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啸皱眉,不懂他的思想为何如此偏激,不由反驳:“安家如今虽然子嗣凋零,但多年承蒙皇恩庇佑,安公子能说这不是托先人的福庇?”
陆啸不说这话还好,提到这个,安无忧像是被踩到什么痛处一样猛然发怒,他的眼眶发红,恶狠狠的瞪着陆啸:“先人福庇?陆国公此言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问完,他又看向楚凌昭:“那我不妨问问当今陛下,先皇后,我安家长女安若裳是如何死的?”问完他又看向太后,指着自己的腿一字一句逼问:“我的好姑母,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解释一下,我的腿又是怎么废的?!”
他太生气了,额头和脖颈处的青筋暴涨,树根一样虬结的攀在两处,莫名狰狞骇人。
太后被他问得身体晃了晃,心底一片悲痛,她想她终究还是做错了。
“无忧,是姑母对不起你……”
太后叹息着说,终究还是对安家有愧,无法在安无忧这样执着的逼问下再撒谎。
登上后位以后,她便看到了安家没落的下场,先帝给了安家很多恩赏,也给了她后位,最重要的是,将皇位给了她儿子。
安家先烈有多少是真的死在沙场上的她心知肚明,可以后坐皇位的是楚凌昭,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所以她不能让安家后嗣成长起来,至少现在不能!
安无忧幼时的确体弱多病,但他聪明极了,安无忧八岁寿诞那年,太后恰好省亲回了安府,她见到了被教养得极好的安无忧,那是个极俊俏可爱的孩子,他博览群书,无论是治国之策还是兵书谋略都有着那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的独到见解。
她听见安无忧追着奶娘问为什么爹爹和叔叔伯伯全都不在了,奶娘说他们都随陛下征战,死在沙场上了,是远昭国的功臣!
在听见这句话以后,那个年幼的孩子没有为自己的祖辈感到骄傲亦或者悲伤,而是抓着奶娘的衣摆软糯认真的问了一句:“奶娘,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皇帝还活着?”
那一刻,她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她仿佛看见这个孩子长成以后会给安家甚至远昭国带来灭顶的灾害。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她给这个孩子下了毒。
毒性很强,但并不致命,只是叫他吃了许多苦头罢了。
她以为,只要这样,她担心的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却不曾想,在这件事上,她还是做错了。
藏了多年的秘密被揭露面世,太后的心一阵揪痛。
她对不起安家……
太后如此心痛难忍,安无忧却没有半分触动,他再度将手里那卷黄澄澄的布帛举起:“这皇位之下垫着的森森白骨多了去了,既然姑母不想说,还请您受累一趟,让陛下签了这让位诏书,不然,无忧只能采取非常之法了!”
叛军已到了此处,他口中的非常之法无非是:弑君!
君王若死,总该有人继位主持大局!
太后瞪大眼睛看着那布帛,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知道安无忧今日是狠了心要寻仇,太后不由退步道:“对不起你的人是哀家,有仇有怨你冲哀家来,这龙位岂是你可觊觎的?”
她说得大义凛然,好像她死了,安无忧这么多年的痛苦就可以抵消似的。
安无忧听着不由得笑起来,一开始只是浅浅的低笑,后来变成邪狞狂肆的大笑,似要将这许多年的怨气都宣泄出去。
耐心用尽,他抬手随意将手里的东西丢到地上,冷幽的开口:“想也知道,江山美人如此多娇,任谁也不会轻易拱手让人,那便……”
安无忧顿了顿,抬手在发红的眼角勾了一下,勾去那不曾出现的水光,薄唇微掀,吐出一个字:“杀!”
话落,原本堵在议政殿殿门口的叛军全都举刀朝殿内攻去。
“保护圣驾!”
