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戟问得很艰难,他已经没了记忆,与顾漓的恩爱一如昨日,痛失顾漓的悔恨也日夜啃噬着他的心,可在这样剧烈的情绪之中,还充斥着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那情绪在今日苏梨大婚达到巅峰。
从苏梨房中出来,陆啸的眼眶还是红的,听见陆戟的问题,眼眶越发红得厉害。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陆戟的问题,因为陆戟已经做了抉择,选择了遗忘,苏梨也有了很好的归宿,为了陆戟好的话,他应该隐瞒真相,让陆戟不要瞎想。
沉默良久,陆啸抬手拍了拍陆戟的肩膀:“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既然你选择忘记,必然有你自己的道理。”
陆戟瞳孔微缩,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掌紧紧抓住,痛得无法喘息。
他思虑太过周到,哪怕苏梨把所有的事都编得合情合理,只改动了很小的一部分,他也能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
谁都会骗他,但他的心不会。
他果然为阿漓以外的人动过心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因为什么缘由动的心呢?是和阿漓很像的女子么?
他猜想,随后将目光投向苏梨所在的房间。
其实一点也不像呢。
他在心里反驳,有点想再过去看看苏梨,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楚凌熙带着三个俊朗的少年走来,楚凌熙穿着一身绛紫色镶红衣襟的华服,他是刻意打扮过的,整个人的精气神很好,眼睛发亮,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走近以后,他稍微收敛了一点。
“阿梨呢?”
他朗声问,语气颇激动,陆戟想,原来他们也喜欢唤苏梨一声阿梨。
不是他的阿漓,是逍遥侯的阿梨。
思及此,细细的刺痛自心间弥漫开来,像是有一股怪力,将他心底最后一点重要的东西抽离。
然后他露出微笑,带着楚凌熙来到苏梨的房间。
楚凌熙推门进去,陆戟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即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他有点急切的想给阿漓上一炷香,告诉她自己有了一个妹妹,这个妹妹今日就要出嫁了。
整个国公府的下人几乎一夜没睡,当然,这一夜,还有很多人都没睡。
天快亮时,楚怀安最后一次亲自检查藏在迎亲路上的守卫和岗哨。
国公府守卫森严,他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这次迎亲,要在城中绕一圈的,未免发生什么意外,他抽调了两千精锐分布藏在城中,这两千精锐只负责保护苏梨,不算在楚凌昭御驾出宫主婚的兵力之中。
除此之外他还在侯府安排了两百兵力,从门房收礼到端茶递水再到后厨做饭,全都是信得过的人,以确保万无一失。
转完一圈,天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楚怀安这才回到侯府,楚刘氏早就睡不着,带着一众丫鬟,捧着大红喜袍守在他院子里。
“今日大婚,你跑哪儿去了?还不快换衣服!让阿梨等太久,小心陆国公和陆将军不让你进门!”
楚刘氏火急火燎的说着,身后的丫鬟就要上千帮楚怀安宽衣换喜袍,被楚怀安抬手制止:“不必,我自己换即可。”
他现在总喜欢绷着脸,自从丝竹的事之后,府里的丫鬟几乎都换掉了,这些丫鬟不知他以前的心性如何,见他沉了脸,立刻胆小的退下。
楚怀安接过喜袍,闻到喜袍上沾了些许花粉味道,不由皱眉:“我与夫人成婚以后,有七宝照顾夫人就行,其他人不许踏足主院一步!”
这便是阻绝了其他人乱七八糟的想法,楚刘氏以前觉得楚怀安花天酒地不好,如今见他专宠一人,一时也觉得心绪复杂。
楚怀安自行进屋换好衣服,楚刘氏打发丫鬟退下,自己进去帮他整理。
这喜袍他像是偷偷穿过千百次,衣襟理得整整齐齐,腰带系得干净利落,一身红衣身形颀长,整个人玉树临风,说不出的俊朗帅气,和当初那个沉迷酒色的纨绔子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楚刘氏帮他挂上一个白玉坠作为装饰,又亲手帮他束发,戴上玉冠,嘴里不停地说:“终于要成亲了,以后要好好待阿梨,与她恩爱长久,琴瑟和鸣,莫要再像以前那样浑噩度日,你们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要好好珍惜!”
