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下首第一个坐的是陆戟,右边的位置留给楚怀安,陆戟旁边才是苏家老爷子,老爷子对面是赵德。
除了这几个人,还有一些苏梨不认识的人。
苏梨扶着楚怀安过去坐下,楚凌熙低声问:“谨之怎么这么久才来?”
他和陆戟是骑马来的,没想到楚怀安跟着苏梨一起坐的轿子。
楚怀安抱着暖炉吸吸鼻子:“你没有成婚,有些事不懂就不要问。”
楚凌熙:“……”
说得好像你成婚了一样!
楚凌熙白了楚怀安一眼,苏梨见楚怀安鼻音越来越重,让候在旁边的下人去熬点姜茶过来。
楚怀安听着苏梨仔仔细细和那下人交代要熬多久的,还要添加些什么东西进去,心里美滋滋的。
他娘说得没错,男人就该早些娶妻,有个贴心可人的妻子,冬天睡觉暖和,有个小病小痛的也有人嘘寒问暖的照料。
楚怀安烧得晕乎乎的想,嘴角裂开,乐得透出几分傻气。
楚凌熙在一旁看着摇摇头,他以前觉得楚怀安有些纨绔,没什么真心,以后成亲多半会妻妾成群,平白辜负别人的感情,如今看来,这个大傻子别被辜负了就谢天谢地!
让人去熬了姜茶,苏梨又吩咐人拿了一件披风给楚怀安罩上。
刚做完这些,门外传来些许声响,循声望去,苏府的下人抬了桌子,将宴席从屋里延伸到了门外,倒有点像一些小地方摆流水宴。
桌凳刚摆好,一群身着深朱色锦衣华服的人走进来。
为首的气势不凡,脚下生风,一看也是漓州城有身份有地位的,为首的人走进宴客厅,其他人便在门外坐下。
在他们之后,又走进来三拨人,其中还有一拨头上戴了白布,俨然是带着孝的。
众人落座,衣服上虽然没写主家的姓,但也知道是漓州五大世家的人。
戴白布的那拨,是王家无疑。
来吃个饭,王家的人脸上都是杀气腾腾,其他几家虽然没死人,但没抢着头彩,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苏梨掀眸瞧了苏老爷子一眼,原来刚刚那小厮说的节目就是这个么?
正想着,楚怀安在旁边咳嗽了两声,碰碰苏梨的手肘,苏梨回头,见小丫鬟端了姜汤过来。
“我没力气。”
楚怀安一本正经的说,苏梨接过姜汤,用勺子搅了搅,喂给这位大爷喝。
一口姜茶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楚怀安眼睛微眯,心里舒坦了。
这边五大世家的人都落了座,苏家老爷子便端着酒杯站起身迎客。
“王爷、侯爷、镇边将军还有苏县主今日大驾光临,苏府蓬荜生辉,也是我苏如海祖上积德,我先自饮一杯!”
苏家与其他四家不同,是老爷子白手起家一点点做起来的,家底不如其他四家祖上留下的那样丰厚,实力却比其他人显着,若不是连丧二子,老爷子现在的身体当十分硬朗,苏家说不定也能稳定五大世家之首的地位。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老爷子一下子衰老了不少,即便今年夺得了头彩,脸上也没有太多的高兴,反而是驱不散的愁绪。
老爷子喝了酒,楚凌熙和陆戟也都给面子的饮了一杯,苏梨正给楚怀安喂着姜汤,腾不出手来,便将碗送到楚怀安嘴边,叫他一口气喝完。
下人又给老爷子添了一杯,看向四家的家主:“今年祭江出了点意外,小女若有不当之处,得罪了诸位,还请诸位看在苏某的面子上,不要与她一般计较,今日借这一场宴席,在王爷的见证下,苏某给诸位赔个不是!”
老爷子说得很诚恳,姿态放得很低,说完话又喝了一杯酒。
喝完,老爷子将酒杯倒过来,没有一滴剩下,然而四大家族的人却没有一个动作。
僵持了一会儿,王家的人率先开口:“我二弟的死,苏家还没给一个交代,苏老爷莫非想就这样和稀泥糊弄过去?”
说话的是王家大少爷,因为家里有丧事,他穿着一身灰白的麻衣,不似王二少爷那么肥胖,面相更为精明。
苏梨扫了一眼,四大家族来的人都比较年轻,并不是之前祭江的时候割手放血那几个,应该是派来的家中的小辈,摆明了没有和解的诚意。
王家开了口,越家自然也不落下风,冷声道:“我三弟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苏老爷你这一碗酒,我越老五咽不下去!”
越老五生得莽撞,皮肤黝黑,乍一看跟土匪头子似的,加上那一身深朱色锦衣,越发显得人很黑,说话时一口大白牙特别惹眼。
王家和越家是苦主,先后都要讨个公道,赵家和吴家的人不用说话,直接等着看戏就成。
这两日王家和越家已经上门闹过几次了,下人还打砸了苏家的几个门面,伤了苏家的下人,苏老爷子也是被闹得焦头烂额。
苏老爷子给旁边的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又给他满上一杯,老爷子轻咳两声,眼底带了泪意:“两位贤侄出事,我也很痛心,但我加月儿只是一介弱女子,你们也知道,我连丧二子,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了,还请诸位放我女儿一马!”
老爷子这话,几乎算得上是哀求了,众人却无动于衷,老爷子犹豫了一会儿,从袖袋里拿出一枚金灿灿的令牌。
那令牌和月饼差不多大小,用纯金打造,边缘刻着鸟羽花样,看上去十分精细,最中间镶着银色纹路,很是特别。
“苏家只剩一个女眷,今年虽然夺得头彩,没有男丁撑着着实不成,我愿拿出此令,退出今年的商船争夺。”
苏老爷这令牌一拿出来,赵、吴两家的脸色就变了变,有些动摇,毕竟他们参与这么多,也不过是追逐这点利,现在苏家肯让出来,对他们来说,便是白捡的便宜。
苏老爷子见有希望,正要喝酒,那王家大少爷却是突然拍桌:“慢着!”
