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马车带着护卫缓缓驶入,绕过大半个皇城,终于到了宫门口。
一路上的百姓不停地小声议论:“听说胡人举兵进攻了,是侯爷带人去增援才打败胡人的呢!”
“那侯爷怎么和淮阳王一起回京了?淮阳王不是在云州吗?”
“没想到侯爷还会带兵打仗呢,好帅啊!”
“……”
众人的思绪朝着各种各样奇异的方向发散,马车在宫门口停下,苏梨掀开车帘,楚怀安已站在外面,朝她伸出手来,要扶她下车。
苏梨犹豫了一下把手交给他,一跃而下,稳稳落地,见她站稳楚怀安便收回了手。
又是这样!
突然离去的温暖让苏梨眉头一蹙,楚怀安现在给她的感觉若即若离,实在不像是诚心要好好过一辈子的人。
苏梨倒也不是接受不了他反悔,只是觉得哪怕反悔了也该爽快说清楚,这样算什么?
不等苏梨多想,宫人已迎着他们进宫。
几个月没见,再次行在宫中,苏梨莫名觉得这绿瓦红砖的宫墙褪了色,再没了最初的威严与尊贵。
就像漓州,繁华的表象之下,实则是无数哭嚎哀叫的亡灵。
穿过十几道宫门,宫人将他们引到了议政殿。
议政殿里的气氛严肃,满朝文武显然也早就等着他们,楚凌昭左边下首站的是忽鞑。
数月不见,他脸上多了几分憔悴,眼睛锐利如鹰阜,一点点扫过楚怀安、苏梨和扈赫。
赵寒灼和顾远风先复命归位,经此大战,两人如今在朝中的分量比以前都高出了不少,文武百官看他们的眼神都透着尊敬。
苏梨悄悄看着顾远风,心中有点高兴又有点自豪,她就知道,先生的学识那样渊博,哪怕入朝为官,也是会流芳百世的。
忽鞑的目光存在感极强,且非常不友善,不过几人都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径直上前跪下行礼。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弟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怀安和楚凌熙异口同声的说,将苏梨的声音淹没,扈赫就站在苏梨旁边,他没有屈膝,也没有臣服。
他身上还背负着顾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并不会因为这场惨烈的战事而一笔勾销。
百官之中知道扈赫身份和其中渊源的并不是很多,所以扈赫站着不跪,立刻引发了众人的非议。
嘈杂之声响起,楚凌昭站了起来。
众人立刻噤声,眼睁睁的看着楚怀安一步步走下来,亲自将楚怀安和楚凌熙扶起来,沉声开口:“诸位皆是我远昭的功臣,朕应该替远昭百姓谢你们,今日你们不必跪朕!”
他说不必跪,既是天大的恩赐,又是在为扈赫开脱。
扈赫不想跪,他也不必强求扈赫跪。
扈赫垂眸没有反应,在他眼里,这并不是什么恩赐。
楚凌昭看着楚怀安,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他被晒黑了些,瘦了些,又健壮了些,一路千辛万苦,终又平安归来。
“谨之,辛苦了!”
楚凌昭感慨着说,身在高位,最忌讳的就是过于感性,可此情此景,楚凌昭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红了眼眶。
这几个月,作为帝王,楚凌昭承受的压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前几日他甚至在自己的鬓角发现了一缕银丝。
他才三十岁,竟有了白发!
他拍在肩上的力道不重,却让楚怀安感觉沉甸甸的,不由得也有几分感概,低下头去:“这些都是臣弟应该做的。”
楚怀安沉着回应,众人惊讶的发现,在京中横行霸道的逍遥侯变了,变得成熟稳重了,身板变得挺阔,抬头挺胸的时候,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顶住。
楚凌昭的眼眶红得越发厉害,克制着走到楚凌熙身边:“鸿礼看上去也比当年稳重多了。”
“臣弟未能在皇兄左右,替皇兄分忧,实在惭愧!”楚凌熙诚恳的说。
他与楚凌昭的兄弟感情尚可,一路上从苏梨和楚怀安口中大致知道了京中发生的事,自是明白楚凌昭这些时日有多焦头烂额。
“回来就好!”
楚凌昭笑着说,已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忽鞑被拘在京中数月,哪里还有性子看他们兄友弟恭,当即沉声开口:“陛下,你之前就说我族大军败了,敢问我儿忽可多现在何处?若是他被你们俘虏,算算时日也该押解回京了吧?”
“当然是要押解回京的!”楚怀安点头,忽鞑立刻想提出要求见一见忽可多,又听楚怀安道:“只是现在不是让王上见他的时候,多少有些晦气。”
毕竟是残兵败将,忽鞑的态度也不好太强硬,这几个月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日两日。
忽鞑憋着气没再说话,却忽略了楚怀安口中‘晦气’一说。
赵寒灼和顾远风这些日子神经都是紧绷着的,闻言都下意识的看了楚怀安一眼,楚怀安眼眸微弯,愉悦而挑衅,赵寒灼和顾远风对视一眼,心中都猜到忽可多只怕凶多吉少了。
散了朝,楚怀安和楚凌熙被留在宫中,扈赫因为身份特殊,被安置到赵寒灼府上暂住。
说是暂住,其实也是变相的看守。
苏梨则自行出宫回了县主府,等陆戟与陆啸带兵回京,到时再一同论功行赏。
苏梨没有轿撵,出了宫门,却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等着,顾远风穿着朝服站在马车旁等着,芝兰玉树,风骨过人。
好像从苏梨拜他为师以后,有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等着她,好像不管她走多远,走了多长时间,只要回头,都能看见他。
苏梨快步走过去,规规矩矩冲他行了一礼:“先生,学生回来了!”
