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顺着楚怀安的思绪想了一下,很快发觉不对劲:“侯爷,按照你的说法,那些杀手应该是差不多尾随迎接使臣的队伍一路到边关的,如果陛下和太后早知道遗旨一事,应该把你圈禁在京中,而不是派你出京迎接使臣不是吗?”
只要楚怀安在京中,就算遗旨一事被爆出来,楚凌昭也可以很快把他控制住,也不至于还要派杀手千里迢迢去暗杀他,这样也未免太迂回费劲。
楚怀安抿唇没有说话。
那夜从那些杀手身上搜出来太后的信物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他即便有千万种理由为太后开脱,可那信物就是扎在他心底的一根毒刺,让他无法忽视。
说了这么久的话,苏梨又累了,气息喘了喘:“侯爷,暗杀一事一定有猫腻,等我好些了,我可以再回京跟陛下禀明……”
“你再回京?”楚怀安拔高声音打断苏梨的话,眉头上扬泄出怒火:“我他妈还没死呢!就算要质问也该是我回京亲自去,轮得到你替我冒险吗?我跟你什么关系啊?一堆烂账没算,你不往我身上捅刀子就算仁义了,上赶着管我死活你脑子有病吗?”
“侯爷?”
苏梨被楚怀安吼得愣住,无意识的说了两个字,被楚怀安捏住上下唇:“闭嘴!不许说话!就算远昭国亡了,也跟你没关系!天底下苟且偷生的人多了,你给我好好活着!”
楚怀安命令,苏梨张不开嘴,只能用眼睛瞪着他,也不知道他抽了哪门子的疯,一脸愤恨道:“有的人天生狼心狗肺,你为他做得太多,到头来他根本不领情!”
“……”侯爷,你这么说自己真的好吗?
使臣团在贡州足足停留了半个月才开始重新启程。
启程那日,一个打着四方镖局名号的镖队和使臣团通路随行。
据说镖队护的是一位重伤的女子,不知那女子是何来历,贡州州府出了一辆六乘马的马车护送那名女子。
马车相当奢华,是贡州州府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行头,马车跟在使臣团后面,竟比胡人公主的派头还要大上一些。
顾忌着女子的伤势,使臣团一路走走停停,耗了足足三个月才来到浔州。
浔州州府早就接到皇城来的指令,使臣团入城那日,特意将城门大开,还让官兵发了告示让百姓夹道欢迎使臣团入城。
使臣团入城驻扎到驿馆当夜,自皇城往各州县发出皇榜。
昭陵夫人楚刘氏,因念子成疾,病重难治,特面向民间招募医术高超之人入宫为昭陵夫人治病,只要治好昭陵夫人,诊金万两!
皇榜发到浔州城的时候,刚刚入夜,楚怀安拿着皇榜冷笑出声。
这一路拖得太久,这是陛下在变相的催促他该早些回京复命了!
第91章 请交出手中兵力!
入夜,皇宫。
“咳咳!”
某处不知名的宫殿传来低哑的咳嗽,单听咳嗽声,都能听出这人病得有些久了,身体很是虚弱。
殿里烛火通明,宫婢不停地进进出出,送进热水和刚熬好的药,又端出痰盂和冷水。
三两个御医凑在床榻前愁眉不展,楚刘氏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短短数月,人已瘦得不成样,眼窝凹陷,满脸病气,好似一不留神就要撒手人寰一般。
“夫人,喝药吧。”
宫婢跪在地上温声提醒,楚刘氏缓慢地摇头,宫婢给她喂了两勺,淡红色的药汁从唇角溢出,竟是一点都没有喂进去。
她病得太久,从炎炎夏日病到如今的初冬微凉,再过不多时,宫里就该烧起火盆了。
她知道边关离京城很远,可离得再远,使臣团也早该入京了。
她盼了一天又一天,却始终盼不到那个俊朗潇洒的身影。
她的谨之是不是在路上遭遇了不测再也回不来了?
