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此言,无论是为了恭和皇后的恩情,还是为了身后的千秋声名,皇上都不可能不翻查元德太子生前之事。”予钧面色也越发凝重,“事情牵扯到你我也就罢了,韶华若在其中,重山的羽林营统领之位必然不稳,那么京中的兵权又要重新清洗排列。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你觉得是谁在幕后?太子?顾家?渭阳夫人?”
“渭阳夫人的确是奇谋过人,手中也有些江湖势力,不过,”明珠仔细想了想,“伸手到泉州武林?渭阳夫人可能还是走不了那么远。而且此事之中如果有南瀛郡主,应该是要跟顾家做了交易。她毕竟名义上还是渝州帅府的女主人,顾帅的正妻。”
予钧颔首:“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此事咱们只能预备,却阻止不得。眼前更要紧的事情,还是泮月居的行程。珩舅父的意思是想在上元之前就到京里,一日看不见靖舅父的情形,母亲和舅母她们都不安稳。”
“这样的心情,我再明白不过了。”明珠看了予钧一眼,伸手去摸了摸他的侧脸,“当时你在郴州前线生死不知,我也是一刻都等不得。”
予钧将明珠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角:“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拦着母亲和舅母她们的行程。只是这一路上断然不能再出事了。”
明珠点头:“这个自然。只是你想怎么做?直接派兵去迎接?”
予钧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太子爷既然这么喜欢玩暗中的动作,那咱们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无论如今朝堂上怎样众口铄金,靖舅父遇袭是实在的。我今日已经上了密折,请求皇上许可从郴州军拨出一千人,护送珩舅父与母亲和舅母回京。倒要看看太子爷还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明珠会意:“这样也好,天行镖局再支援外围,绝对不会再有什么出事的机会了。不过我会叫人继续盯紧京城内外的江湖人物动作,咱们能出其不意,人家自然也能。”
予钧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在秦月楼的盯梢,我看也是时候准备拿出来说一说了。”
明珠顺手拈起予钧腰间玉佩的丝绦在自己指尖上绕了个圈:“秦月楼,不就是四公子暗中风流的地方?这件事情要这样早拿出来么?我还想着等到鄯家姑娘过了门再说呢。”
予钧握住她的手:“这些女眷婚嫁之事,你看着办吧。只是他们想拿着东宫女眷说事,那也不妨来说一说京中子弟的风气好了。”
“成吧,”明珠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在予钧的怀里倚得更舒服些,“我原还想着等那女子怀了孕再闹出来,会更精彩些,如今看着是等不到了。”
“小坏蛋。”连日忙碌疲惫之中,听见明珠少有这样狡黠口气,予钧也是难得一笑,便低头吻了下去。
明珠温柔地回应了他,前头的路是水火滔天,京里的情形是风雨飘摇,可是那又如何,他们夫妻两个总是在同心同行的。
至少这一刻,天地都是美好的。
天裕四十九年的元月,大概是睿帝年间最不轻松的一个新年。有关太孙妃的争议从元月初五开始,几乎每次廷议都会被提出。
除了最初那些一次提出的质疑之外,有关太孙夫妇成婚一年半却无所出,也成为了一个新的议论重点。正如予钧所料,因为睿帝始终不曾正面斥责甚至追问太孙予钧,倒也没有人贸然进言要废除太孙妃,只不过太孙是否应该采选名门闺秀、纳娶侧妃则被顺理成章的提出。
予钧对此表示了沉默,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拒绝,睿帝则先问了玄康太子的意思。
