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安敢喝,是心里坦荡,至少在这道遗旨出来之前是坦荡的。
楚凌昭的眉头松了松,门口突然传来低唤:“陛下,顾大人求见!”
“何事?”
楚凌昭沉声问,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平稳,丝毫没让外面的人听出他的疲惫。
宫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答:“顾大人说有十万火急的事,一定要亲自面见圣上。”
楚凌昭皱眉,顾远风之前对苏梨的维护之意他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可不想听顾远风来替苏梨求什么情。
然而转念一想顾远风也并不是没有行事没有分寸的蠢笨之人,楚凌昭也没有意气用事。
“让他进来!”
话落,殿门被推开,顾远风急匆匆的走进来,见苏梨跪在楚凌昭面前还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苏梨竟然进宫了。
不过这个时候顾远风也顾不上问那么多,急急的跪到楚凌昭面前:“陛下,臣方才从造谣之人口中得到消息赶往皇陵,发现老侯爷的墓陵被盗了!”
“什么!?”
楚凌昭拍案站起来,气得身体晃了晃。
真是胆大妄为!这些人竟然连皇陵也敢闯敢盗!
“二皇叔的尸体可有损坏?其他墓陵可有损毁?”
“老侯爷的尸体不曾损坏,只是棺木有被开启的痕迹,怕是有人从棺中拿走了什么,另外……”
顾远风说到这里迟疑的停下,楚凌昭脑子都要气炸了,当即追问:“还有什么?这么支支吾吾做什么?”
“先帝的墓碑被削掉了半块!”
墓碑被削掉了半块!
这无异于死后将人尸体挖出来鞭尸!
楚凌昭瞪大眼睛,气得呼吸急促,半晌才破口大骂:“荒唐!胆大妄为!真是太胆大妄为了!皇陵的守卫呢?为什么没有上报?”
“三十守卫里有一半叛变,其他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全都死了!”顾远风沉声说,想到皇陵横尸的惨状还是有些心悸。
三十守卫一半叛变。
他们为何叛变?叛变以后又效忠于谁?
安无忧已死,安珏在外逃窜,安家已是强弩之末,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叛变?
就像今日朝堂上那个探花郎,放着大好的前途和性命不要,竟执意要在百官面前拥逍遥侯为王,这些人都疯了吗?他们凭什么这么确定谨之会因为一道突然冒出来的遗旨如他们所愿继位称王?
楚凌昭惊怒,脑子里纷扰不断,一时竟想不到还有什么是被他疏漏了的。
“陛下,老侯爷墓陵被盗,外界盛传的那道遗旨恐怕已经被有心之人拿走,臣猜测那些人会拿着遗旨主动去找侯爷,劝说侯爷继位为王!”顾远风开口,这一点,楚凌昭自然也想到了,他压下心头的震怒,示意顾远风继续说。
“以侯爷和陆将军的忠心,应该不会轻易相信对方的话,只怕他们会制造一些假象让侯爷和陆将军以为陛下对他们起了猜疑之心,要先下手为快,侯爷与陆将军为了自保,极有可能被逼叛乱!”
的确,楚怀安和陆戟如今恐怕已到了边关,边关离京千里,京中是什么情况他们并不知晓,若被人恶意蒙骗,极有可能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爱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臣斗胆向陛下请命,让臣带一队轻兵赶赴边关,向侯爷和将军说明京中情况!告诉他们京中一切安好,陛下并未听信谣言,请二位先护送使臣团平安入京再说。”
顾远风主动请命,苏梨眼皮一跳,不等楚凌昭说话抢先开口:“陛下!顾大人的提议甚好,但顾大人不是最好的人选,臣女才是!”
