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胸口微热,拱手向众人行了一礼:“谢谢!”
说完话,她留了五人在这里善后,准备带人继续赶路,刚出了县城门口,先前在县衙去追凶手的几人回来,将一枚银色令牌交给苏梨。
“凶手抵死反抗,属下没能留下活口,只从他们身上搜到这个。”
银色令牌上刻着精致的海棠花,是太后身份的象征,只是上面染了血,丝毫没有一国太后的仁善慈祥,反而杀戮满满。
“呈给陛下,如实汇报!”
苏梨没接令牌,只说了这八个字,便夹了马腹继续赶路。
腊月十一,小雪,京城御书房。
呼啸的北风吹得窗棱啪啪作响,屋里虽然有火炉烧着,温暖如春,那声音却也叫人心中发寒。
赵寒灼站在楚凌昭面前,楚凌昭安静的看着他呈上来的第二批折子,上面是这些天赵寒灼筛选后得到的名单。
一群一心想要替胡人覆灭远昭,死不悔改的名单。
楚凌昭看得很慢,这里面大多数人他是不认识的,偶尔有一两个名字他却很熟悉。
“他们都不肯悬崖勒马?”
楚凌昭低声问,莫名有些难过,他是正统太子继位,做太子时,没想过要残害手足巩固自己的帝位,继位后也从没想过要为沉迷美色,贪慕享受。
他自问这一世活到现在,无愧于天下苍生,也无愧于心,却有这么多人不肯相信他能做好一个帝王。
“陛下,要再审问一遍吗?”赵寒灼垂首问,他的语气冷冰冰的,是惯有的公事公办,是个没有感情的铁面无私的判官。
“爱卿对朕失望吗?”
楚凌昭不由得问,就在不久前,他已经让赵寒灼秘密处决过一批人了。
他亲自去看了,那些人的血流了一地,红得艳丽刺眼,摄人心魄。
他没有亲自行刑,却听见了那些亡魂的嘶吼尖叫,一如扈赫当初在校场上所言,对远昭皇室失望到了极致。。
“陛下乃明君,在位四年,不曾做过任何昏聩之事,臣与天下人没有资格妄议陛下!”赵寒灼严肃的说,他不会撒谎,也不会安慰人,说出来的话硬邦邦的,不像旁人那样会拍马屁,却还能让楚凌昭听进去。
楚凌昭没了声音,拿着朱笔看着那折子,却迟迟没下笔,片刻后,御书房传来宫人的低呼:“陛下,顾大人求见!”
“进!”
楚凌昭命令,房门被打开,厚重的门帘撩起,顾远风穿着一身月白色朝服卷挟着飘零的雪花踏进门来。
“微臣拜见……”
“爱卿不必多礼!”楚凌昭及时开口制止,最近事情太多,下朝以后,他与赵寒灼和顾远风见面便少了这许多的虚礼。
顾远风站起来,面色微沉:“陛下,微臣找到了苏尚书一家,不过苏尚书年事已高,在流放途中不堪颠簸,染了重病去世,苏家二子被微臣带回,但心中对朝廷有结,似乎还有些无法释怀。”
“他们二人何在?”
“就在御书房外等候召见。”
顾远风回答,御书房里陷入一片沉默。
撇开苏挽月如何不说,苏良行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谏臣,在政事上和忠君爱国方面,他向来是做得很好的,苏家二子入朝以后的表现也不俗,一开始楚凌昭想扳倒安家,便有意扶持苏家,只是没想到苏挽月后来做出了那样的事。
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楚凌昭不得不摒弃前嫌让顾远风把苏良行他们带回来,苏良行死了,苏家二子如今便不好掌控了。
若是这二人回来,反而受了胡人蛊惑临阵反戈,只怕后患无穷。
“两位爱卿以为朕应该如何处置二人?”
楚凌昭低声问,被苏良行的意外病亡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这一招历代先皇都曾用过,先贬斥,再召回,打个巴掌给颗枣,可以让人更忠心不二,这也是当初他只流放苏家满门,不曾抄斩的原因。
“苏家本就罪有应得,陛下既然将二人召回,这二人就该承担起肩上的责任。”赵寒灼硬邦邦的说,楚凌昭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赵大人,你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指望不上赵寒灼,楚凌昭只能将目光投向顾远风,顾远风微微弯腰行礼:“尚书大人上月才病逝,尸骨未寒,苏家二子皆在孝期,陛下不妨恩准二人先回苏家,设灵堂祭奠亡父,待二人失去至亲的悲痛情绪平静一点再谈其他。”
“死者为大,应该的。”
楚凌昭认可的点点头,眉头却仍紧锁着眉松,现在的局面依然很紧迫,他给不了太多的时间让苏家这两个人自己去想通。
许是看出他的顾虑,顾远风再度开口:“苏家二子之前与贵妃娘娘的沟通很少,对皇子被害一事的来龙去脉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陛下要解他们的心结,过几日不妨带贵妃娘娘出府亲自祭拜,一来可体现陛下的宽容仁和,二来也可让二人真切意识到当初苏家是如何获罪。”
楚凌昭在处理苏家这件事上,并没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相反,他留下苏挽月的命,如今看来是最大的仁善。
顾远风用的是明显的怀柔政策,这不仅是给一颗枣了,简直就是给了一筐,换谁都该知足了。
楚凌昭松了口气:“就按爱卿的意思办吧。”说完,终于落笔在奏折上打了个勾,交给赵寒灼。
赵寒灼和顾远风受命退下,楚凌昭又看了一会儿奏折,感觉屋里闷得厉害,脑袋发疼,不由得起身朝外走去。
刚跨出御书房的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屋里屋外极大的温度差,冻得他一个激灵。
“陛下,您怎么出来了?奴才去给您那披风披上吧!”