玄康太子其实在元月初七之后就没有再开口附议过有关对太孙夫妇的弹劾,行事言语之中终于渐渐显示出身为储君应有的沉稳气度。但睿帝既然开口直接询问,玄康太子就不能不回应了。他毕竟还是太孙的父亲,理论上应该是最关注太孙婚嫁子嗣的长辈。
玄康太子的应答很慎重,开口还是先简单地称赞了明珠几句。毕竟睿帝对于绝大多数弹劾太孙妃的本章都是留中不发,没有斥责但也没有批复。既然睿帝连宗景司调查的旨意都没有下,那么先前明珠作为锦瑟宗姬之时相救皇后娘娘的功劳便不能不算,而在郴州战场、荆阳夜战之□□勋更不能轻易抹去。
不过说完了这些场面上的好话,玄康太子还是委婉地表态,既然太孙妃嫁给太孙已经一年半还没有身孕。那么太孙身为国之储副,也应该纳娶侧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才能继承大盛的万里河山。
予钧对此还是没有反驳,当然也没有应承,这个微妙的态度在有些人看来其实也算是一种让步。于是很快有人附议,认为太孙若能纳娶名门贵女为侧妃,产育子嗣之后,其实也可以考虑是否应该将如今的太孙妃降等为侧妃,重华殿毕竟是储副东宫,女主人的选择还是应该慎重行事。
廷议到了这个地步,予钧已经是怒极反笑。他连纳侧之意都没有,这些闲散文官就已经开始想到他是否应该生育庶长子然后嫡庶颠倒?就算他不是与发妻明珠这样情深意重,也不屑于如此行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由此当真可见,所谓的文人儒生,所谓的三纲五常,其实在权势夺嫡的倾轧之间,都可以随意倾覆。为了站队附和玄康太子,这些人所谓的圣贤之书,君子之德就直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样混乱到有些荒唐的局势到了上元之后,楼珩终于平安回京归朝,终于有了相对的收敛。
其实因为挂心楼靖的伤势,楼珩与楼珺原本的计划是由天行镖局护送,尽快入京。但予钧决定请旨调兵之后,各样的手续交接与确认,行程自然就被拖延了一些。所以最终当英国公府中门大开,让阔别京城十数年的英国公姐弟重回故居之时,已经是正月十七了了。
转日的朝会之中,太孙予钧便提出了有关内阁人选的提议。阁臣名单之事其实从年前就在耽搁,中书省复议又复议,始终定不下来的还是首辅人选。随着太孙地位的确立以及楼珺获得英华夫人的封诰,京中一直都有流言,在猜测睿帝属意楼珩归朝为首辅。但这当然是绝大多数公卿群臣并不那么愿意看见的场面。
与楼家早已决裂的玄康太子自然不用说,昌亲王府和誉国公府也早与楼氏一族不睦。而对于如今的中书省左右相国并两位平章政事而言,在人臣仕途的路上走了那么多年,谁不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睿帝先前并没有正面提过楼珩,所以群臣心中的反对也无从谈起。
而在楼珩回京的第二日,太孙的阁臣本章就送到了御前。予钧的提议是,首辅英国公楼珩,次辅右相曾其慎,余下阁臣的名单也有推举,基本上平衡了昌亲王、玄康太子以及几方的势力平衡。
与此同时,还附上了一本对京策将军人选的建议,予钧所提的人选,是镇国将军陆广陵的长子,陆敬的长兄,陆敏。
待得两道本章的内容陈奏完毕,在朝堂上沉默了数日的予钧终于向着群臣百官开口:“如今内阁待建,北戎未平,京策防务悬而未决,诸公不思为君分忧这些国之大事,群情激昂就只能用在我重华殿女眷的身上?”
予钧本就武功精湛,此刻最后一句之中也带了些压抑数日的怒气,低喝一语,声震朝堂。
玄康太子本就与他站的极近,闻声几乎也是本能地一震,但很快又压住了怒气,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近日上本最多的尤御史。
尤御史也是镇定了一下心神,才开言反驳:“太孙此言,臣不敢苟同。太孙殿下为国之储副,重华殿女眷关系到天家子嗣,自然也是国本大事,臣等议论上本也是一片忠君之心啊!”