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揪疼起来,眼角溢出滚烫的热泪,恍然间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走了进来。
“谨之!”
楚刘氏激动的坐起来,撞翻了宫婢手里的药碗,药汁洒了一身她也浑然不在意。
楚凌昭快步上前握住楚刘氏的手,枯骨一样的腕骨冰凉,握在掌心叫人心惊。
“皇婶,是朕。”
楚凌昭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哑,御医和宫婢全都跪下,楚凌昭抬手制止他们的高呼。
“再熬一碗药进来!”
“是!”
宫婢应着退出房间,御医相互看看,也暂且离开到外门候着,房门关上,屋里只余下楚刘氏虚弱的咳嗽。
楚凌昭在她背后垫了几个枕头让她靠坐起来:“朕已发出皇榜让人在民间寻访名医,皇婶莫要担心,再过不久你就能好起来的。”
楚凌昭安慰,楚刘氏渐渐止了咳,软软的靠在枕头上偏头看着他。
楚怀安算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楚凌昭又何尝不是楚刘氏看着长大的?
以前小小的一只长成如今这般君临天下的模样,总是叫人感慨万千的,一些陈年旧事随着病气侵入脑海,楚刘氏不由得笑了笑:“臣妇谢过陛下!”
她的声音虚弱得紧,楚凌昭要微微倾身凑近一些才能听得清楚,他这模样过于恭顺,像未登基时谦和有礼的少年人。
“臣妇记得陛下少时最爱到侯府来探病,每次来了,都会跟着谨之偷偷跑出府去玩,有一次玩得忘了时辰,错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在侯府歇了一夜,第二日被先帝禁足了半月呢!”
楚刘氏说的那件事楚凌昭也还记得,那一日他跟楚怀安去的尚书府,尚书府家的两位公子哥陪着他们玩耍,中途下人带他去如厕,路过后花园的时候,他远远瞧见了尚书府三位俏生生的小姐。
三人穿着漂亮华丽的衣裙挨着坐在一处,不知说了什么,皆掩唇笑起,个个眉眼弯弯如皓月,漂亮得惹人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其中一位小姐偏头朝他望来。
那时他并未觉得自己是在偷窥,行径不大符合规矩,在那小姐看来之时忘了避开,与一双笑盈盈的清眸撞了个正着,小姐粉颊上的笑意僵滞,染上片刻迷茫,与那日明媚灿烂的暖阳鲁莽又直白的撞进他心田。
然后他听见有丫鬟低唤:“大小姐,怎么了?”
那声音唤醒了他,他立刻提步离开,心脏却怦怦跳了两下,唇角不受控制的上扬。
那撞进他心田的人,是刚与他定下婚约的侧妃。
是他的。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桓了许久,然后缓缓落在心头,化成丝丝蜜甜的清泉。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楚凌昭勾唇笑笑:“谨之总是能发现很多新奇好玩的事,朕少时总是很羡慕他。”
他说了羡慕这样的字眼,楚刘氏心底一惊,却不敢表现出来,尽量正常的开口:“谨之年幼丧父,臣妇也没有很好的约束好他,才会长成这般纨绔,陛下有先帝和太后疼爱着,何必羡慕于他?”
说完,想起遗旨的事,不由抓紧楚凌昭的手:“陛下,遗旨一事,谨之从不知情,就连臣妇也是在夫君临终之前才知晓一点内情,谨之不学无术,难当大任,他……不足为患!”
说到后面,楚刘氏的语气带了一丝哀求。
如果可以,她宁愿楚怀安生在普通的商贾人家,能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的度过这一生便好。
楚刘氏说得很诚恳,楚凌昭没有急着回答,只定定的看着她:“皇婶可知,谨之十日前就带使臣团到了浔州?”
