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巧了,我这也是头一回奉旨陪坐牢!
苏梨在心里回了一句,跟着赵拾到了楚怀安所在的牢房。
如值班的狱头所言,被关进大理寺的人,都得戴枷锁镣铐,哪怕是逍遥侯也不例外。
一间牢房不过方寸之地,只有角落里铺着一小堆杂草,楚怀安穿着白日里那一身绛红色衣服躺在草堆上,不知是迷药的药效还没过还是心大,看上去倒是十分安然,不过因戴着手铐脚镣,并不像在家那么舒坦,眉头便微微拧着。
赵拾开了锁把苏梨推进去,苏梨踉跄了一下,刚站稳,便看见楚怀安睁开了眼睛,正幽幽的看着自己。
“吵醒侯爷了?”
苏梨主动开口,楚怀安坐起来,身上的镣铐跟着叮当作响:“你怎么进来了?”
“天牢不比侯府,陛下怕侯爷待着太无聊,便让我进来陪侯爷解解闷。”
苏梨坦白回答,听见这话,楚怀安眉梢微扬,扫了一圈,见苏梨身上并无手铐脚镣,确定她并不是被抓进来的,脸色缓和了些,冲苏梨招了招手:“过来!”
苏梨朝他走了两步:“侯爷有何吩咐……”
话没说完,手腕一紧,整个人便被拽了下去,鼻子撞到男人厚实的胸膛,顿时痛得眼底涌上水雾,苏梨闷哼一声捂住鼻子,楚怀安两手合十,从头顶将她整个人圈了个严实。
“皇表哥果然了解我,这天牢又臭又闷,杂草堆又硌人的紧,还是阿梨抱起来软乎!”
这人身上还残留着浓郁的酒香,这一抱,彼此的气息便交缠在了一起,莫名的暧昧。
苏梨没有挣扎,只是将手抵在两人之间,尽量保持距离。
楚怀安像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般,时不时在她腰上捏一下,苏梨垂眸隐忍着,待忍不住要发火,脸颊忽的覆上一只大掌,那掌心燥热,灼得她脸颊发疼。
“谁打你了?”
刮了一路的冷风,苏梨原本已经不觉得疼了,脸颊被捂热了以后,痛觉便又复苏,甚至还衍生出两分委屈来。
垂眸推开楚怀安的手,苏梨淡淡的回答:“没看顾好侯爷,叫侯爷受了牢狱之苦,夫人气急,打了一巴掌,不碍事。”
“不碍事?”楚怀安挑眉,伸手在苏梨脸颊上戳了戳:“事倒是不碍,可碍着爷的眼了!”
“……”
这人手上没个轻重,苏梨被他戳得脸颊越发的疼,又要去抓他的手,不防被扣住手腕,男人的脸色也阴沉下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上细小却密布着的伤口。
“这些又是怎么来的?”
这些伤口数量虽多,其实口子并不深,将养个几日也就好了,苏梨没想让楚怀安知道,这会儿再遮掩却又显得故作矫情,便直言道:“我笔力尚浅,为祖母誊抄佛经前,先用小刀在木板上刻了一遍,手法生疏了些,受了点小伤。”
受了点小伤?这女人怎么可以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十指连心,她难道就不疼?
“侯府的人是死绝了吗?就找不到一个人使唤?”
楚怀安咬着牙一脸凶狠的质问,胸腔被气得一阵阵发疼,抓苏梨的手也用力几分。
他们本就隔得很近,如今楚怀安步步紧逼的质问,两人几乎额头相抵,只要苏梨稍微抬头,便能碰到他的下巴。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既是要给祖母的寿礼,自然不能假以人手。”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苏家都把她送给他做粗使丫鬟了,难道她抄几卷佛经,他们就会念着她的好?
楚怀安越想越生气,扣着苏梨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苏梨,你现在是爷的人,爷允许你这么自虐了么?”
许了呀!
不是还有一幅母子平安图等着着墨么?和那需要放血做颜料的图比起来,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梨在心里反驳,面上却是半分未显,乖顺无比:“侯爷息怒,日后不会如此了。”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明明这人已经态度温良的认错,楚怀安的怒火却没有半点被浇灭,反而烧得越旺!