予钧在一喝之后也收敛了些情绪,只平静回应:“重华殿女眷起居,太子府晨昏定省,这些都是尚务司太监,重华殿长史该操心的事情。你们拿这样的俸禄做这样的官,若只能看见这些,也有颜面说无愧皇恩。”
“行了。”睿帝摆了摆手,又拿着予钧的奏章看了又看:“这两本,朕准了。”
群臣立刻哗然,连中书省众臣都有些震动:“皇上,这内阁名单怎可如此决定?”
睿帝将奏章向御案上一丢:“你们不是只想问朕什么时候抱重孙么,内阁的事情拖了这样久,就开始弹劾东宫女眷。既然你们都没说出要紧的话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一个个的都以为朕无人可用?”言罢向身边的中官颔首,司礼中官便长声宣布:“退朝!”
群臣只得躬身行礼,谢仲耀也上前去扶睿帝,睿帝却向予钧招了招手,也不管玄康太子在此刻的脸色是变得多么难看,便扶着予钧的手直接出了乾熙殿。
在慢慢走回御书房的路上,睿帝轻叹了一口气,才问身边的予钧:“明珠如今怎么样?”
予钧微微欠身:“明珠克尽本分,并没有在意外间的物议。”
睿帝点点头:“你这个媳妇娶的还可以,还算沉得住。”顿一顿,还是又看了一眼予钧,“不过,你们成亲日子确实不短了,忙归忙,子嗣的事情还是得放在心上。他们弹劾明珠,固然有别的心思。但是这纳侧之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你若不喜欢你父亲或者宗景司去挑,那你自己选两个也行。其实陆家姑娘不错,禤家也行。只可惜鄯家的姑娘定给了予锋,不然给你做个侧妃也合适。”
予钧迟疑了一下,还是斟酌着回话:“陛下,我答应了明珠,终身不染二色。男子汉大丈夫,断然不能言而无信。”
睿帝不由侧目皱眉:“她竟如此善妒?有本事的女娃娃果然脾气也大些,但你岂可这样答应?若是明珠当真在战场上伤了根本、不能生育,又当如何?”
予钧正色道:“陛下,这等事哪里有什么如果。臣自成婚以来,多在羽林营中值守,新年巡防宫禁,随即奉旨出京。回来还不数日,便受杖养伤,之后赶赴郴州。再回来不到两月,又逢国孝大丧。陛下,臣与臣妻便是有一万个心要开枝散叶,也总得有个空闲才成。”
睿帝闻言哑然:“那倒是祖父心急了。也罢,再等等也使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段祖孙之间的对话虽然并无第三人得闻,但在朝堂上睿帝和太孙予钧简短的发作还是向着群臣百官表明了一个态度,睿帝和予钧之间的祖孙默契并没有轻易被打破,而予钧和明珠的关系也依旧坚固。
自然有人会因此而颇为失望,但严格说起来也不能算是意料之外。睿帝之心岂会如此轻易翻转?有些事情只要能开始埋下裂痕甚至怀疑,就已经是极成功的策略了。
与此同时,朝廷上的争议并没有顺势结束,内阁的名单虽然在睿帝金口决断之下直接确定,然而针对于内阁官员与中书省的合作转型,还有对太孙妃身世和身份的质疑还在继续。
这些质疑的开始固然由玄康太子授意发起,然而却也有一些相对中立的文臣言官陆续加入。毕竟太孙妃的身世的确是有疑点,即便如今不能算作失德当废,可是长远来看作为将来的皇后还是有些问题的。毕竟国母之位,母仪天下,还是与寻常的女眷之事大不相同。
闹到这个局面,晋王府也是一定要表态了。晋王的病情在郗老医正的诊治之下也稳定了一些,但还是卧床难起,病弱沉重。世子明湛昕和其弟明湛昕索性都上了告假的本章,名义上是要在父母床前尽孝,实际上也是为了避开朝堂上的争锋。
