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龙颜大怒,诸位大臣还都等着没走呢。”
“顾炤呢?”
“顾大人他……”那宫人吞吐起来,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楚凌昭的眼眸微眯,眸光瞬间变得冷厉,那宫人吓了一跳,忙垂下头去:“顾大人一直在殿外站着。”
“不曾跪下?”
“不曾。”
宫人摇头,楚凌昭不怒反笑,极愉悦道:“那就让他跪着吧!”
宫人低下头不敢再随便说话,却能感觉到当今天子冷幽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片刻,宫人背后便浸出了阵阵冷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又有宫人来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进来!”
楚凌昭扬声说,终于移开目光,那宫人终于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偏殿大门打开,楚慎拎着衣摆小心跨过高高的门槛,跨进来以后,低头整理好仪容,确定无一处不妥才板着小脸走到楚凌昭面前。
“儿臣拜见父皇!”
他个子长得快,如今已经过了楚凌昭的膝盖,容貌已与楚凌昭有了五分相似,又被教导得极好,俨然是楚凌昭的缩小版。
“起来吧。”
楚凌昭朝楚慎伸出手,楚慎起身后便乖乖走到他身边,不过也不敢放肆,小小的身子微微绷着,一脸严肃:“父皇,今日该抽查儿臣的课业了,最近叶太傅让儿臣背了几篇兵法,顾丞相说儿臣在书法方面的天赋不高,想是儿臣这些时日的书法并无精进。”
楚慎一五一十的汇报自己的学业进度,楚凌昭看着他小小的脸庞,其实没有太听进去他说的话,不由自主的走神了。
楚凌昭想起自己幼时被太后严厉教导着,总是要去先帝面前背诵课业的,先帝擅武,对舞文弄墨的事便不大感兴趣,总是草草了事,偶尔先帝兴致来了,便会带他出去狩猎或者微服出游,每到那时,他总是很开心。
“父皇父皇,您为何不说话?可是儿臣说错话了?”楚慎急切的呼唤将楚凌昭的思绪拉回,楚凌昭揉揉他的脑袋以示安慰,正要解释,却听见楚慎自责道:“是儿臣不对,父皇今日心情不好,儿臣非但不能为父皇解忧,反倒还来打扰父皇,委实不该。”
楚慎说着眼角溢出泪花,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谁听了不得夸一句乖巧懂事?楚凌昭却微微沉了脸:“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心情不好?”
他在议政殿大动肝火,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事估摸着很快也会传出宫去,但怎么传,也不该传到楚慎耳中。
因为楚慎的身世,他杀了不少宫人,对楚慎身边的人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他的太子耳边嚼舌根?
楚慎虽然年岁还小,却对身边人的情绪变化感觉异常敏锐,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楚慎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楚凌昭不吭声了。
“害怕了?”
楚凌昭稍微放软了语气,楚慎迟疑着点点头,他还不懂要怎样与自己的父皇相处。
楚凌昭一把将他抱到自己腿上,楚慎受宠若惊,下意识的想挣扎,被楚凌昭按住:“不要乱动。”
楚凌昭命令,抱着楚慎从偏殿走出去,楚怀安和陆戟被拦在外面没能进来,楚凌昭直接抱着楚慎到了观月楼。
观月楼是远昭建国之初建立的,最开始是用来观星象测国运的,后来这种靠术法推测国运的旧习渐渐被废止,这楼却保留下来。
观月楼有五层高,登上楼顶,可观京都全貌,更可远眺远昭的秀美河山。
楚凌昭抱着楚慎一步步走到楼顶,第一次看见这样波澜壮阔的景象,楚慎惊愕的瞪大眼睛,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楚凌昭抱着他站到栏边,有微风拂来,楚慎小小的惊呼一声。
“美吗?” “美!”
“你知道太子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吗?”
楚慎回过头认真的看着楚凌昭,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母妃说,这个称呼意味着,儿臣长大以后,就成了您。”
这话若是叫旁人听见,怕是会被说成太子小小年纪便想取代天子,实乃大逆不道。
“你母妃说得没错。”楚凌昭没有生气,点了点头:“你是朕的嫡子,等你长大以后,目之所及远昭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楚慎似懂非懂,还不太能理解楚凌昭这句话背后,代表着怎样至高无上的权力。
楚凌昭捏住楚慎的脸颊,将很多年前先帝说给他的那番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楚慎:“你将来的一切都是朕留给你的,你和朕才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朕不会害你,也不会因为任何事疏远你,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这句话,知道吗?”
时至今日,楚凌昭才明白,先帝给太后和安家的恩宠都是假的,自安家男丁大多数都战死沙场以后,先帝就不信安家会一直安分的俯首称臣。
先帝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挑拨了他和太后的母子关系。
若是放在以前,楚凌昭发现这个真相,会觉得先帝翻脸无情,但如今,他也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才知道这其实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
他坐拥江山,凌驾于万人之上,身边却再没有一个可信之人,甚至连自己的至亲骨肉都要算计。
“我记住了父皇!”
楚慎乖巧的点头,楚凌昭笑了起来,笑意微凉,只是这个时候的楚慎还看不出来。
“既然记住了,现在可以告诉父皇是谁教你说的那些话了吧。”
第一回 被父皇抱着上观月楼观景,还听了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楚慎完全没了戒备,坦白开口:“是母妃告诉儿臣的,母妃说那个叫顾炤的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他一直跟父皇唱反调,父皇留着他除了给自己添堵再无别的益处,还不如摘了他的脑袋,让他早点下去一家团聚!”
“你母妃平日还跟你说了什么?”