满腔怒火无处宣泄,怀里温软的人也变得碍眼起来,楚怀安皱眉推开苏梨,自顾自的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身体得了自由,苏梨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走到另一个角落坐下,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之前为了誊抄佛经已经好几日没怎么睡好觉,这会儿远离楚怀安坐下,身体便放松了许多,周遭又静谧得很,苏梨很快有了睡意,尚未想明白为何会在来大理寺的路上遇到天子,脑袋已沉沉的昏睡过去。
她睡过去不久,一直背对着她的人翻过身来,撑着脑袋幽幽的打量着她。
天牢昏暗得紧,她身上又穿着一件黑色披风,这会儿抱着腿坐在墙角,看上去小小的一只,莫名的有些可怜巴巴。
白日醉酒后在尚书府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大清楚了,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被丢进天牢的都不知道,唯有此前那轿中翻涌的春色反复灼烧着他的心。
人人皆知苏家有三位才貌惊绝的小姐。
大小姐苏挽月,擅女红,十岁便与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天子订下婚约。
二小姐苏唤月,擅音律,曾一曲名动天下。
三小姐苏梨饱读诗书,拜于远昭国第一才子顾远风门下,是远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探花。
与天子定下婚约后,苏挽月便经常进宫,不是陪当时的皇后聊天说话,就是在已故的太后膝下玩耍。
楚怀安记得那时她总喜欢穿一身水绿色纱裙,裙摆笼着层层叠叠的薄纱,行走间步步生莲。
她性子端庄,行事谨慎,楚怀安进宫请安时虽常与她碰面,却并未说过话,只是远远的颔首点过头算是见礼。
后来,京中贵女中举办了一场才艺比赛,要选出京中第一才女,那一场赛事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可楚怀安并不记得旁人如何,只记得那一天,苏挽月穿了一身绛红色对襟长裙,绣了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河图,艳惊四座。
他不爱看女红,却爱极了那日她眼中自信笃定的光芒。
当然,除此之外,那日她巧笑盼兮的容颜也在他心底扎了根,生了魔。
从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苏挽月会是自己的表嫂,可他还是对她生了妄念,甚至还有掩藏在黑暗中早已腐臭的肮脏欲念。
他想要她,执念如狂,为了多看她两眼,他成了苏家的常客,甚至卑劣的利用苏梨作为接近她的纽带。
苏梨的性子比苏挽月活泼许多,许是跟着顾远风求学的原因,行事也颇有几分男子气,很快便和他打成一片。
因对苏挽月存着别样的心思,楚怀安便下意识的将苏梨当做妹妹,甚至还做过几次苏梨叫他姐夫的美梦。
后来,那梦碎了一地,苏挽月风光大嫁,做了太子侧妃,不久,苏梨便闹出了**的丑闻。
当时他失意颓丧,整日借酒浇愁,根本没有心思去查清真相为苏梨证明清白,只想着让人先下了聘礼,抬她入府护她周全,没想到这女人性子如此刚烈,竟退了他的聘礼消失无踪,等他清醒过来,早已失了她的音讯!
这五年,他过得醉生梦死,除了暗中让人看护苏挽月,也托了不少人情,让人寻找苏梨的下落。
他气她公然退聘,恼她不告而别,可想得最多的,还是怕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吃了苦头受了委屈。
她那样倔强的人,恐怕连哭都会先偷偷摸摸找个隐秘点的地方以免被人发现。
思及此,楚怀安脑海里又浮现出苏梨那满背纵横交错的伤,这女人如果真的许给了陆戟,堂堂镇边大将军怎么会护不住她?
心里生出疑虑,楚怀安试探着唤了一声‘阿梨’,见苏梨睡得很熟没有反应,楚怀安小心托着脚镣手铐走到苏梨面前。
苏梨的睡颜恬静,五官比五年前长开了些,即便没有精心装扮也能看出比当初更明艳动人,这明艳里却是干净纯粹的清透,并没有半点妇人的成熟韵味。
离得近了,楚怀安似乎能闻到苏梨身上有股子沁人心脾的幽香,他不由得凑得更近,看到她微微敞开的衣领处露出一小节细白的脖颈,纤细的紧,也诱人得紧。
苏梨离开以后,他从坊间搜得了许多下流画册,此时看着那截嫩白的脖颈,画册里露骨妖娆的画面不合时宜的蹦跶出来,不住的提醒着他,眼前人的腰有多细,腿有多长。
身体燥热起来,鬼使神差的,楚怀安朝苏梨伸出手。
闺阁女子,手上都有守宫砂,若她并未和陆戟……
脑子里魔怔了一般反复闪现这个念头,然而手刚碰到苏梨的手腕就被一把扣住,苏梨猛地睁开眼睛,挺身坐起。
“是我!”