“好。”
楚怀安绷着脸回答,表情严肃得很,一幅‘男子汉大丈夫老子最有担当’的样子,楚刘氏终是没忍住流出泪来。
“阿梨年纪也不小了,成婚以后,你们早些要个孩子,有了妻小,你在外行事也要妥当些,一些危险的事莫要再做,叫她担惊受怕可不好。”
“好。”
楚怀安还是应得很爽快,楚刘氏已经许久没这样跟他和气的说过话,眼泪扑簌簌的掉个不停:“我知道你心里还怨着娘,哪怕你和阿梨成了亲,当初娘打了她,还要把她卖进勾栏院的事,永远都是你心里的一道坎儿,娘也不奢望你把这件事忘了,以后娘住在自己院子不出来了,你自己好好和阿梨过日子就行。”
楚刘氏这话说得无奈又颓丧,这些年她一直盼着楚怀安成亲,如今楚怀安终于成亲了,她心头大石一落,陡然对其他事失去了兴趣。
楚怀安微微皱眉,唇抿得死死的没有吭声。
他没想到楚刘氏会在今天说这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若是放在以前,他指定说几句好话哄楚刘氏开心,但现在不一样,他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来的话就是必然要践行的。
他尚且做不到对那件事释怀,自然无法许诺楚刘氏什么。
楚刘氏只当他默许了,眼神黯然了些,不过很快止了泪,不想破坏今日大婚的喜气,招呼人抬了十几箱聘礼到院子里,打开箱盖让楚怀安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聘礼原本是该早些下的,但时间太紧了,而且苏梨虽然是从国公府出嫁,但自己也是自立门户了的。
楚怀安不想把聘礼给国公府,来这一出,只是为了让全京都的人看看,他是花了多大的礼才求娶到苏梨的。
这些聘礼在城里转一圈,又会回到逍遥侯府的库房,然后库房钥匙也会交到苏梨手上,到时,不止是这些聘礼,逍遥侯府所有的东西都归苏梨所有,包括他。
楚怀安随意扫了几眼,见箱子里都装得满满当当,皆非俗物,眉头舒展开来,让人抬到门外等着。
楚刘氏还有话想说,但楚怀安坐不住了,只等了片刻便提步到大门口等着,楚刘氏不由笑骂了一句没出息。
楚怀安没反驳,满脑子都想着今天时间过的怎么这么慢,为什么还不到迎亲的吉时?
就这么焦灼的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门外小厮终于点了鞭炮。
城中百姓早就听说今天逍遥侯大婚,早早地围在门外,鞭炮一响,就看见一个红色的颀长身影从里面跑出来。
鞭炮燃后有烟雾腾起,那一袭红衣变得若隐若现,衣服上用金丝和银丝绣着滚边暗纹,胸襟处则是大片大片的海棠花。
很少有人在男子喜袍上绣这样的图案,怕花太艳会压不住,也怕寓意不够好。
然而这一身衣服穿在楚怀安身上,却丝毫没有违和感,仿佛他就应该穿得大红大紫,没有轻挑浮夸,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俊美。
众人被楚怀安的俊美惊绝,楚怀安抬手吹了声口哨,一匹红棕马疾驰而来,马头上用红绸扎着一朵大红花,马尾还用红绸编了辫子,跑起来分外好看。
那马丝毫不惧鞭炮声,直直的奔向楚怀安,不等马完全停下,楚怀安抓住马缰绳一跃,修长的腿和鲜红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人已稳稳落在马上。
太帅了!
人群发出阵阵惊呼,楚怀安微微带着马缰绳,等着后面的人把聘礼抬出来。
十几口红木大箱子装的聘礼,每个箱子均由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抬着,粗壮的担子被压弯,可见分量之重,众人看得啧啧称奇。
谁家嫁闺女,可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聘礼啊,这比当初太子妃的聘礼都多吧!
这位苏县主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嫁给逍遥侯?
众人一个劲的议论,楚怀安背脊挺直,目不斜视,骑着马走过长长的街道,一点点向他的阿梨靠近。
京城的角角落落他都熟悉得很,但今天目之所及的一切却又好像和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他要娶妻了,今天之后,他不是逍遥侯,不是骠骑将军,他是那个叫苏梨的女子的夫。
越想心神越激荡,楚怀安微微夹了马腹加快速度,一路到了镇国公府,门房惊了一下:“侯爷,您……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楚怀安翻身下马,没二话,甩了个眼神让身后的护卫上前发赏银。
赏银是分量不小的银裸子,护卫之前是得了吩咐的,直接抓了一把塞给门房。
门房哪儿见过这种操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捧着银裸子磕磕绊绊的说吉祥话:“谢……谢侯爷赏赐,祝侯爷与县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楚怀安颔首应了,提步进了门,后面的人把聘礼在国公府门口一字排开坐等,这架势颇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
门房捧着银裸子一脸懵:嗯?侯爷进门了?就这么进门了?!!!