论武力,顾远风是文官,右手还废了,根本比不过苏梨,论亲疏关系,顾远风和楚怀安、陆戟交情一般,不如苏梨现身说法来得可靠。
楚怀安之前对苏梨也不是一般的看重,若要挟持于他,除了楚刘氏,苏梨也能算是一个筹码。
楚凌昭能放心让苏梨去找楚怀安和陆戟,自然不会对楚刘氏和苏湛做什么。
“陛下,不可!”顾远风着急开口,想要阻止,再度被苏梨打断:“陛下,安珏以臣女二姐的尸身相诱,恐怕也是想将臣女引出皇城,掳了臣女好以假乱真蒙骗侯爷与将军,臣女此行正好可以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楚凌昭沉默不语,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根本没有一点思考的时间和余地,简直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按着他的脑袋在逼着他做决定。
他讨厌被操控逼迫的感觉,非常讨厌。
时不可待,一旦错失时机就会满盘皆输。
苏梨不得不再次开口:“陛下,宫中御医都会研究一些密药,若陛下不放心,臣女愿服下毒药,陛下将解药给可信之人与臣女一起出发,一旦发现臣女举止有异,没了解药臣女必死无疑!”
宫中的确有这样的密药,很多时候是用来控制死士用的,死士可以扛得住酷刑逼供,却扛不住药发时的痛不欲生,可见这些药的药效有多惊人。
苏梨提出这个方法,的确可以让楚凌昭安心很多。
“陛下……”顾远风还要再劝阻,楚凌昭抬手制止:“爱卿先出去,我与苏县主有话要说。”
这便是基本定下了,顾远风担忧的看看苏梨,苏梨并未回应他的目光。
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即便五年未见,他也对她骨子里的倔强坚持了如指掌。
她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拦得住。
顾远风离开,偏殿又恢复安静,楚凌昭负手站在苏梨面前,方才的情绪已悉数收敛,又变成平日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
苏梨跪在他面前,明明很是低眉顺眼,背脊却挺得笔直,那根不肯弯折的脊梁骨丝毫不输男儿。
“此行你想问朕要多少人?”
楚凌昭问,表情晦暗不明,深不见底,叫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苏梨深知现在不是她想要人楚凌昭就会给人的时候,仰头平静反问:“陛下想给臣女多少人?”
“如今京中时局不明,正是用人之际,朕身边能用的人不多了。”
楚凌昭说的是实情,镇北军由陆啸带着,要威慑胡人使臣团,不得随意调用,赵飞扬率领的骠骑军才与安家有谋逆前科,贸然调入京中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楚凌昭能用的,只有皇城的亲兵和自己这些年培养的暗卫。
暗卫的数量有多少,他不能给苏梨透底,这些都是他的心腹精锐,多给苏梨一个,对他的隐形威胁就会多一分。
“陛下,仅凭臣女一人,恐怕无法取得安珏首级,若陛下要生擒安珏,投入的人手恐怕需要更多。”
苏梨也实话实说,她如今是把自己作为诱饵引安珏出来,楚凌昭想空手套白狼也没有这样的好事。
“朕给你五个人,这五个人不会听命于你帮你做事,无论发生什么,只有安珏露面,他们才会出手。”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如果苏梨没本事把安珏引诱出来,先被安珏的人杀了,那些暗卫也不会出手帮她。
五个人,是他愿意给苏梨的人手上限。
苏梨点头,楚凌昭没提给她喂毒的事,已经是最大的宽容和信任。
“除了这五个人,臣女还想问陛下要一个人与臣女一同出发。”
“谁?”
“军情处副主蔚,赵启!”
傍晚苏梨才从皇宫出来,残阳如血,天空被染成艳丽的红,夜风渐起,吹散白日的燥热带来一丝凉意,不远处一道玄色背影负手而立,正静静地等着她。
苏梨毫不意外,提步走过去:“让先生久等了。”刚站定,她便开口认错。
早习惯了她的性子,顾远风也没计较,语气难得轻松:“无妨,反正五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
苏梨无言,有些惭愧,回京以后为了不将顾远风卷进来,她一直刻意与他疏远,他却不曾介意,几次三番替苏梨说话解围,到了今日,苏梨又擅作主张做了决定,全然没把他这个先生放在眼里似的。
“何时出发?”
