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熙愣了一下,忙过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奏折捡起来:“皇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你别生气。”
“怎么解决?你告诉朕怎么解决?”楚凌昭怒问,一脚蹬了椅子,眼睛气得发红:“让朕用自己的兄弟换忽鞑一个儿子吗?”
话音落下,御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楚凌熙看看楚凌昭又看看楚怀安,心底突然涌上难以言喻的难过。
他原以为在他们这一代,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因为皇权谋夺而手足相残,可最后怎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楚怀安舔舔唇,有点想笑,楚凌昭刚刚吼的这一句话完全验证了他之前在漓州的猜想,楚凌昭确实动了要一命抵一命的念头。
胸腔漫起难受的酸楚,楚怀安却笑出声来,他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淡淡道:“用我一个换成千上万条命,挺值的,没想到我这么纨绔的一个人,竟然还能名垂青史。”
“楚怀安,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楚凌昭抄起砚台狠狠地砸过去,楚怀安没躲,溅了一身的墨,额头也被砸出一个血洞,涓涓的涌出血来。
“谨之!”
楚凌熙喊了一声,忙冲过去帮楚怀安捂住伤口,楚凌昭也没想到他竟然不避不躲,看着不住涌出来的血,万丈的怒火消了一半,满腔的怒骂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去找太医给他包扎一下!”
楚凌昭沉声说,疲惫的坐下,发了一通火,脑仁都疼。
楚凌熙忙扶着楚怀安离开,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楚凌昭头也没抬,沉声命令:“出去,朕想一个人静静!”
那人顿了顿,听话的退出去,也没应是,楚凌昭猛地掀眸望去,果然看见安若裳端着一盅东西准备退出去。
“进来吧,我刚刚还以为是外面伺候的人。”
楚凌昭放软声音解释了一句,在安若裳面前,他鲜少用‘朕’,都是用的自称。
安若裳端着东西又进来,在桌案上腾出一小块儿地方,揭开盅盖:“御厨做的银耳莲子羹,清心静气的,已经放温了,陛下喝点吧。”
说完,她有条不紊的开始整理屋里的一片狼藉。
“一会儿让他们进来收拾就行。”楚凌昭说,安若裳把一沓奏折整齐堆放到桌上,走到他身后轻轻帮他按捏太阳穴。
“侯爷和王爷回京,陛下当高兴才是,怎么发了这样大的火?”
安若裳的手指纤细,按摩手法很好,力量适中,让楚凌昭心底鼓噪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谨之行事太张狂了……”
一句话里,包含许多无奈,又有几分心酸。
“老侯爷早亡,先帝在时便纵着他,他的性子向来如此,陛下虽然恼他,不也一直纵容着他么。”
安若裳看得通透,楚凌昭对楚怀安的兄弟感情是很深厚的,做太子时,楚凌昭便与楚怀安走得很近,每每与楚怀安吃了饭,心情总是要好许多。
当然,这些都是安若裳从旁人那里打听来的,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摆出什么好脸色。
她声音柔柔,让楚凌昭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不由感叹:“你都看得明白的事,谨之却糊涂得看不明白呢!”
楚凌昭心里有些难过,他的确动了要给忽鞑消气的主意,但还没下定决心,他若是真想对楚怀安下手,早在他们入京之前就该把人绑了丢进天牢去,他为什么今天还要跟楚怀安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让楚怀安能一起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吗?
但看看这个混蛋说的什么话?
翻来覆去就那一句,人是他杀的,抗旨不遵的也是他。
连那砚台他都不躲了!是认定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就那么狠心绝情吗?
楚凌昭气得胸腔一阵阵发疼,感觉这些时日的担忧不安全都喂了狗,关键这狗还一点都不领情!
“陛下息怒,很多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侯爷虽然看不明白,但他也没有忤逆你呀,这不是代表无论陛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侯爷都会服从吗?”
“他敢不服试试!”
楚凌昭冷哼,心里的气又少了一点,只觉得这混球也就只剩下这一点优点了。
楚凌昭自己不知,他这会儿像是年少时与楚怀安斗气似的,活脱脱的孩子气。
安若裳有些想笑,软着声提议:“男人考虑问题总是直来直往,不像女人心思百转千回,陛下明日不妨宣阿梨进宫试试,她向来聪慧,又极了解侯爷的性子,应该能想到办法的。”
她的想法和楚凌昭的想法一致,楚凌昭笑了笑,将纷乱的情绪压下,伸手一拽,把安若裳拽进自己怀里,她挣扎着要起来,被他紧紧箍着不放。
“陛下?”
她诧异的唤了一声,身子缩在一起,回宫这么久,还是没有习惯他的亲近。
楚凌昭仔细打量着她,一眼就看见她鬓角长出了一小片霜白的发丝,那张脸却还是完美得无可挑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有白头发了?”
楚凌昭问,她有些窘迫不安,抬手想挡住白发,却将皮肤松弛的手腕暴露在他眼前。
她的脸不会有什么改变,可身体已经明显开始衰老,哪怕太医院的太医天天想尽千方百计为她调养,也改变不了她日渐衰老的事实。
楚凌昭抓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见遮掩不住,忙故作轻松道:“这是正常的,臣妾也二十五岁了,不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了。”
哪有二十五岁的人皮肤会像这样?
楚凌昭抱紧她,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安若裳两只手无措的僵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回抱住他,心里被酸酸胀胀的情绪充盈着。
在生命只剩下几个月的时候,还能得到这个帝王最后一点怜悯,她其实应该知足了。
“谢陛下!”
