但驾车那人却极有辨识性。
苏梨等着马车驶近,待离得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冲出去将马车拦住。
之前有过被拦的经验,赵拾立刻拉了马缰绳停下,没有抽出利剑,只坐在上面冷眼瞧着苏梨。
“赵大人,可否帮我一个忙?”
苏梨高声开口,话落,马车窗帘被撩开,赵寒灼肃然冷漠的脸探出来:“三小姐莫非有趁夜拦人车马求人帮忙的习惯?”
苏梨没心思和他绕那么多,跑到马车边仰头看着他认真请求:“我二姐生病了,还请赵大人将马车借我一用,我要接她回家休养。”
二姐?
之前在尚书府参加寿宴赵寒灼是见识过苏梨为了苏唤月当众顶撞楚凌昭的,此刻见她神色焦急,便知她不是装的,略加思索,赵寒灼放下车窗帘。
“上车!”
简单二字,便是应允,苏梨单手撑着车辕跃上马车。
半个时辰后,苏梨坐在马车里照看着苏唤月,赵寒灼照旧绷着一张脸,和赵拾并肩坐在马车辕上吹着冷风。
马车很快到了那处宅院,绿袖闻声跑出来,一眼瞧见赵寒灼,差点没吓得跪下去,哆哆嗦嗦的行礼:“奴婢见过赵大人!”
赵寒灼跳下马车随意挥挥手,没那么多虚礼,苏梨掀开车帘钻出来,刚想叫绿袖过来帮忙,赵寒灼冲赵拾递了个眼色,赵拾朝苏梨说了句得罪,便抱起苏唤月朝屋里走去。
已婚女子怎可随便与男子如此亲昵?
绿袖将阻挠的话压在喉咙,做贼似的四处打量,生怕被人瞧见毁了苏唤月的名声。
苏梨没她那么多顾虑,下了马车诚恳的向赵寒灼道谢:“今日之事,多谢赵大人!”
赵寒灼微微颔首,面上表情淡淡,算是承了她的谢,也没像旁人那样打探内情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赵拾将苏唤月送进卧室很快出来,两人要走,苏梨犹豫了片刻又道:“赵大人,我想雇两个可靠的人替我二姐看家护院,赵大人可有可靠的人选推荐?”
魏氏和张岭是什么德行苏梨不说全部了解,也了解了一半,今日魏氏是被苏梨吓懵了才会把人放走,等过几日回过神来,难保不会跑来找苏唤月的麻烦,苏梨自是要早做打算。
赵寒灼看看院子又看看苏梨,眸光平静无波:“没有。”他拒绝的爽脆,想了想坦诚的加了一句:“本官向来不喜欢这等麻烦事。”
他为人寡淡,又身处大理寺少卿这样的职位,自是越少与人有瓜葛越好,既便于办案,也不会担心旁人因他受到报复牵连。
“是我唐突了,不论如何,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赵大人!”
苏梨说着弯腰又行了一礼,赵寒灼盯着她的发顶淡然的说:“不必谢我,除夕宫宴,本就是你略胜一筹。”
言下之意,已是笃定苏梨当日所作文章句句属实,今日不过是因着那日下注的彩头,帮苏梨一个忙而已。
他能相信苏梨,必是查出了些什么,苏梨不由追问:“赵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她问得急切,赵寒灼已转身上了马车,墨色衣摆划着冷硬的弧度消失在马车帘后,赵拾也上了马车,鞭子一扬,马车磕哒磕哒的走远。
这人的原则便是如此,不论亲疏远近,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目送马车走远,苏梨回到院子,绿袖拿了两床被子给苏唤月盖上,正用热毛巾帮她擦身体,苏梨接过毛巾坐到床边:“屋里没有米粮,这个时辰只有揽月阁还开着,绿袖你去吃些东西吧。”
“奴婢不饿。”
绿袖摇头,固执的守在旁边,苏梨也不再坚持,帮苏唤月擦完全身,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二姐的高热基本退了,今夜辛苦你守着她,我还要回侯府一趟,明日再来看你们。”
苏梨说着摇头,衣袖被绿袖拉住,她脸上一片纠结,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三小姐,侯爷可会刁难于你?若是……若是三小姐为难的话……”
“二姐已不顾一切与婆家闹翻,还有什么能难得住我?”
苏梨自信的说,绿袖被她那笃定的神采晃了眼,不由得脸红,讷讷低语:“嗯,奴婢知道,三小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从别院出来,苏梨径自回了逍遥侯府,时辰这般晚,大门已经关了,苏梨绕到后院翻墙而入,悄无声息的落地,府上值夜的护卫并未发觉,迅速绕过厨房准备去楚怀安的院子,忽见厨房还燃着烛光。
这么晚了厨房怎么还有人?
苏梨疑惑,猫着腰贴着墙摸到厨房外面,正想丢个石子试探一下,头顶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警觉性这么差,还躲什么?”
仰头,楚怀安懒洋洋的坐在房檐上,手里拿着一瓶酒温吞吞的喝着。
“侯爷。”
苏梨喊了一声站直身体,楚怀安坐着没动,仰头看着满天星辰:“锅里有烧鸡,自己拿着吃。”
苏梨想说不用,肚子却不争气的唱起空城计,脸上一热。
这个时辰,厨房早熄了火,不过灶里有柴火煨着,烧鸡还是热乎乎的,拿在手里甚至有些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