离京那日她说,她会活着回来,如今春暖花开,她信守了承诺。
“走吧,我送你回家。”
顾远风轻声说,声音温润,温柔得不像话,哪怕身上的朝服已经从藏青色变成了玄色金银双丝绞仙鹤,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先上了马车,复又转身朝苏梨伸出手来。
那手修润白皙,翻着健康的淡红,一如当年她拜师时的样子。
苏梨拉住他的手上了马车,马车缓缓朝前驶去,顾远风细细问着她这一路的遭遇,苏梨认真回答,说到边关那一战的惨烈,他脸上浮现出悲痛之色。
常驻边关的三万将士,还有苏梨从蘅州调去的一万兵马,损伤高达八成,还有城中那些无辜的百姓。
数万亡灵才换来了这一场大战的胜利与和平。
“那些将士的名字可有记录在册?”
“有,日后兵部会派人按照这些将士的籍贯通知家里人,等国库充盈一点,陛下应该会给这些将士家属一些抚恤吧。”
“应该的。”
顾远风点头说,这些将士为了远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汗,还埋骨他乡不得回归故里,他们的至亲是应该得到补偿的。
外面的街道热闹起来,熟悉的带着京味儿的吆喝声不断从两侧传来,听在耳中才让苏梨有了两分真实感,她从边关回来了,以后……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
“对了,之前京中需要用人,陛下派我去将尚书大人接回,但尚书大人在途中病逝,如今阿梨的两位兄长正住在县主府。”
“病逝了?”
苏梨诧异,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苏良行的死讯。
苏良行这一辈子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脸面,却恪死在路上,当时他们是被流放的,只怕尸骨也只是草席一卷,就草草埋了吧。
“尚书大人的骨灰上个月已经送回京中了,现下也在县主府,阿梨若是不愿与两位兄长同住,可住在我……”
“我问心无愧,为何要躲着他们?”
苏梨平静的打断顾远风,对有些事终究没有完全释然。
顾远风认同她的说法,又不放心的叮嘱:“你如今已是县主,又有军功在身,应是他们看你的脸色才对,莫要让自己吃了苦头。”
“……”
苏梨有些想笑,即便知道她上了战场杀了人,先生也还是把她当成那个会被人欺负的小姑娘呢。
马车很快行到县主府,苏梨没让顾远风出来,直接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今日请先生先回去吧,过些时日府上安置好了,我定备上好茶好饭,宴请先生!”
“好!”
顾远风嘴上答应,却固执的看着苏梨走进大门才让车夫驱车离开。
县主府本就是尚书府直接改的,两位兄长回来以后住在这里其实也无可厚非。
苏梨提步进去,一路的丫鬟小厮全都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问好,苏梨颔首应下,一路走到祖宗宗祠,隔着七八步远便听见嗒嗒的木鱼声,走到门口一看,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跪在蒲团上虔心诵经。
宗祠正中央摆着苏良行的牌位,牌位上的字迹像是出自大哥苏青之手。
苏梨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她曾对赵氏发过誓,以后再不是苏家的人,这里面的人,她自也不用祭拜。
看了一会儿,苏梨准备离开,老太太沉声开口:“苏梨,进来跪下!”
第134章 他就是个混蛋!
苏梨站在门外没动,冷眼瞧着老太太。
老太太是赵氏的母亲,苏家满门被流放的时候,赵氏一族也受到了波及,若没有老太太帮持着,只怕苏家两位少爷也会一蹶不振回不来了。
陛下主要只召了苏良行和两个儿子回京,没提赵氏一族,这两人便把老太太这个外祖母当成亲祖母一起带回京了。
去年苏梨回京在祖母的寿宴上远远地看见过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当时的身子骨尚且硬朗着,流放路上苏良行都被熬死了,她却还健在,这生命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是女儿女婿接连死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的打击终是不小,那一头银发白得刺眼,脸上也陡然生出许多老态,有些像**十的老人。
苏家两位少爷已经官复原职,但老太太的诰命没有了,如今她身上穿的不过是普通的素锦,上面用颜色清淡的彩线绣着暗纹,针脚也不如何精致,可见与之前尚书府老夫人的生活还是差了许多。
苏家已经没了,老太太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句话就能把苏梨沉塘的老太太了。
苏梨在心里想,老太太停下来,扭头看着她,浑浊的眼底一片冷厉,还有当初的三分威严。
“逆女!进来跪下!”
老太太再度命令,苏梨一脸平静:“我早已从苏家族谱中除名,敢问老夫人要用什么名头让我下跪?”
苏梨称她一句老夫人,再不像当年那样唤她外祖母。
果然是翅膀硬了,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像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