浔州离京不过数日的路程,快马加鞭不出三日便能抵京,使臣团有车马稍慢一些,十日的时间也完全足够入京了。
“他还在浔州吗?为何不带着使臣团尽快入京?”
楚刘氏追问,心里既开心楚怀安路上没有遭人毒手,又担心他未曾入京,还会出什么乱子。
“早在使臣团抵达浔州那日,朕就让人发了皇榜下去为皇婶寻医问诊,谨之早已知晓皇婶病重的消息,却迟迟不曾从浔州启程。”说到这里,楚凌昭的眸色变暗,脸部轮廓染上冷硬的阴影:“朕也很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人已到了浔州,明知母亲病重却迟迟不动身,甚至连一封传信都没有,如此行事也太诡异了。
楚刘氏病得厉害,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太阳穴突突的痛起来,只能按着太阳穴喘着气问:“谨之不归,陛下现下想要如何?”
“有劳皇婶给谨之修书一封。”
只是修书一封,楚凌昭没再多说别的,知道事关重大,楚刘氏没耽搁,撑着病体起床写了一封书信。
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提起笔来却无从下笔,楚刘氏犹豫良久,只写寥寥数语:谨之我儿,为娘很好,盼你平安归来,勿念。
信纸上墨迹未干,楚凌昭将信纸抽走,转身要走,楚刘氏颤巍巍的跟了两步:“陛下!”
楚凌昭停下扭头看向她,楚刘氏眼眸湿润,惨白的嘴唇张张合合半天,最终半哭不哭的哀求:“无论谨之如何,求陛下莫要伤他性命!”
“他不伤朕,朕便不会伤他。”
留下这样一句,楚凌昭转身大步离开。
拿着信纸回到御书房,早有两名暗卫等候。
楚凌昭将信纸交给内务总管张德用蜜蜡封好转交给暗卫,暗卫收好放在怀中,楚凌昭沉声开口:“将此物交给逍遥侯,并带给他一句话。”
说到这里,楚凌昭顿住,暗卫试探着抬头:“陛下?”
“告诉他,若三日后再不启程,浔州州府会立刻带兵围了驿馆,按乱臣处置!”
“是!”
暗卫应声离开,迅速隐入夜色之中。
御书房陷入冷寂,楚凌昭疲惫的揉揉眉心,张德小心的奉上热茶:“陛下,喝口热茶休息会儿吧。”
楚凌昭抬手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微甜的茶香入喉,驱散些许疲倦。
张德垂头侍候在一旁,楚凌昭将杯盏放到一边,正好压在一封未加盖玉玺的圣旨上。
圣旨早在十日前就写好了,只要盖上玉玺,武将会立刻带兵围了浔州城,捉拿反臣。
楚凌昭坐在桌案前看着这封圣旨,眉头拧成麻绳,目光在玉玺上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去拿。
“陛下,时辰不早了。”
张德再度提醒,宫人敲了锣,眼瞅着又过了子时。
楚凌昭没动,看着圣旨出神,这几个月他基本没睡过一个好觉,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张德叹了口气,正准备去拿披风给楚凌昭披上,忽听得楚凌昭开口:“张德,你说谨之真的会反吗?”
这话问得突兀,张德连忙跪下,老脸皱成包子:“哎哟,陛下,老奴哪里敢随便说这些事啊!”
“许你无罪,说吧。”
楚凌昭抬手在玉玺上摩挲了两下,这玉玺是他从先帝手上接过来的,用最好的蓝田玉石找最好的工匠雕琢打造,触手温润,冬暖夏凉。
这是远昭国最高权利的象征,也是无数人羡慕觊觎的存在。
现在,它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这……”张德犹豫了一下,见他神色严肃,不好再推脱,只得开口:“陛下与太后这些年待侯爷极好,这是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侯爷与陛下更是情同手足,但是……”
“但是?”楚凌昭掀眸看向张德,张德连忙伏低脑袋:“老奴……老奴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