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老悲切的大喊,声音苍老,倒是十分情真意切。
只是谁知道他能活多久,他说折寿十年就真的折寿十年了?他怎么不说他愿三日后暴毙来为百姓祈福呢?
楚怀安腹诽,围观的百姓却并没有他这样的理智,全都被长老的自我牺牲感动,有的人甚至还撩起袖子抹眼泪。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楚怀安恨不得把这些人的脑袋挨个撬开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东西!
“谨之,你看!”
一直盯着江面的楚凌熙拍了楚怀安一下,楚怀安抬眼看见惊奇的一幕,那位长老还站在水中,身上那件黑羽长袍泛起幽蓝的光,好像在水底烧起来了一样,而那些箭鱼身上的光亮则一闪一闪变得微弱起来。
一刻钟后,刚刚还浮在江面的‘银扇’消失,成了一群死鱼的浮尸,而那长老则完完全全被光晕包裹,像是吸收了那些箭鱼的光。
不管那位长老用了什么法子做到的,这一幕无疑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
如果不是那箭鱼才伤过苏梨,如果不是这位长老将那江神的怒火引到了苏梨身上,楚怀安都差点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江神存在了。
“恭送……江神!”
长老高声说着从水里走出来,出了水以后,他身上的亮光消失,那件长袍也没有丝毫损伤。
众人立刻跟着跪下,齐声高呼:“恭送江神!”
楚怀安他们没有跪,他们倒要看看,是不是所有对江神不敬的人都要被处死,还是这个狗屁江神只会欺软怕硬,欺负苏梨一个弱女子!
所有人都跪下了,就他们不跪,站在那里是很扎眼的。
那位长老接过少女手中的花灯提在手上,仰头看向他们,这个时候,楚怀安才看见长老脸上戴着一个面具,上面的花纹和花灯上的一样诡异,让人心里不舒服。
“万物皆有灵,信者,神护之,疑者,神戮之!”
那长老幽幽地说,明明声音没有刻意放大,却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手中。
有胆子大一点的人抬起头来,瞧见楚怀安他们并没有跪下,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江神都生气了,这些人怎么还不跪下?是想让我们所有人给他们陪葬吗?
楚怀安没理会那些诧异的目光,偏头用手肘撞了撞陆戟的胳膊:“听见没,你不拜江神,江神要杀你呢。”
“哦。”
陆戟神色平淡,他杀过很多人,还没杀过神,不过他不介意试试。
“木头!”楚怀安嘀咕了一句,觉得他的反应没意思,回过头远远的与那长老对视,唇角露出狞笑:“那个狗屁江神交给你,这个老头交给我,我看他挺会变戏法的,过些时日让他把今晚的戏法专门再给阿梨变一次看看,以前在京城,她最喜欢这个了!”
“是吗?”
陆戟低声问,似乎有点好奇,喜欢看戏法的小阿梨应该是什么样。
察觉到他的语气柔软了几分,楚怀安瞪了他一眼:“她以前什么样和你没关系!”
“嗯。”
楚凌熙:“……”
我们现在在查一件很严肃的事,你们认真一点好不好?这样那个长老会很没面子的!
送江神的仪式基本结束了,那位长老在五位少女的簇拥下离开,众人也都陆陆续续散去,楚怀安刚想追上去看看那位长老究竟是何方神圣,身后传来一记轻柔低哑的声音。
“月儿拜见王爷、侯爷、镇边将军!”
转身,一个身着白色棉麻衣裙的女子福身盈盈一拜。
女子乌黑的秀发盘起做妇人打扮,头上没有多余的饰品,只有一支简单的翡翠簪,簪子通体幽绿,色泽上乘,以此可见家底丰厚。
女子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潋滟的水眸,说不出的赢弱动人。
她穿了一身白色长裙,上身罩着一件月白色短襟薄袄子,领口和袖口有白绒绒的毛,凭添一分俏皮,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耳边戴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头戴白花,乃新丧。
她这一身打扮,让楚怀安想起苏梨回京那日的情形,只是苏梨并不似她这般娇弱,眸光总是坚定澄澈,鲜少有水光。
楚怀安和陆戟都下意识的在心里将她与苏梨做了一番对比,然后移开目光,楚凌熙却定定的看着这女子,忘了挪眼。
如果苏梨此刻在这里的话,定然也会和楚凌熙一样,因为这女子的眼睛像极了苏唤月。
那眼睛看人时,因为水光而格外柔软,乍一看有些胆怯,实则只是有些内敛罢了,若再仔细一看,便能看见那眸底蕴藏着的耀眼风华。
“你是何人?”
楚怀安问,余光看见那位长老和几个少女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回禀侯爷,民妇苏月,是来感谢王爷今日的救命之恩的。”苏月有条不紊的回答,丝毫没有露怯。
“救命之恩?”
楚怀安挑眉看向楚凌熙,心里却在琢磨,他今日和陆戟穿的衣服差不多,在外面也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这位苏姑娘是怎么分辨自己和陆戟的身份的?
正想着,苏月朝着楚凌熙跪下,身后的丫鬟跟着跪下,奉上一个托盘。
“民妇今日险些丧命江中,后来越家刁难,也全靠王爷仗义执言,王爷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只能略备薄礼,聊表谢意,请王爷收下!”
托盘上是一个非常精致的香炉,那香炉和一般的不大一样,整个是镂空雕花的,雕的是瑞兽麒麟,一共三层,最外面是银,中间是金,最里面是玉,三层组合起来,若是转动起来,便是一副活动的麒麟戏珠图。
“这是麒麟戏珠炉?”