“老爷子一生做了不少善事,我向来钦佩您,但我二弟的命,不是用这个就能买的!昨日大夫说了,我弟妹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孩子尚未出世,便没了父亲,我这个做大哥的,总要给她们娘俩一个交代!”
王大少爷说得斩钉截铁,似乎与王家二少爷兄弟情义极为深厚。
苏老爷子的脸白了两分,他没了两个儿子,如今听见别人家添了新丁,自是心如刀绞。
越家这几日和王家几乎好得要穿一条裤子了,当即附和道:“是啊,苏老爷子,你这是想花钱买命啊,这也太埋汰人了!”
苏老爷子连日受到打击,气火上涌,身体晃了晃,人有些受不住了。
“老爷!”
小厮惊叫一声,扶住老爷子。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人家,真是恁的没有道理!
楚凌熙其实早就看不下去了,但因为前日被楚怀安和陆戟先后数落,这会儿才咬牙按耐着脾气。
他就坐在这里,这苏家的人若真的撑不下去了,总是要向他求助的!
越家和王家的人前两日闹得凶,先是把尸体停在苏家门口,雇人成天在人家门口奏哀乐,又让人往人家院子里泼粪,缺德的法子想了一出又一出,今日坐在这儿还能和和气气的说话,完全是看在楚凌熙的面子。
但这会儿楚凌熙没有动静,他们便想起之前楚凌熙说过,这事依着他们的规矩办,让长老处置。
若淮阳王不插手的话,这事就好办多了。
众人想着,眼底不觉带了一丝笑,头彩值几个钱,苏家的家业若是能被他们瓜分了,那可比得上好几年的收成。
“人不是我杀的,这头彩既是我苏家得的,那便是江神给苏家的福气,该怎么做都应该依着规矩来!”
一个清丽坚定地声音传来,苏月穿着一身白衣,戴着面纱缓缓而来。
她皮肤白,模样也好,穿着这身白衣自是仙气十足,哪怕遮着面,也是极好看的。
但苏梨和楚凌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那双眼睛上。
明知道她不是那个人,但一遇上那双眼睛,就控制不住的被她牵动心神!
“大姑娘好大的口气!”
越老五站了起来,他的性子和他的模样差不多,莽撞,沉不住气。
苏月才说了一句话,他就蹦起来了。
“你说人不是你杀的,可赵家还有吴家的人上岸以后可说了,他们在水底下看见有人拿了刀!他们上来以后,水里就只有你们三人,现在一个死了,一个不知所踪,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越老五瞪大眼睛说,把看热闹的赵家和吴家也拖下了水。
苏月一点都不慌张,扭头看向赵家和吴家的人。
“赵大少爷,吴三少爷,敢问越五爷方才所说都是真的吗?”
苏月一双眸子清盈,透出坦荡,不等对方回答又道:“既然你们两家的人都说看见水底有人拿着刀子,不妨请他们前来当面对峙,正好今日有贵人在,我们把这件事掰扯清楚,也免得日后伤了彼此的和气!”
“在江边那日王爷已经说了,这事该依着漓州的规矩,让长老定夺,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越老五甩着脸说,这话是说给苏月听的,也是说给楚凌熙听的,让他不要忘了自己那天说过的话。
“祭江以后,长老要闭关半个月,那便请五爷半个月后,再与我一起去找长老讨个说法,苏家在这里,我跑不了!”
苏月斩钉截铁的说,语气坚定,不输男子。
到了这会儿,苏梨已经欣赏起她来。
除了这双眸子,她的脾性和二姐也是很像的,看似柔弱,实则在大是大非面前,很有原则,为了自己在乎的人,会毫不退让。
“你是跑不了,但开了春,日子一天一天热起来,我二弟的尸骨却等不了,我找风水先生看过黄历了,十日后宜下葬,我要在那日将我二弟风光大葬!”
王家大少爷幽幽的说,这话,摆明了是要刁难苏月。
苏月没了声,眸子扫过苏老爷子,看向楚凌熙。
楚凌熙捏紧手里的杯子,等着苏月开口求助,心里被那眸子折射出来的光亮扎得发疼。
他不知道,他心仪的那个女子,是否也曾有过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候。
只要你开口,本王一定帮你!
楚凌熙在心里想,苏月却移开了目光看向苏梨。
她那目光没有什么目的性,似乎就是简单的扫视一圈,看有没有人能替她说一句话。
“你们……”
楚凌熙忍不住开口,却被苏梨的声音盖过:“你们漓州的男子,都这么不怜香惜玉吗?”
苏梨幽幽的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
今日要赴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戴了面纱,穿了一身浅蓝色春裙,衣服的料子很好,苏绣绣着好看的花纹,衬她的肤色,众人一时看不出她是哪家的姑娘,但仔细一想,淮阳王身边似乎就一位姑娘。
“是之前祭江那日冒犯江神的姑娘吗?”
越老五沉着声问,并不太把苏梨放在眼里。
苏梨没回答他的问题,看着赵家和吴家两位少爷问:“既然赵家和吴家说看见水底有人拿了刀,请问你们谁在王二少爷的尸体上看见刀伤了吗?”
苏梨那日是见过王二少爷的尸体的,上半身没看出什么伤,盖尸体的白布也没染上血,整具尸体应该没有明显的外伤,就算有人拿着刀,那王二少爷也不是死于这个。
这话问出来,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王家的家仆便反应过来,他们家少爷身上的确是没有伤口的。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