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樊歆一宿没睡。次日天一亮她便起了床,一切收拾妥当,她拖着行李箱出了门,许雅珍跟在后面,依依不舍地叮嘱着琐碎。
别墅门便是庭院,初夏的晨曦洒在修葺整齐的庭院中,一派温煦。樊歆环视硕大的庭院,轻叹了一口气。
这里盛载着她的童年、少年、青年,有她的欢笑、眼泪、哀愁,这里是她最重要的家,她曾以为一生都不会离开,没想到兜兜转转三十年,她还是得挥手作告别式。
最后看了一眼,她进了许雅珍为她准备的车,许雅珍也坐进了车,非要亲自送她,谁知车子启动还没片刻,许雅珍接了个电话后猛地冲司机喊道:“停!”
车子即刻停下,副驾驶的许雅珍转过脸来,将手机在樊歆面前晃了晃,面有焦灼,“慕心,妈妈不能送你了,你海南的老姑婆病重,怕是不行了,妈妈得赶紧去探探。”
樊歆一霎愕然。老姑婆是许雅珍的姑姑,儿时樊歆还去过她们家,老姑婆很疼她,当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她。想了会,樊歆说:“我也去看看吧,她这么大岁数,以后未必还能再见了。”
……
飞机航行两小时抵达三亚,几人下了车,直奔老姑婆家。
老姑婆不习惯住大城市,还是住在乡村的老宅子里,樊歆到的时候,老人家刚刚吃完药睡去,可一听脚步她睁开了眼来,看到许雅珍几人眼都亮了,顾不得手上还打着点滴,不住招呼着:“雅珍!慕心!”
几人拎着礼物围到了床边,老人家拉着许雅珍的手,又握着樊歆的手,瘦弱的脸上笑成了花。旋即她看向门口说:“阿寅过来,让婆婆好好看看!”海南探亲,作为侄孙,慕春寅也来了。
慕春寅走到床边,老人家不住打量两个小辈,笑道:“十几年没看到你们俩,可想坏婆婆了。”又佯装生气,“结婚都不告诉婆婆,还是你们叔看新闻才知道!”生气过后,抓住了慕春寅的手往樊歆手背上一放,瞅着两人眯眼笑起来,“结婚了就好……从前你妈妈把慕心抱回家,就说是自己的童养媳……现在还真心愿达成!”
两人讪讪地笑,看老人家笑得那么开心,不好意思把离婚的事戳穿。许雅珍大概是顾及老人的情绪,也没说破。
老姑婆还在说:“结婚好啊,你们爸爸在天上看了肯定也高兴,以后你俩一定要夫妻恩爱,白头到老,百子千孙……”
两人静静听着,慕春寅的手仍被姑婆握着放在樊歆手上,彼此的体温互相传递,在这协议离婚,打算斩断所有关系的第二天,无比尴尬。
※
因为远亲来访,缠绵病榻已久的姑婆精神头好了些,想起慕春寅樊歆小时候喜欢去后山玩,竟提出要去后山看看,家里晚辈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将她背去了。
后山风景一如当年,登山时起了雾,飘飘渺渺的山峦浮在空气中,看不清远处的风景,却有别样的情趣,一切景色被雾气模糊开来,像被清水晕开的山水画,有种含蓄而朦胧的美。
知道慕春寅是摄影高手,许雅珍让他拍了一张,樊歆瞟了照片一眼,果然,画面微晕,国粹水墨般的意蕴。
樊歆以为这样的朦胧美就很诗意了,可待雾气散去后,风景越发秀丽逼人。
这是典型的热带森林,层峦叠嶂,树影婆娑。山中不时可见山泉溪流,倒映着苍穹上的蓝天,与翠色山景交相辉映。丛林里铺着厚厚的落叶,空气中充满了树脂的清香。
密林随处可见种类繁多的花草,斑斓的舞蝶飞鸟,时不时从草丛窜过的兔子,某棵树上竟还发现了两只小松鼠,蹲在枝头,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表弟们惊喜地推慕春寅,“哥,快拍。”
慕春寅咔擦一张,高清镜头将松鼠的模样拍得清清楚楚,小小的爪子小小的脸,可爱极了。表弟盯着相片大笑:“表哥拍得真好!”
