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祝真一直觉得心神不宁。
或许是因为苏瑛的消失,或许是因为胶着的困局,也或许是从江天策那个非同寻常的眼神里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
她思前想后,忍不住趁封绍不在的时候,私底下问他。
男人却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甚至有些惊讶地挑挑眉,道:“祝真,你想多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必要对你隐瞒什么。”
闻言,祝真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草木皆兵,有些尴尬地向他道歉:“队长,对不起,是我神经太敏感了。”
江天策难得的放缓了语气,安慰她道:“没关系,苏瑛失踪之后,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你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万事有我。”
听到他这句话,祝真觉得更奇怪了。
过分温柔,不太像他的性格。
祝真心事重重地回到605宿舍,躺在病床上,等待十点钟的到来。
素来沉默寡言的林芳睡在斜对面,这会儿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你们几个人感情真好。”
并肩同行,彼此信任,在这个残忍的系统里,几乎可以称得上难得一见的奇景。
祝真“嗯”了一声,出于礼貌回应她道:“林芳姐姐没有同伴吗?”
“曾经有过,后来……”林芳长长叹了一口气,语调涩然,“她为了活下去背叛了我,我侥幸存活,折回去放了把火,把她连同整栋楼都烧了个干净。”
她顿了顿,笑道:“很残忍吧?”
祝真摇了摇头,道:“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就连自己,不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手上染满鲜血吗?
道德与法律的边界早就模糊不可分辨,在奔波逃命的生死关头,还有几个人能够坚持原则、固守善良,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和理智呢?
所以,谁都没资格指责别人的所作所为。
林芳不再说话,祝真也闭上眼睛,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迅速进入梦乡。
早上九点钟,她准时惊醒。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好像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祝真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背着背包打开房门,看见封绍和杨玄明正站在走廊里等她。
“队长呢?”她环顾四周,不见江天策的身影。
“他肚子不太舒服,去了卫生间,让我们先上楼。”封绍温声回答着,自然地拉住她的手。
心头的怪异之感挥之不去,祝真不想让封绍担心,小心地将情绪隐藏,和他们一起上楼的时候,想了想又叫上林芳。
林芳脑子活,嘴巴紧,似乎知道跟着他们行动一定能远离危险,因此并不多问,同样带上了装有重要物资的背包,紧跟在最后面。
七楼是医生办公室和休息区,还有一间供医生和护士们放松和锻炼的娱乐健身房,这会儿安安静静,空无一人,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四个人走进去,祝真坐在瑜伽区的软垫上,抱着个瑜伽球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儿,站起身道:“阿绍,我肚子也有点疼,去一下厕所,等会儿就回来。”
“怎么回事?”封绍正和杨玄明讨论着什么,闻言关切地走向她,“我陪你过去吧。”
“不用。”祝真十分自然地笑了笑,还撒娇似的皱了皱鼻子,“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公共卫生间就在隔壁,万一有什么事,我喊一嗓子你就能听见,没事的。”
封绍不再勉强,摸了摸她的脑袋,又伸出双臂抱了抱她。
祝真出门之后,并没有去厕所,而是循着楼梯下了楼。
张晓楠应该还没发病,六楼的玩家们已经陆续起床,有些人仍然在锲而不舍地四处查找线索,也有些人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今天又还算平静,放松了警惕,乐观地认为自己可以健健康康地出院。
她先来到604,敲了敲紧闭的门,试探道:“队长,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祝真皱了皱眉,试着旋了旋门把手,房门没有反锁,应声而开。
卫生间是空的。
江天策的背包和那把随身携带的长刀,跟着人一起不见了。
祝真有些惊慌,有一瞬想过他会不会和苏瑛一样,患上透明症。
可旋即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如果江天策确实遭遇不幸,有预知能力在,他不可能不知情,更没有必要隐瞒不说,拒绝同伴们所能提供的帮助。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找借口把他们支开?