楚怀安低呼一声,制止了苏梨准备折断他手腕的动作。
“侯爷这是做什么?”
苏梨皱眉,心底还残留着被偷袭的余悸,楚怀安被看得不自在,眼神飘忽的摸摸鼻尖,瞥见那一节白生生的手臂上还有两排狰狞的血色牙印,脸色顿时一变:“这又是怎么来的?你可别跟我说是我娘咬的!”
“夫人自然不会咬人。”苏梨点头,松开楚怀安,目光落在牙龈上,眸底的杀意一闪而逝:“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罢了。”
虽是五年未见,楚怀安却还是能从苏梨的语气里听出她的反常,不由皱眉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爷还没亲自动手跟你算账,谁允许你把自己弄出这么多伤的?”
他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好像苏梨手上那个牙印是咬在他身上的一样。
不想让自己再被虚无的假象迷惑,苏梨偏头转移话题:“侯爷以醉酒轻薄贵妃的罪名抓进来的,难道就不担心陛下震怒?”
提到正事,楚怀安的表情收敛了些,却还是不以为意道:“子虚乌有的事,爷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好怕的?”
“侯爷醉成那样,如何能笃定自己没做过?”
苏梨执着的追问,楚怀安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心底忽的起了逗弄之意,倾身凑到苏梨耳边,故意对着她的耳朵呼气,邪魅的低喃:“爷若真要醉酒闹事,绝不仅仅是偷条汗巾这么简单!阿梨想试试么?”
“……”
苏梨无语,刚要把人推开,又听见楚怀安继续道:“再者,若皇表哥真的信了这么拙劣的栽赃陷害,也不会将你送进来给我解闷儿!”
侯爷既然知道是栽赃陷害,那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吗?
苏梨很想问这句话,可看见这人眉梢飞扬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爱惨了苏挽月,五年前他不会相信自己,五年后,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侯爷英明!”
苏梨不走心的夸赞,楚怀安嗅着她身上的幽香不肯离开,抓着她的一缕发丝把玩:“你才回京数日,想了什么法子求得皇表哥让你进来陪我的?”
“机缘巧合,陛下恩赐。”
苏梨不想多说,若是让这人知道自己从陆国公那里拿了信物,却是找赵寒灼这个阎王说军饷贪污一事,恐怕又要闹出不少风波来。
苏梨如此含糊,楚怀安便误会了,唇角上扬,勾着笑道:“阿梨果然还是关心本侯的!”
“……”
“那孩子是你带回来骗爷的吧,你离京才五年零两个月,那孩子看模样至少五六岁,中间怀胎那十月呢?”
楚怀安兴致盎然的猜测,漆黑的眼眸透着光亮,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就算孩子不是亲生的,苏梨没有对陆戟以身相许又如何呢?他不是早就心有所属了吗?
“孩子在塞北喝马奶吃羊肉,比京都娇惯着长大的孩子要高一些也不足为奇。”苏梨平静的解释,楚怀安并未说话,定定的看着苏梨,好一会儿哑着声音开口:“上次高太医给你看伤,我似乎看见你手臂上有一个红印,自来闺中女子手臂上都会点……”
‘守宫砂’三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只纤细嫩白的手臂便递到他面前,那手如白玉一般,在昏暗的天牢中折射着莹润的光,晃了楚怀安的眼。
“侯爷可是在说这个?”
苏梨问,手臂又递得近了些,楚怀安这才看清,那红色印记并非什么守宫砂,而是一个疤,疤印很圆,只有指甲盖大小,楚怀安正疑惑着疤是从何而来,眼睛猛地睁大,那疤印中间竟有一个‘奴’字!
诸国交战,若有俘虏被捕,便用烧红的老铁在其身上烙个印记,即便战俘逃走,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俘虏烙印,成为一生的耻辱。
知道苏梨入了镇北军,还对陆戟以身相许的时候楚怀安虽然震惊却还能保持冷静,可看清苏梨这个手臂上的疤印以后,楚怀安整个人都被滔天的怒火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