楚怀安虽然是等到迎亲的吉时到了才出发的,但他马骑得快,抬聘礼的人都是他的亲兵,个个脚力非凡,所以到国公府的时候时辰尚早,楚怀安一路进屋用银裸子把国公府的下人都给砸懵了,竟十分轻松的绕过了前厅,眼看要进后院,被闻讯赶到的陆国公拦住。
“侯爷,吉时未到,你来早了。”
“吉时到了,不早。”
楚怀安平静的回答,身后的护卫奉上一把精巧的匕首,匕首是从忽伦王宫搜刮来的,做得相当精致,无论是玩赏还是做武器都很绝佳。
陆啸斜睨了一眼,有点想笑,这臭小子还知道投其所好,不过想到事关苏梨的终身,陆啸还是竭力绷住,沉着脸道:“看日头离午时还有些时候,侯爷还说不早?”
“我是等迎亲的吉时到了才从逍遥侯府出发的。”
楚怀安油盐不进,他人已经走到这儿了,就算不能立刻把人接走,也要见到苏梨的人,和苏梨待在一起等。
陆啸听得想抽人,他听说楚怀安现在性子沉稳了许多,还有所期待,今日一见,发现不过是小滑头学会绷着脸吓人罢了。
“既然侯爷坚持,那……先过我这关再说。”
陆啸边说边开始卷袖子,大有要和楚怀安动手打一架的意思,楚怀安神色未动,淡淡道:“我是诚心求娶阿梨的,爹要替阿梨给我点下马威我都可以接受,只请爹不要打脸,一会儿阿梨看见会心疼的。”
楚怀安这一声自然无比的‘爹’差点闪了陆啸的腰,他一时没绷住笑出声来:“臭小子,还没成亲呢,别乱叫爹!”
说着话,态度明显已经松动,楚怀安趁机绕过陆啸:“爹,我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还请爹高抬贵手,让我早些与阿梨成婚,日后您也能早点抱孙子。”
“……”
当着岳父都这么不正经,臭小子你怕是要上天!
第164章 娘子,余生放心予我!
楚怀安顺利通过了陆啸那关,陆戟看见他有些意外,倒也没怎么为难他。
他带着小厮顺利来到苏梨的临时闺房,然后被楚凌熙给拦下了。
楚凌熙和楚怀安的关系近,两人以前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这会儿对上楚怀安,自是比旁人下手更狠。
“懂不懂规矩!这才什么时辰,谨之你这么早来了怎么成?”
楚凌熙一边说,一边让苏旬三人挡在楚怀安面前。
三人名义上是苏梨的弟弟,实际是楚怀安一手带出来的,正对上楚怀安难免发怵,楚凌熙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给三人鼓气:“你们知道他为什么选你们三个来帮阿梨守门吗?”
三人皆老实的摇头,楚凌熙照着三人的脑袋呼了一下:“今天你们是阿梨的娘家人,要给阿梨撑场子,不管面对多强大的敌人,都要给她撑腰,所以你们越是维护阿梨,他越开心!”
楚凌熙是打心里替两人高兴,声音听起来比平日要高亢许多,苏旬他们偷偷看楚怀安的脸色,见楚怀安的确没有生气的迹象,便壮着胆子挺起胸膛,挡在楚怀安面前。
楚怀安是没有想过能这么早把苏梨接走的,他就是想离苏梨近点,沉默了一会儿沉声提出要求:“你们要怎么刁难都可以,我要先和阿梨说说话。”
“不行!”
楚凌熙挡在门口,不过也没完全不给楚怀安甜头,找来下人把窗户捅了个窟窿:“不能说话,但可以让你看一眼。”
窗户洞不大,有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点诚意都没有。
但楚怀安还是从那洞里看见了苏梨,她穿着和他一样的大红色喜袍端端正正坐在床上,身子挺得笔直,盖着盖头一动不动,乖巧极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看见这样一幕,一颗心被柔软的暖意填充,胀鼓鼓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鼓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