“母妃还说,皇叔家的妹妹是全京城出身最高贵的,日后只有她配得上儿臣的太子妃之位,而且皇婶必然会把她教导得很好,也只有她身上才有国母的担当……”
楚慎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很些事都在楚凌昭的意料之中。
这么多年过来,他知道他的安贵妃并不是如何安分的人。
在观月楼上待了小半个时辰,宫人慌忙来报,说逍遥侯硬闯进了偏殿,和御林军对峙上了。
楚凌昭让宫人把楚慎抱走,并未嘱咐楚慎对安若澜隐瞒今日的谈话。
回到偏殿,殿外果然围了大片御林军,楚怀安一脸烦躁的站在殿里,旁边还站着个陆戟。
“朕不过陪朕的太子说了会儿话,谨之这是要造反么?”
“臣若是不硬闯,怕是等到天黑都等不到陛下吧?”楚怀安半点没觉得害怕,楚凌昭抬手将御林军挥退,等偏殿空下来才再度开口:“顾炤当堂忤逆朕,朕还没让人把他押去菜市口处决,你们这样兴师动众做什么?”
他是皇帝,真想杀一个人,哪里还需要等这么久,直接一刀把人砍了不就好了?
楚怀安冷笑:“我们不来,你如何能下得来台?这满朝文武岂不是个个都要饿晕在议政殿上?”
两人都过了而立之年,当初的兄弟情越来越淡,对彼此的了解倒是越来越深。
自己的心思被戳破,楚凌昭唇角勾了勾,走到殿上坐下,吩咐宫人去议政殿把顾远风和赵寒灼叫来。
等两人到了,楚凌昭屏退宫人,淡淡开口:“诸卿觉得,仁贤郡主大婚,选在什么日子比较好?”
还不知情的满朝文武:陛下,你这样表里不一真的好么?
与此同时,苏梨乘马车出了逍遥侯府。
马车刚驶出一刻钟的时间,一个穿着短打粗布麻衣的男人悄无声息的跳到马车上,用匕首劫持了车夫,逼车夫掉转方向朝城外驶去。
马车一路出城狂奔,半个时辰后,停在一座月老庙前。
庙宇虽小,但五脏俱全,里面香火还不少。
“逍遥侯夫人,请下车!”
男人命令,车夫哆哆嗦嗦的帮苏梨撩开帘子,苏梨并不惊讶,神色镇定的下车。
“里面请!”
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苏梨提步走进庙里,庙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一樽月老神像,屋梁上缠着不少红绸,倒是比其他庙宇看上去多了几分喜气。
“夫人可看出这是何处?”
男人冷声问,苏梨没有仔细看这屋里的情形,只看着那男人:“你既然专程挟持我来此,想必此处意义非凡,不妨为我解说解说。”
“当年京中盛传尚书府三小姐被山匪掳劫,**于人,我还以为此地对夫人来说会是刻骨铭心,没想到夫人竟认不出了么?”
原来是这里。
苏梨暗叹,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我没事记着它做什么?”
“呵呵!夫人这么说,可真是枉费了逍遥侯的一番苦心了,当初夫人只身前往胡地,逍遥侯可是花重金,将此处重新修缮,才有了今天的模样呢!”
苏梨有些意外,楚怀安竟然还能想到让人把这里翻新修建起来,不过现在她更在意的是,这个人怎么会对她和楚怀安之间的事这么了解。
“夫君对我的好,我自当会铭记在心,不过今日你掳我来此,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夫妻二人日后更加恩爱?”
“恩爱?”那人冷笑,眼底闪现疯狂的仇恨:“不,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夫人,从今以后,你和侯爷只能阴阳相隔了!”
话音落下,那人立刻抽刀朝苏梨刺来,苏梨凝神后退几步,在刀尖快刺到眼前的时候,一根长鞭凭空出现,缠裹在刀身上。
“隔你姥姥!”
张枝枝大骂一句,用力一拉,将刀拉得偏离,男人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嘲讽:“不自量力!”
说完手腕一翻,刀身震荡,竟直接将张枝枝的长鞭绞碎,张枝枝因为惯性向后栽倒。
男人没有恋战,继续挥刀朝苏梨攻去,头顶的瓦片陡然碎裂,苏旬三人从天而降,男人被逼得迅速后退,脸色微变:“贱人,你使诈?!”
“你才是贱人,你全家都是贱人!”张枝枝摔了个大跟头还不忘立刻驳斥:“你个大男人嘴这么碎,你娘知道得把你塞回娘胎重造才对!”
苏梨用帕子掩住鼻子以免吸入灰尘,淡淡开口:“若你们不先使计谎报消息诱我出府,又怎会被我反将一军?”
话落,苏旬三人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起提剑攻去。
三人的剑术得了楚怀安的真传,又一起并肩作战多年,默契自是不用多说,很快将那人逼得落了下风。
苏梨将张枝枝扶起来走出月老庙,以免被误伤。
“这什么人啊,怎么力气这么大?他们三个打得过吗?要不要再多叫几个人?”
张枝枝捂着屁股问,刚刚那一下可摔得不轻,苏梨对苏旬三人的身手是自信的,只是她刚刚看那男人惯用长刀,招式倒是与胡人十分相似。
是什么人勾结了胡人?
苏梨疑惑,屋里的打斗已经结束,苏旬提着剑从屋里出来,面色凝重:“夫人,我们慢了一步,叫他服毒自杀了!”
死士!
苏梨脑子里立刻冒出这个词,只有死士嘴里才会藏毒,一旦任务失败,就会立刻服毒自尽,绝不会供出幕后主使。
“他身上有没有搜出什么东西?”
苏梨刚问完,苏楼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筒:“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竹筒是特制的,用朱砂上了色,两头都有银制的盖子,盖子上刻着一圈纹路,看工艺竟是内务府特制的!
这个人怎么会跟内务府的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