陆啸吼了一声,将太后推入殿内,凭一己之力挡住殿门,殿门口很快堆起尸山,血流成河。
顾远风拉着太后退到楚凌昭身边,赵寒灼和几个武将挡在前面。
叛军有数百,陆啸只有一个人,终究还是抵挡不住。
很快,陆啸肩上中了一刀,朝服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往后退了两步,就这两步的距离,便有人钻空子冲了进来。
眼看情势越发危急,咔哒咔哒的马蹄声忽的传来。
这个时候,谁竟敢在宫中策马?
众人分神,陆啸砍杀了一人,透过重重攒动的人头,看见一人骑着红棕马,穿着银色铠甲,手执长戟策马而来,他背上的大红披风随风飘扬,如烈日骄阳,比那铠甲还要耀眼夺目!
“罪臣陆戟,携骠骑将军赵飞扬首级前来救驾!”
浑厚无比的一声厉喝,手中长戟被掷出,挟裹着万钧莫敌之势,将冲进殿中想要弑君的两个叛军捅了个对穿,铮的一声钉在龙椅下方的台阶缝中,染了血的长戟手柄瓮声颤抖着,发出鸣响,震人心魄!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又击杀了两人,这长戟却钉穿了一掌厚的地砖,钉入地中,可见使用之人臂力有多惊人,功力有多雄厚!
所有人都被这一手震得说不出话,静默片刻,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呼啸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气壮山河的呼喊:“叛君者,人人闻而诛之!杀!杀!杀!!”
这三个‘杀’字,一声比一声用力,一声比一声洪亮,似要将议政殿屋檐上的旧尘都震下来。
原本还信誓旦旦的叛军被这一变故搞懵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骠骑军是我们的人吗?怎么连骠骑大将军都被取了首级?还被镇边将军带着临阵反戈了?
众人左右看看,全都有些发虚,原本一路杀到这里,已经胜利在望,现在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胜负一时便难以预料了。
情势逆转,文武百官还在发懵的时候,赵寒灼和顾远风率先冲上前,捡了大刀齐声高呼:“迎镇边将军!”
话音落下,几个武官也都纷纷上前杀敌,与陆戟里外呼应。
陆啸负了伤,往后退了退,一下子失了力坐在地上,方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陡然消散,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陆戟我儿,不愧是我儿!
只是,圣心难测啊……
刀光剑影交叠,惨叫声此起彼伏,经历过那场宫变的人永远记得,议政殿外血流成河染红了半边天的场景。
镇边将军踏着尸山血海,高昂着头颅,步伐坚定的一步步走进殿中。
他是那样强悍的一个人,他的长戟还插在殿前的地砖上,那样的距离,如果他想取帝王的首级,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没有。
在走入殿中以后,他屈膝跪下,一身银甲发出哗啦的声响,像他那一身铮铮的铁骨撞击发出的声音。
“罪臣陆戟,携叛贼骠骑大将军赵飞扬首级前来救驾!”他重复刚刚的话,从腰上取下一个被血反复浸湿的布袋放在身边,然后俯首贴地。
他跪了君,称了臣,也认了罪。
与外面那些乱臣贼子截然不同。
那身傲骨没有因为这一跪而有任何折损,反而因此越发铮然,叫人心生敬佩!
“罪臣陆啸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陆啸起身走到陆戟身边一起跪下。
父子两人的身形背影如出一辙,像山一样,光明磊落,顶天立地。
刚被一番血雨腥风洗礼过的议政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跪在殿中的父子俩。
这两人刚镇压了一场宫变,刚力挽狂澜救了圣驾,现在谁敢治他们的罪?
楚凌昭起身一步步走下来,路过那长戟时,他停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的走到陆戟和陆啸面前。
他弯腰亲手扶起陆啸,没有任何犹豫,以同样的礼数扶起陆戟。
然后,他看向赵寒灼,沉声开口:“来人,将叛贼安无忧及罪臣陆戟,一起押入大理寺天牢!”
众大臣愕然:“陛下!?”