守在门口的宫人说着转身要跑,被楚凌昭制止:“无事,朕就这样走走便好。”
“是!”
宫人老老实实垂下头去。
张德被抓了以后,御前换了新人,新人没有张德心思活泛,以往这种天气,不管他出不出门,张德总是会命人提前备好披风暖炉,以免被他临时兴起的外出打个措手不及。
这人没有张德好,可也不像张德为胡人卖命,还敢做出篡改圣旨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寒风凛冽如刀,将脑子里的沉闷刺痛卷走,楚凌昭清醒了不少,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
登基四年,他已经很少有这样闲暇的时光在宫里溜达了。
宫里其实早就变了很多,他走到太后寝殿,却没有进去,只在宫门外面远远地看了一眼,他想起上次太后与他说的那些话,他们的母子感情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了。
他又走到潋辰殿,这曾是他过去五年最爱来的地方,因为这里住着他心爱的女子,她娇娇软软的,能让他轻易地放松下来,然而现在里面住着一个疯女人,和一个长得很像怪物的孩子。
他的皇长子。
不,如果先皇后没有难产诈死的话,也许他的皇长子已经两岁多了。
想到这里,楚凌昭再度提步去了太子妃寝殿。
雪下得越来越大,很快打湿了衣衫,冷得刺骨,却将房檐屋角都染上纯洁无瑕的白,掩盖了太子妃寝殿的破败。
楚凌昭推开门进去,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冷上一分。
先皇后安若裳在世时,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安家叛乱以后,短短数月他却来这里了好几次。
楚凌昭自己想着都觉得有些嘲讽。
他负手一步步度量着殿里的空间,像眉头苍蝇一样转悠,却又莫名的感觉很安心。
在无数次竭尽全力的回想中,他拼凑起曾经这座寝殿主人的形象,她是个很温婉的女子,以前他觉得其貌不扬,后来看了宫廷画师曾给她画的画像却觉得她其实十分耐看。
她不争不抢,说话永远大方得体,声音柔婉,是最让人舒适的,他以前觉得不喜欢,如今想来却觉得十分难得。
那是他的皇后最应该有的模样,他不喜欢她,不是她的错,是他的心智还配不上这个君王之位。
如果他的皇后还在,他现在应该也能轻松一点吧。
楚凌昭暗暗地想,人已走进了安若裳的卧寝,从安若裳难产以后,这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再没有人动过,落下了厚厚的灰尘。
楚凌昭走到床边,想起三年前自己就是无动于衷的站在这里看着安若裳的‘尸体’的。
他当时心里有过一丝难过吗?
楚凌昭问自己,却记不清当时的心情,他往床边走了一步,试图感受当初那个女子留在这里最后的痛苦挣扎,却猛然顿住脚步,他的目光难以置信的看着床前的鞋塌。
那方鞋塌是上好的黄花梨做的,他记得是他们新婚之前,太后特别找工匠定做的这张床,但新婚之夜,他让这个女子独守了婚房。
现在,这个许久没有过人的宫殿,那鞋塌之上有一双清晰无比的脚印!
有人来过这里!
那个人就站在这里看着那张床!
楚凌昭一瞬间想起那时在皇陵,安若裳的棺木里搜出来的那封信。
她说他们很快就会重逢。
他的皇后,时隔三年又回来了!
楚凌昭的心脏狂跳不止,他很惊愕也很激动,甚至还有一丝不知名的紧张。
他的皇后还活着,那她腹中那个孩子呢?会不会也还活着?
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平安健康的降生在这个世上?
“禾喜!”
楚凌昭喊了一声,候在门外的宫人连忙跑进来:“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除了朕,谁还进过这里?”他问,语气十分笃定,宫人一脸懵:“陛下,没……没人……”
“一定有人进过这里!”
楚凌昭打断宫人的话,深吸两口气忽的大步朝外走去,宫人吓得脸色剧变,立刻提步跟上,刚跨出太子妃宫的宫门,一个御林军匆忙跑来:“陛下,赵大人在宫外被人劫持了!”
“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
楚凌昭勃然大怒,赵寒灼是大理寺少卿,虽然是文官,可最近京中不太平,他进出都是带着人的,什么人竟然能把他劫持了?
“微臣尚不清楚,是赵大人的贴身护卫赵拾拼死赶到宫门报的信,赵拾受了重伤,还没交代清楚缘由就晕死过去,目前正在太医院救治!”
楚凌昭抿唇,眼神冷肃的朝太医院大步走去,嘴里同时命令:“调集御林军羽卫,朕倒要看看是谁胆敢挟持朝廷命官!”
说着话,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一个侍卫在楚凌昭面前跪下,双手呈上一枚银色令牌。
“启禀陛下,浔北县有安家余孽,自称奉太后之令,掳劫全县三千石粮食,被发现后欲图焚粮,被苏县主制止,但仍有不少粮食被烧,请陛下定夺!”
第108章 朕想问王上借人
夜半,太后寝殿。
一个身子瘦小的宫人端着托盘匆匆往里走,刚跨过宫门,却被埋伏在门口的御林军掩住口鼻拖出门外。
一盏茶后,寝殿传来咳嗽声,没多久,寝殿门被拉开,太后拢着披风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