樊歆也将目光投过去,虽然没说什么,但用无声的微笑肯定了慕春寅的技术。
……
考虑到姑婆的身体,众人爬到半山腰便没再爬了,找了处开阔地带歇息。
许雅珍陪着老姑婆说话,表弟表妹们忙着玩自拍,而樊歆站在一旁看风景,登高望远,风景如全景图般展现在脚下,无法言喻的开阔壮阔。
某个瞬间她察觉出有道目光落在身上,扭过头去,正巧跟几步之外的慕春寅对撞。
她有些局促,扭过头去继续看风景,可没一会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袋牛肉干。
将牛肉干递给慕春寅的一瞬,慕春寅显然有些惊愕,樊歆抿抿唇说:“凑合着吃点吧,飞机上你就没吃,一会还要下山呢,胃病要是犯了就不好了?”即便婚姻走到尽头,她也不希望他有病有痛。
不知是不是考虑到周围人都在看,慕春寅默了默,没有拒绝。
※
下山回家后姑婆累了,许雅珍陪着她去休息,可表弟表妹们却不肯休息,他们难得遇到城里的大明星表哥表姐,热情好客地非要带两人去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最后一群人小年轻将两人扯到了附近某个景点,说要去峡谷玩漂流!几人包了一个竹筏,樊歆犹豫着不敢上,表弟们不容分说将她扯了上去。
漂流地带处于山谷腹地曲折的峡谷中,水流起先比较和缓,樊歆坐在筏上,欣赏着水面风景,眼见峡谷幽深,两岸山峰险峻,奇石多姿,倒也有点意思。
可这意思没几分钟,船陡然一个打转,似乎被一股猛流冲向,樊歆差点后仰到了水中,待回过神来,就见船跌进了落差一米多的另一弯水道,樊歆问表弟:“水怎么急啊!”
表弟笑嘻嘻道:“慕心姐你抓好了!这段路是勇士探险漂!河道复杂,水流落差大,玩的就是心跳!”话落一声喊:“坐稳了!刺激要来了!”
话落“砰”一声响,船身一拐,水花大溅,竹筏里众人的尖叫声中,樊歆晃得天旋地转,她原本就晕船,小时候还落过水,三十年来一直是畏水的性子,而今这薄薄的竹筏半浸在水里,让人产生随时会翻的恐惧感,她一慌,手一左一右抓住了身边的表弟表妹。
旋即船体又一阵剧烈摇晃,水花更大的翻腾,激起尖叫连连。这还远远没结束,又有人喊:“注意啦!来了个更大的!”接着便“砰”一声水花大响,船遇到了一个大落差的下坠,樊歆一晃,人几乎都要颠了出去。那一霎她晕得看不清周围,表弟表妹的手也在颠簸中松开,恐慌中她胡乱一抓,又抓住了一只手,而那手的主人似乎知道她畏水,将她往身后一带,她于晕头转向的恐惧中遇到了坚实的倚靠,这才安心了一些。
此后一路,水流越来越急,竹筏越来越快,就见筏子顺着凶险的水道,不断在绿色雨林、飞流瀑布、险峻绝壁中穿梭激进,跌宕起伏中一**水花四溅,樊歆眼睛被水喷撒,根本睁不开,像闭着眼玩云霄飞车一样,几次觉得自己要飞了出去。
最狠的一瞬终于来临,船一个猛地大转弯,高空漂落,船身恨不得要翻转了去,所有人惊慌的尖叫中,樊歆也叫了起来,更紧地往身边人那凑,差不多猫进他臂弯才算安全。
剧烈的颠簸后,水流渐渐和缓下来,小船不再乱晃了,平稳漂向前方终点站。
到了站,表弟表妹们在刺激中嘻嘻哈哈离开,只有樊歆还心有余悸呆在那,脸色苍白,腿都软了,脑袋还躲在那个坚实的怀抱,没从颠簸中回神。
直到表弟喊她的名字,她才晕晕乎乎抬起头,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拱着的那个人,正是慕春寅,大概是因为护着她,慕春寅整个后背及胳膊全部湿透,而她除开裤子和衣领上溅了一点水,其它完好无损。
※
因着樊歆受到了惊吓,表弟表妹回去都挨了一顿骂,最后还是许雅珍从中周旋,长辈才允许他们上桌吃饭。
晚饭后几人向姑婆告辞。天色已晚,没有航班回去,樊歆以为要找酒店下榻,就坐上了慕春寅招来的车。
车子一路驶出市区,来到了市郊风景区,就见一派树木葱郁,连绵的绿植中隐映着十几栋错落有致的小别墅。车子停住后,慕春寅提着女士们的行李,穿过绿植,走进了其中一套别墅。
樊歆跟着进去,里头是简约风的装修,家当类齐全崭新,进门换鞋时,拖鞋并非普通酒店那种均码式的鞋子,而是粉色绣花的软垫拖鞋,尺码竟完全符合她,樊歆道:“都说海南的别墅酒店设施好,看来是不错,连拖鞋都这么温馨。”
慕春寅在那边放行李,闻言看她一眼,“这是我的房子。”
樊歆:“……”
她低头瞅瞅脚上鞋,想着他总爱带各种女人度假,万一是那些女人穿过的呢?她有些嫌弃。
身后许雅珍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说:“这鞋吊牌还在呢?”