楚怀安问,伸手已将香炉拿起来把玩,借着路上的灯笼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动起来的,很是有趣。
这炉的材质其实并不珍稀昂贵,但做工非常精湛难得,之前楚怀安在揽月阁听一些交好的公子哥说过这个,原本还想着上哪儿买一个来送给苏梨玩玩,没想到今日有缘倒是见到一个。
“回侯爷,是的,这麒麟戏珠炉是我大哥的得意之作,如今他人已不在,这炉便成了孤品,民妇原想留着这个做念想,今日为了答谢王爷,也只有这个能拿得出手了。”
苏月柔柔的说,提起她的大哥,声音带了一丝悲痛。
楚怀安想起今日在医馆听说的事,将苏月口中的大哥和那因为惨死在浔州的苏家大少爷对上了号,看手中那香炉的眼神不一样了一些。
这苏家大少爷倒是个心思玲珑的妙人。
说了这么会儿话,楚凌熙总算是回过神,忙伸手将苏月扶起来:“救你的人并非本王,这谢礼也不该本王来收。”
楚凌熙的声音也哑了几分,苏月听不出来,楚怀安却立刻就听出来了,抬眼一瞧,很容易就瞧见他微微发红的眼角。
这两人莫非还是旧识?
楚怀安的目光在苏月和楚凌熙之间转了转,苏月一脸诧异:“是民妇认错人了吗?”
她诧异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大,虽然看不见表情,却很好的表达了懵懂,像分外无辜的小孩儿。
楚凌熙看着忘了松手,声音放得更软:“也不全是,是与本王同行的一位女子救了你。”
“便是那位穿红衣的奇女子吗?”
苏月追问,俨然已经听说过苏梨今日的事迹。
楚凌熙张了张嘴,刚要回答,被楚怀安一把拉到身后。
“这麒麟戏珠炉既是你亡兄的遗物,我们自是不能夺人所爱,你若真心想道谢,后天不妨在府上设宴感谢,如此便可。”
楚怀安说完把香炉放回托盘上,苏月倒是没想到救命恩人还会这样坦然的提要求,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既是侯爷的要求,民妇自当遵从。”
她这样看起来很是乖顺,楚怀安想了想还是问出自己的疑虑:“你是如何分辨本侯与镇边将军的?”
苏月飞快的抬眸看了他和陆戟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民女听说侯爷俊美无双,一个眼神便能惹得京中女子神魂颠倒,又听闻镇边将军英勇过人,气势如虹,便斗胆猜测了一番。”
“那猜测的依据是什么?”
“镇边将军……比侯爷更健硕。”
苏月迟疑着说,其实还有很多方面比如陆戟的眼神更有杀气,比如陆戟的站姿更像是长期待在军中的人。
楚怀安闻言看向陆戟,见他肩背挺阔,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股威仪,心里不由得有些不爽。
哼!等爷回京以后再练些时日,身材一定比他更好!
楚凌熙一看就知道楚怀安的注意力又发散到别处去了,正要宽慰苏月两句,一个穿着苏家家丁服的小厮提着灯笼着急忙慌的跑来。
隔着老远的距离便高声大喊:“大小姐!不好了!越家的人闹上门了!”
苏月先是一惊,随即下意识的看向楚凌熙,却被楚怀安挡个正着,脸上露出假笑:“夫人家里既然有事就先请回吧!”
“侯爷……”苏月还想说点什么,楚怀安扬扬下巴,瞧着她头上那朵白花提醒:“夫人刚成新寡,我们不好与夫人走得太近,以免坏了夫人的名声。”
“……侯爷提醒的是。”
苏月咬唇附和,弯腰冲三人行了一礼,转身急匆匆的带着丫鬟小厮离开。
等人走远,楚凌熙立即开口:“谨之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
“我不拦着你,你怕是要直接跟人回家去,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像话吗?”楚怀安故意板着脸装出一脸老成反驳,楚凌熙皱眉:“今日你也瞧见了,不止是越家,还有王家的人,苏家势单力薄……”
“这和你有什么干系?打不过她不知道让人报官吗?”
楚怀安反问,眼眸弯着含着笑,眸光却异常敏锐,好像只看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事。
楚凌熙赧然,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赵德名义上是州府,权力还没有那个长老大,报官有什么用?”
“你见过要溺水的人看见有浮木能救命却不抱住,还要浮木长出手去拉他的么?”楚怀安反问,楚凌熙的脑子被担忧占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楚怀安翻了个大白眼,陆戟看不下去,开口解释:“苏家若真的有难,自会来求王爷帮忙,王爷这样上赶着追去,她们遮遮掩掩闪烁其词,反而被人当猴耍。”
说到这里,陆戟叹了口气:“王爷还是不要太轻易相信人为好。”
“依我看,小熙子你是在云州日子过得太舒适,脑子里不灌墨汁灌浆糊了!”
“……”
被两个人这么来回数落,楚凌熙哪里还能不清醒,只是心绪越发复杂:“我只是……”
“你只是看人家生得漂亮,忍不住怜香惜玉对吧?”楚怀安抢先堵了他的话,从一开始,楚怀安就看出他看苏月的眼神不对了。
楚凌熙被堵得苦笑,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她的眼睛像一位故人罢了。”
“什么故人?我认识吗?话说你现在还没有王妃,若是喜欢,还不下聘娶回家?”
楚怀安的问题一股脑冒出来,他倒不是八卦,是真的关心,他没有兄弟姐妹,和楚凌熙还有楚凌昭的关系一直不错,虽然嘴上总是占人家便宜,心里的感情却是真的。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楚凌熙淡淡的说,表情有些怅然,楚怀安刚刚还吊儿郎当的表情顿时一僵,看看楚凌熙再看看陆戟,不由骂了一句:“草!”他问这么多做什么!
话题到此终结,回去的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回到州府以后,陆戟回自己的房间,楚怀安则拐了个弯和楚凌熙同路回了他的房间。
“谨之,你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