祝真沿着走廊,一间间病房寻过去。
605、606……
关着吴国平的607病房依然被墙砖和水泥严严实实封着,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
她贴着墙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吴国平才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
似乎不太舒服,但还活着。
祝真抿紧嘴唇,探查过这边五间病房后,穿过位于楼栋中间的电梯,走向614。
随身携带的联络器开始“嘀嘀嘀”地叫,祝真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封绍拨过来的。
他大概发现她不在厕所,有些着急,正在四处找她。
祝真准备按下接听键时,目光从空无一人的614病房掠过,往走廊前方看过去时,忽然凝注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江天策从张晓楠所住的618病房走出来,脸上戴着双层医用口罩,手上套着一次性手套,看见她时,眼睛里有一点儿微不可查的慌乱,旋即将右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祝真,你怎么在这儿?”他毫不心虚地和她说话,“这里危险,我们快上去。”
距离她还有三四米的时候,祝真警惕地后退一步。
见状,江天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祝真绷紧了小脸,如临大敌,“队长,你不是说张晓楠得的传染病很危险,让我们提前躲一躲吗?可你为什么瞒着我们,一个人来到这里?”ρó1⑧zy.)
江天策目光微沉,声线也冷了冷:“你怀疑我?”
“我很想相信你,事实上,进入这局游戏之后,我们都很依赖你的预知能力,也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可我觉得,你现在需要给我们一个这么做的正当理由。”手里的联络器响了又停,停了又响,祝真犹豫片刻,觉得应该给江天策一个申辩的机会,而不是惊动封绍和杨玄明,把事情闹大,所以按下静音键,认真又诚恳地看着江天策,“队长,在你预知到的场景里,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江天策沉吟片刻,单手推开房门,指着躺在床上发高烧的张晓楠,对祝真道:“再过十分钟,她就会丧失所有神智,行尸走肉一样在走廊里狂奔,碰触每一个接近她的人,同时不停呕吐,实现传染病的快速传播。我之所以过来,是想在她发病之前,找一找现场有没有‘疾病之源’留下的线索;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们,也是因为这件事存在一定的风险,没有必要拖你们下水。”
他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祝真还是觉得事情的真相没有这么简单。
她寻根究底:“那队长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江天策微微皱起眉头,“祝真,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们先上楼,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祝真指指他工装裤右边的口袋:“队长刚才往这里面,藏了什么?”
薄唇绷成一条直线,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冷硬气场,足以令任何成年人怕得发抖,落荒而逃。
他盯紧她的眼睛,声音里带出几分警告:“祝真,我劝你适可而止。”
祝真一言不发,出手如电,往他口袋里摸。
江天策立时反击,出乎他意料的是,看着柔柔弱弱的少女,竟能在他训练有素的身手下过上好几招。
好不容易钳住她纤细的手腕,虎口肉贴肉地箍着薄嫩的皮肉,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里面精致的骨骼。
这么纤弱,好像稍一用力,便可将她的骨头折断。
又极为顽强,眼神里藏着永不服输的劲头,这会儿带着火气瞪向他,好像在控诉他的欺骗和背叛。
江天策将祝真的两只手制在掌心,微一用力,把她压在铺满了白色瓷砖的墙上。
后背冰冷,前面却是火热的胸膛,祝真仰着脸有些辛苦地瞪视着江天策,浑然不觉自己娇小的身子被他完全圈起,处境危险。
“祝真,你真像你嘴上说的那么好听,把我当成你的队友吗?”江天策的声音里带了压抑的怒意,低头凑在她耳边,亲昵又危险,“还是当做一个很好用的工具呢?”
祝真才不听他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双臂被他高高拎起,扯得肌肉酸痛,动弹不得,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毫无征兆地凑上前,一脑袋撞进他怀里。
她大概有些练“铁头功”的天赋,这又重又猛的一击,令江天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手下竟然卸了力。
抓住难得的一两秒时间,祝真再次发难,柔嫩的小手鱼一样地滑进江天策的口袋中,将里面那件东西掏了出来。
她摊开手掌,就着明亮的阳光往掌心里看。
前一秒还充斥了愤怒和激动、显得十分鲜活的脸庞,在下一秒,忽然失去了所有生气,变得惨白一片。
她的手里,躺着一枚十分眼熟的——
浅蓝色花朵形状的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