“入夜便走。”
“此行有几成把握?”顾远风问,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小片伤疤上,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知道他在问的是自己有几成胜算,苏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坦诚:“没有胜算。”
楚凌昭的暗卫不帮苏梨,仅凭苏梨一个人,苏梨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安珏露面。
她赌的是安珏自负,像张岭那样刚愎自用,为了断臂之仇,绝根之恨,会亲自手刃苏梨方解心头之恨。
若他背后还有人帮忙谋算,苏梨这一去,只会凶多吉少。
“没有胜算?”顾远风喃喃自语,有些失神,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五年前你应该也没打算再回京都,如今不也回来了吗?凡是不到最后一刻,应该都还是会有转机的。”
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完他却像是说服了自己,抬手在苏梨脑袋上揉了一下,像多年前教完课业送苏梨回家那般。
“去吧,你担心的人,我都会帮你看顾好的。”
五年前苏梨没与他辞行,如今想来,若是那夜苏梨没去侯府,而是去了顾家,他也会如今日这般让她放心离开吧。
眼眶微热,苏梨后撤一步跪下,端端正正叩拜:“阿梨谢过先生!”
“不必,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此生若无师徒羁绊,如何能亲眼得见你如何迎着风雪傲然绽放呢?
与顾远风辞别,苏梨没有回县主府,径直去城中棺材铺要了一口棺材。
棺材是上好楠木做的,黑漆上得很是均匀流畅,里面铺着绵软的绒团,放着秘制尸香,有助于保存尸身。
苏梨爽快付钱,伙计驾着车和苏梨一起把棺材运到县主府,因着白日的变故,县主府没点灯,府里黑黢黢的,马车晃悠悠到了府门口才看见一个人长身而立,正是赵启。
“赵大人!”苏梨唤了一声算是打招呼,轻松跃下马车,也没跟赵启客气,直接招呼:“赵大人来得正巧,烦劳赵大人搭把手与伙计一起把棺材抬进去。”
赵启性子内敛,并未多言,闷头与伙计一起把棺材抬了进去。
府上没有设灵堂,苏梨直接让他们把棺材放在大厅。
吴大吴二等了许久,乍然见苏梨让人抬了口棺材回来吓了一跳,但见赵启这个外人在并未急着提问。
放好棺材,苏梨从袖袋里拿出那支翡翠簪放到里面。
她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多用一点力气就会把簪子弄碎似的。
放好簪子苏梨回头对吴大吴二叮嘱:“我有事要连夜离京,你们一人带十个人去见赵大人和顾大人,他们会帮忙看顾阿湛,若有什么意外,可听他们吩咐行事。”
“姑娘只身一人要去何处?国公大人命我等保护姑娘和少爷,姑娘的安危也在我等的职责范畴!”
“我有一些私怨要处理,陛下命赵副蔚与我同行,诸位不必担心。”
赵启放好棺材便挺直背脊站在旁边,吴大吴二知晓他就是当日揭发陆戟擅离职守之人,对他的印象很不好,还要劝阻,被苏梨一个眼神制止。
如今情形复杂,苏梨这样安排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想起陆国公临走之前的嘱咐,二人咽下尚未出口的话拱手行了一礼,算是接受苏梨的安排。
“赵大人稍等片刻,我再去拿些盘缠便随你上路。”
苏梨说完转身从容不迫的进了内院,绕过回廊,快走到自己院子的时候,之前保护苏湛的一个人出现在苏梨面前。
苏梨连忙开口:“明日一早去四方镖局,请他们派最好的镖师押一路空镖,沿着寻常商队去边关的路线走,夜里留宿去烟花之地,一应花销先垫付,记在逍遥侯府的账上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