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整日躺在床榻上,对宫中内外诸事却了然于心。一张口,就说中了袁清袁海最大的心事。
“外祖父执掌边军数十年,大舅父又做了十几年的边军主将。袁家为大齐立过的功劳,父皇心里都记着。”
朱昀慢慢说道:“至于边军,父皇定会再择一个合适的主将。”
朱昀此言一出,袁清袁海心里俱是一沉。
听太子的话音,边军主将一职怕是不会落在袁家儿郎身上了。
袁海定定心神,低声道:“殿下,这里没有外人,臣有话就直说了。臣的二哥三哥都在边军,袁家子侄辈的,在边军里任职的足有二十余人。论资历论军功,臣的二哥足以担任边军主将。当然,朝廷里猛将如云,能担当此重任的,也能挑出三五人。”
“只不知,皇上心里属意的是谁。”
袁清的目光也一同落在太子的脸上。
年轻的太子殿下,终于展露出了储君风范:“边关安宁,至关重要。父皇一定会选出最合适的主将。大舅父就不必操心了,岳父也大可放心。”
他首先是大齐储君,然后才是袁家女婿。他可以为袁清求情脱罪,却不会为了袁家兵权的延续拂逆庆安帝。
事实上,从帝王角度而言,趁此良机削弱袁家兵权才是正确的决定。
太子的反应出乎意料,袁海哑然无语。
袁清呼出一口气:“殿下所言甚是。臣深蒙皇恩,既已致仕,就好好荣养。朝廷大事,自有圣心明断。”
朱昀微微一笑:“大舅父果然心胸豁达。”
袁海不得不张口表态,表示自己一定支持皇上决定。
半个时辰后,袁海袁清一同离宫回了袁府,先去见年迈的袁大将军。
袁海将今日宫中一行经过告诉袁大将军,语气中不免流露出了些许气闷不快。
袁大将军眉头动了一动,看了袁海一眼:“你心里不满,是不是觉得皇上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书房里只有父子三人,袁海也没遮掩的意思,轻哼一声道:“难道不是吗”
“当年他是燕王,非嫡非长,生母早亡,也不是最受宠的皇子。要不是我们袁家鼎力支持,他如何能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做了储君,凭什么顺顺当当坐上龙椅。现在才一年多,就忘了我们袁家的功劳,想借机削弱袁家兵权。这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是什么”
袁清皱起眉头,还没张口,袁大将军已经冷哼一声:“你要是这么想,就说明袁家被削兵权半点都不冤枉!”
“袁家是全力支持燕王登基,难道皇上就没给袁家丰厚的回报”
“袁氏一门出了皇后,还有太子妃,太子身上留着袁家的血,将来的太孙也一样。身为臣子,袁家的尊荣已经到了顶峰。你们还想抓着兵权不放,莫非要做王莽不成!”
袁海面色倏忽一变:“父亲!我对皇上一片忠心,绝没有反心。”
袁清额上也冒了冷汗:“父亲言重了。我们袁家上下,都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不会对我们起疑心的。”
袁大将军沉着脸,冷冷说道:“人心隔着肚皮,我是你们两人的亲爹,都不敢说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皇上雄才大略,心机深沉,对袁家有提防之心才是正理。”
“将心比心想一想,你们和皇上换个位置,你们能做到皇上这样吗”
说着,伸手一指袁清:“你身为主将,接连打败仗,死伤无数将士百姓。何将军战死,太子受伤。皇上没有治你的罪,让你以将军的身份致仕,是不是皇恩浩荡”
袁清:“……”
袁大将军的手指换了个方向,指着袁海的鼻子:“你处处以太子岳父自居,广交朝臣,暗中怂恿太子去边关。皇上有没有生疑心或怪罪你是不是对你格外宽容”
袁海:“……”
袁清袁海哑口无言。
袁大将军重重哼一声:“皇上对我们袁家已经优荣恩厚之极。你们两个都老实消停些,别折了袁家的福气,更别让宫中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为难。”
袁清袁海被袁大将军一顿臭骂,灰头土脸地应了。
……
东宫里,朱昀也在和袁敏低语。
“……敏儿,岳父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我也有难处。父皇决定的事,我无法改变。而且,站在东宫立场,我也觉得边军需要变一变了。”
朱昀回想起在边军的几个月,长长叹了口气:“边军重守城,早已失了血性悍勇。若不是朝廷接连派援军,若不是何将军血战到底烧毁鞑子粮草,这一战能不能胜,委实不好说。”
就连后来的乘胜追击,也是沈佑提议孟将军领的兵,可见边军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袁敏默默听着,不时用帕子为朱昀擦拭额头。等朱昀说完了,才轻声道:“朝堂大事我不懂,父皇做什么决定,总有父皇的道理。”
“我是袁家的女儿,更是朱家的媳妇。以后这大齐的江山,迟早要传到我们儿子的手里。”
“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
朱昀心里涌过激流,握紧妻子的手:“你不怪我就好。”
袁敏目中闪过水光,声音有些哽咽:“我怎么会怪你。当初要不是为了替大伯父脱罪,你也不会坚持去边关。结果中了毒箭,伤成这样……”
袁敏将头转到一旁,簌簌落泪。
朱昀右臂受伤,动也不能动,抬左手吧,委实够不着,无奈地说道:“我想替你擦一擦眼泪都不成,你自己擦吧,就当是替我帮忙。”
袁敏满腔心酸,愣是被朱昀逗得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朱昀果然笑了起来:“我现在好端端的,没缺胳膊没少腿,怎么就不能说笑了。”
顿了顿,又轻声道:“如果日后我右手不能用力提笔,就改用左手。哪怕字写得丑些,也不会有人挑剔,更不妨碍我做太子。”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袁敏全身一颤,泪水迅速涌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