“朕意已决,诸爱卿不必多言!”
“呵呵……”安无忧突兀的笑起,他那身白衣已被血浸染透彻,越发显得他面色惨白如鬼一般,他歪着脑袋看向陆戟,一脸嘲讽:“陆将军,看来你要与我这个叛贼结伴上路了!”
第79章 可心悦于他?
“兔崽子,谁让你偷吃的,老娘今天非抽掉你的皮!”
“月姨,七娘又发火了,你快帮我拦着她!”
苏梨醒来的时候,耳边一片热闹,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浑身暖洋洋的舒坦极了,刚要抬手挡住眼睛,眼前忽的一黑,一只温热的大掌盖在她眼睛上。
“没事,再睡会儿。”
男人轻柔的低语,带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让人没来由的安心,苏梨没再抬手,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枕在男人强劲有力的腿上。
鼻尖弥漫着糖油果子的甜味儿,淡淡的,却勾得人嘴馋,像小时候赖着先生一起出去逛街,贪嘴想吃东西的光景。
她会拉着先生的袖子一步三回头的张望,先生那样不近人情的性子,却总是拗不过她,终究还是会折返身回去帮她买上一两样吃食,若是碰上喜欢的,她便记着名字,下次带上二姐一起去吃,二姐还会……
二姐!
苏梨猛地坐起身来,安宁的回忆被打断,晕倒前紧张血腥的画面涌入脑海。
尚未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一阵清雅的香风袭来:“阿梨,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唤月拉着她关切的问。
她换了一身杏色粗布短打,乌亮的秀发用一方蓝色头巾包起来,脸上洋溢着明媚温软的笑,抓着苏梨的手暖乎乎的,漂亮极了。
好像时光不曾流逝,彼此都还年少懵懂,不知世事纷扰。
“二姐,你……没事了?”
苏梨低声问,嗓子原本就哑着,倒是听不出里面藏着的哽咽。
苏唤月心情极好,尚且来不及回答,苏梨又被人拉着肩膀按回刚刚枕着的腿上,楚怀安另一条腿曲起,单手撑着下巴,一脸不满的瞪着她:“喂!救命恩人在这儿呢,不准备先说点什么吗?”
说完,晃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她鼻尖扫来扫去,惹得她打了个喷嚏。
若不是这个喷嚏牵动了身上的伤痛,苏梨都要误以为自己一觉睡回到了十五六的年华。
“咳咳!”
苏梨被那喷嚏呛得咳嗽两声,楚怀安立刻丢了狗尾巴草把她扶起来,抬手就要帮苏梨拍胸口顺气,被苏唤月不客气的打了一下:“侯爷,男女有别!”
楚怀安:“……”
之前是那姓岳的大夫,如今又来一个,爷以后岂不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楚怀安一脸无语,却也并未和苏唤月置气,因为苏梨的关系,二人年少时也算得上是熟识,如今相处起来自然也并不会如何疏离尴尬。
苏梨很快止了咳,抬眼瞧见楚怀安也穿了一身浅灰色粗布长衫,身上一件值钱点的物件都没有了。
“侯爷,你怎么这番打扮?”
苏梨疑惑的问,视线一转,看见一个开阔的小院,院子后面堆满了木柴,和各种做木工的活计,正中间放了一个矮长的木桌,摆了十来个木凳,旁边有个小厨房,刚刚闻到的糖油果子香气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这会儿里面也还有热热闹闹的打闹声。
正看得认真,楚怀安捏着她的脸颊把她的脑袋扭转过来:“为了救你,爷已经身无分文了,现在要拐了你私奔,懂吗?”
“……”
苏梨表情木讷,拍开他的手看向苏唤月,苏唤月竟佐证了楚怀安的话:“阿梨你伤得太重了,我们身上都没带什么钱,就把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如今城中局势不明,侯爷带我们在此疗伤观望,若是真有变故,我们就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