但这中立保身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算睿帝许可了侍奉父母病榻的告假,因着对太孙妃明珠的质疑,晋王府也持续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于是在内阁名单确立的转日,晋王在病榻上还是勉力手书了一本奏章,表示自己身为祖父,是可以确认明珠是明湛晖的女儿无疑。但有关太孙是否应该纳侧之事,晋王府身为人臣,不敢置喙天家内务。明珠出阁为天家儿妇,并非寻常人家的出阁之女,晋王府是其娘家,然而仍然份属臣下,只以天心天命马首是瞻。
这是明着表示要中立保身,虽然在明珠最根本的血缘身世上给出了支持,却也多少是为了撇清晋王府自身的关系。毕竟当时明珠能够入宫参与睿帝寿宴、后来又到了田猎大典,都是因为身为晋王府的孙女。如果真的最后被证明这身份有假、意图不轨等等,那么晋王府也是有连带罪责的。
另一方面,从正月下旬开始重归朝堂的英国公楼珩,也面临着这个相关的质询。毕竟身为太孙的外家,楼家长辈对太孙的后宅女眷多少也有些更紧密的关系。
楼珩的回应就利落的多了,袖手静听完毕便直接反问:“有关太孙妃的疑点种种,可是如今最紧要的政务?既然诸公的意思已然上达天听,自有君父决断。有关纳娶侧妃之事,若是太孙执意不肯,诸公又待如何?午门跪求,还是死谏兵谏?是不是只要不能将太孙的后宅之事捏在手里,诸位就觉得自己的十年寒窗,二十载功名都白费了?你们为官辅政,为的到底是江山社稷,还是胁迫君上?”
文人的口舌之争自然是永无止境,但有楼珩的坐镇,局面还是相对平静了不少。
这个时候的予钧终于相对有些心情与时间回到重华殿,与太孙妃再奉旨解决一下上至帝后,下至百官都在关心的国本问题。
太孙夫妇这段难得的奉旨休息到了二月中旬,重华殿还没有好消息传出来,但晋王府却有了喜信,成亲半年多的韶华郡君有了身孕。
对此晋王府自然是欢喜非常,而予钧和明珠也决定亲自去探望道贺。因为之前晋王府的本章,完全表示了中立的态度,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这个时候的中立其实也是明确的选择,虽然不会去顺势攻击重华殿,却也几乎没有支持重华殿。
其实之前晋王府二房与明珠的关系尚可,虽也算不上太亲近,但年节走礼之类的时候关系还是要比曾经冲突激烈的长房好很多。只是当朝局风云激荡之时,明珠的二伯父明湛暄与其子明重川还是保持了沉默。整个晋王府之中会旗帜鲜明地支持重华殿的,也只有明重山与韶华夫妇。
“长公子,三姐姐。”成亲了这么久,韶华还是喜欢沿用以前旧时的称呼。
予钧和明珠倒很喜欢:“你如今身体如何?请太医看过了吗?有没有给渝州帅府送信?”
提到父母,韶华秀美的脸庞上就飞快地滑过了一丝失落:“写了信。不过父亲可能很忙,去年写的信也都没怎么回复。”
“或许路途遥远,中间书信有失也未可知。”明珠温言道,“如今是几个月了?太医怎么说?有没有什么要特别留意的?”
“快三个月了。”韶华重又满面笑容,“太医说安稳的很,开了保胎的方子了。我就是总想吃酸梅子,因为反胃的很。可他老拦着,说吃太多了不好。”小小地抱怨了一声,看着予钧和明重山到外面去说话,又压低声音问明珠,“三姐姐,你们怎么还没动静啊?祖母心里很惦记呢。”
明珠笑笑:“这样的事情哪能着急,大概是缘分还没到吧。最近祖父和祖母的精神还好吗?我确实不便多过来,你们费心了。”
韶华颔首:“都还好,祖父虽然现在还不能起来练字,但最近由靳大总管扶着,每日都能散散步,有时也去看看祖母。只是他们不让我多去看祖父和祖母,说是怕过了病气。”
明珠拍了拍韶华的手背:“你如今有了身孕,多保重也是应当的。”顿一顿,还是斟酌着问了一句,“等到你月份大了,你母亲会入京来看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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