她说,带着无比虔诚的感恩。
苏梨是在第二天下午被宣进宫的,宫里来的人顺便送来了内务府新做的几套春衫,一水的苏锦,绸子触手细滑如云雾,款式是今年最新的款,颜色鲜艳,却又不失端庄,刺绣细致,绣出来的花样精美,很是好看。
苏梨多看了几眼,还是更偏向开成衣铺。
苏梨选了一套黛青色裙子穿上,裙子极贴身,穿着很舒服,刺绣中绞着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会折射出细碎的光亮,意料之外的好看。
存着以后要做买卖的想法,苏梨对裙子的腰身、剪裁和绣工都比较留意,
换好衣服出来,宫人恭恭敬敬在门口等着,扶着她上马车。
上车以后苏梨也没闲着,掀开车窗帘看着外面,可惜京都的礼教还比较严,街上除了少许做小买卖的妇人,根本没有大家闺秀走动,也看不到现在在她们之中流行什么。
苏梨失望的放下帘子,琢磨着过些时日还是要给各家小姐夫人送些拜帖,摆个宴席,全面了解以后才能把铺子开起来。
已经是春天了,天气暖洋洋的叫人发懒,明媚的春光越过高高的宫墙,在墙上投下明媚的光影,人却是走在一片阴影之中。
宫人将苏梨引到偏殿,楚凌昭午休起来,正坐在偏殿看书,窗户大开着,一丛亮眼的春光正从窗户洒进来,照得他身上的龙袍金灿灿刺人眼。
“臣女苏梨,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梨跪下叩见,楚凌昭拿着书不想动,毕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宁的时光了。
“起来吧。”
楚凌昭吩咐,苏梨起身,宫人端着一个小藤椅过来,藤椅上铺着绵软的动物毛皮,舒服极了。
苏梨坐下,宫人又奉上一些小零嘴。
楚凌昭翻着书没有说话,苏梨便垂眸看着他衣摆上的暗纹细细打量。
良久,楚凌昭低声问:“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要说的太多,苏梨不知道他想听什么。
“臣女怕净说些陛下不爱听的废话,还请陛下明示。”
倒是会把球踢回来。
楚凌昭掀眸看向苏梨,今日她来觐见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眸子,和刚回京时不大一样,刚回京时,她是柔中带刚,如今倒确确实实是柔下去了,像寻常人家的小姑娘。
“听鸿礼说,你和谨之互许了终身,写了婚书?”
楚凌昭问,苏梨仍垂着眸,被他衣摆上的金丝龙爪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
原来婚书一事,不是楚怀安主动提的,反倒是楚凌熙说的么?
“嗯。”
“准备什么时候办婚宴?”
“……”
苏梨被问得无语。
当初在国公府也是,陆国公直接问她对陆戟是什么想法,想不想进国公府的门。
远昭的婚俗什么时候变成直接过问女方的意见了?就算苏家不在了,她现在自立门户,也该去问楚怀安,让他找个媒人上门才合规矩吧。
“陛下应该去问侯爷。”苏梨低声说,莫名有些气恼。
楚凌昭没注意苏梨的情绪不对,把书简放到一边,正襟危坐:“战事初歇,再过一个月多月,太后要过大寿,此战之后,边关将士伤亡过重,朕打算下旨,举国上下,哀悼两年,期间不得行婚嫁之事,阿梨觉得此举如何?”
先帝在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先例,行倒是可行的。
只是楚凌昭现在颁发此令,恐怕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哀悼,朝中关系复杂,很多人都不可靠,他下了此令,应是不想宫里再混进什么不可靠的人,好大刀阔斧的整肃朝纲。
“将士战死,亡灵难安,举国哀悼,自是理所应当。”
苏梨平静的说,被转移了注意力,已忘了自己刚刚在生什么气。
“忽可多已死,接下来死的人还会更多。”楚凌昭冷冷地说,似乎已经预见接下来会发生的战乱血腥。
“忽可多是胡人第一勇士,他现在死了,就算忽鞑还在,胡人一族怎么也要用近十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吧。”
“胡人一族元气大伤,这次回去以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说不定会被周围几个部落蚕食掉一些领地,忽鞑痛失爱子,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要如何应对?”
拐了这么久的弯,楚凌昭终于问到正题,苏梨掀眸看了他一眼。
之前在漓州,楚怀安提过这个问题,苏梨也想过,但她不太确定楚凌昭是什么想法。
楚凌昭不避不闪的与苏梨对视,眸底一片深邃。
看不透。
“以臣女的愚见,现在陛下有两个选择。”苏梨没再拐弯抹角:“要么,一命偿一命,陛下痛失肱骨之臣,以平胡人怒火;要么,完全震慑住胡人,让他们完全臣服在远昭脚下,再不敢兴兵侵犯!”
苏梨竖起两指,她手上的冻疮已经完全好了,两根手指嫩白纤长,在阳光下莹润发光,好看极了。
“胡人元气大伤,远昭亦然,忽鞑也不是傻子,如何还能震慑他们?”
楚凌昭问,苏梨收回手,眉毛一挑,做了个俏皮的表情:“此战对远昭的影响如何,胡人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
她这样平白鲜活了许多,楚凌昭不自觉愣住,苏梨又道:“这里是远昭的疆土,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想震慑住胡人,有什么难的?”
“你是让朕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