是新的,樊歆放下心来,穿上鞋噔噔噔跑去了二楼。
来到卧室樊歆才被慕春寅的眼光所叹服。
仿佛是专门为了饱览风景而设计的房间户型,大卧室采用双面玻璃窗,虽是一个房内的两面窗户,可效果截然不同。从北面窗户往外看,山峰秀美,层峦叠翠,无边绿色简直就是一个天然氧吧,随着清风将纯净氧气输送而来。而南面窗外则碧波万顷,蔚蓝的海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碎光,像一面反射着银光的巨大魔镜。
原来这别墅是在沿海的山上造就。故而一面是山,一面是海,依山傍海,风景绝佳。
真是风水宝地,虽跟慕春寅做不成夫妻,但樊歆不得不承认,商场上他的确很有头脑。
※
夜里九点半,虽在老姑婆家吃过晚饭,但樊歆吃不惯当地饭菜,并未吃饱,当她饿得难受,前去厨房想做夜宵时,已经有人早早看穿了她的心思——别墅门被敲开,穿着衬衣打着领结的侍者将源源不断的食物送了进来。
是慕春寅点的外卖,看样子就是大酒店的档次。呈在桌面上的都是顶级海鲜,配上新鲜可口的沙拉,还有樊歆喜爱的芒果冰,丰盛极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樊歆一面吃一面跟珍姨聊着未来的打算,母女间气氛很融洽。
夜宵后她开了个椰子,她含着吸管慢慢喝椰奶,露出酒足饭饱的笑意。慕春寅坐在沙发右侧,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那双幽深的眸光极为复杂,似满足,又似悲伤——这一切快乐渐入倒数的悲哀。
※※
翌日一家三口原本计划返回y市,不料出发前又接到老姑婆家里的电话——老姑婆凌晨发病了,被紧急送院。
三人商量了一番,许雅珍去医院留看,樊歆跟慕春寅既还有工作,就先行回y市。
娘仨分别时,许雅珍再三交代慕春寅,“你俩就算回y市拿证离了,慕心也是一家人,过几天她要去国外,你还是要好好送她。”
慕春寅颔首应允,娘仨这才告别,一个向东去医院,两个向西去机场。
……
一小时后两人顺利抵达机场,不想一个坏消息传来——台风即将到来,航班取消!
两人没法回y市,只能回到别墅等台风过境。
等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情况依旧没好,烈风不断将阳台上的窗户吹得噼里啪啦,房屋周围时不时还有树木被吹折,独自待在一楼的樊歆心神不宁,不住在客厅走来走去,而慕春寅自从机场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卧室,不知道在干什么。
猛然“砰”地一声大响,似乎是楼顶阳台出了事,呆坐在客厅的樊歆吓了一跳,赶紧上楼查看。
冲到了阳台,原来是大风将楼顶晾衣架吹倒了,樊歆想将衣架拖回屋,可衣架太重,她搬着下楼梯一个重心不稳,重重就是一跤。
膝盖狠狠磕在大理石地面上,樊歆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正想着挣扎起来,三秒钟后,就见一直将自己关在二楼卧室的慕春寅闻声冲了上来,他脸上再不见这几天的淡漠,焦灼地问:“怎么了?”
她无奈地看向自己的脚,膝盖上磕破了皮,其实伤口不严重,只是卡在膝盖的位置,行动不便。
慕春寅想扶她起来,但见下面长长的楼梯,她的伤显然经不起台阶的折腾,于是他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
她在他背上扭了扭,他皱眉呵斥:“别动!这只脚摔得还少吗?摔成了跛子看你还怎么跳舞?”
这句话颇有威慑力,她没再反抗,由着他继续背下楼。硕大的别墅,长长的别墅,蜿蜒向下的楼梯,长廊旁摆着一盆盆绿植,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茂密的枝桠里缀满蓝色小小的精致一朵,镶嵌在绿叶中如一颗颗星星,空气里有醉人的花香。
樊歆被摔的郁闷舒缓了些,脚上的疼也忘了,而慕春寅似乎注意到她对花有兴趣,脚步放慢了些。
谁都没说话,他背着她走在花香弥漫的长廊上,步伐沉稳而坚定,而她趴在他背上,那一刻她想起遥远的曾经,十二岁那年,全家出去远足,体力不支的母女俩走不动了,慕叔叔便背起了珍姨,而慕春寅虽才十二岁,却也冒充起大人,自告奋勇背起她……此后一路男人们背,女人们便唱歌加油打气,一家四口,真的很快乐。
一晃,二十年就这么过了,二十年前他背她,二十年后的他还在背她,他的步伐比当年更沉稳,肩背亦宽厚了许多,小小少年成长为真正的男人,她有莫名的安心感……只可惜,最后一次了。
她轻轻叹息,将下巴抵在了慕春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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