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成为太子和小侯爷这两个小娃儿的授业师父,这是叶潜万万没想到的。
若单单只是煦儿也就罢了,这原本就是他亲姐的儿子,是他姐姐叶长云将来几乎一生的指望,也是叶家整个家族的依托。在适当的时候予以辅佐矫正,不要让这个幼苗长歪,这是叶潜所不能推辞的责任。
可是如今多了一个阿狸,这让叶潜一下子束手束脚了。那个阿狸,他远远见过几次,总是不忍细细去看,以前唯一的一次接触便是那次后花园丢失事件。以前他总以为这应该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让人想疼到心坎里的那种乖巧可爱,那也是他不能言说的梦里的一个渴望。
可是这次的事情,让他明白,果然一切美好只是远观罢了。那个女子手牵着的幼童,是那么的顽劣不驯。
御花园中的小小操练场上,当叶潜站在两个幼童面前,看着他们用稚嫩的眸子防备地望着自己时,越发地感到肩上的担子之重。若是一个教不好,别说皇上皇后和太后,便是阿狸背后的朝阳公主,怕是已他不敢面对了。
前些日子还几乎老拳相向斗作一团的阿狸和煦儿,如今早已经是手拉着手同一战壕的亲密伙伴。两个人着一屁股摔倒在地上了。
煦儿见此,也跟着歪倒在地上。
叶潜皱眉,冷声问道:“阿狸小侯爷,请问您刚才叫我什么?”
阿狸摸着摔疼的屁股,没好气地道:“自然是叫你叶潜,怎么,你不叫这个吗?”
叶潜冷笑:“看来你在扎马步前,先要学会什么叫尊师重教了。”
阿狸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屑地道:“我就不学!”
煦儿一旁见叶潜生气,忙道:“师父,阿舅,别生气,阿狸和你开玩笑的。”煦儿自小得母亲教导,知道要听舅舅的话,要尊重舅舅,是以他在叶潜面前先有了几分怯意。
叶潜却不听这些,冷声命道:“站起来!”他在军营中训练军士习惯了的,这一声令下,却是不怒自威,听得一旁的两个小娃俱是一愣。
阿狸自小性子就烈,又向来得众人宠爱,别说别人,就是太后和当今皇上都对他百依百顺呢,可从来没有人敢像叶潜这么对他说话,于是他在楞过之后,顿时怒了。当下前仇旧恨一起来,开始撒泼一般在地上打滚,把自己的小肥身子滚得真如一团肉,一边滚一边怒嚷道:“我就不起来,就不起来,你能奈我何,难不成你还敢打我吗?你看着我母亲不在就打我?你欺负小孩子!” 一边嚷着,细眸一边偷偷地瞅着叶潜这边观其反应。
阿狸是有把握的,这一招是他在家出发前早就想好的,他就不信此招一出,那个叶潜还真敢把他怎么样。
谁知道叶潜却冷目望了他片刻后,便径自叫过来煦儿:“煦儿,你是要继续练习扎马步,还是要学着阿狸小侯爷一般,练习打滚?”
煦儿大大的眼睛看看地上滚得成个球的阿狸,再看看严肃的舅舅,弱弱地道:“那我还是扎马步好了。”
叶潜满意地点头:“好。” 不愧是他的外甥。
于是煦儿在叶潜的耐心指导下,继续开始蹲马步了,而叶潜则在一旁向他解释扎马步的基本要领,以及许多好处。
可怜的阿狸小侯爷此时已经滚得头摇发乱,浑身衣服都布满了草屑和泥土,他是确实有些累了的,可是偷眼瞅向叶潜,却丝毫没有过来服软的样子,他心中颇为沮丧,自己无聊地又滚了下后,终于摸摸已经发疼的屁股,没趣地停下了打滚的动作。
可是他看看叶潜这边的方向,那甥舅二人一个学一个教好生投入,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啊。当下没有人叫他起来啊,他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好继续躺在那里,胖乎乎的手指头无聊地抠着地上的泥巴,眼巴巴地望向这边。
叶潜其实一边为煦儿讲解,一边自然注意着阿狸这边的动静,他见他停下动作,以为片刻后他自己便会起身,可是谁知道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却是个倔脾气,躺在那里竟然真得一动不动,只眼珠子到处看。
几柱香功夫后,就在阿狸小侯爷躺得屁股都要疼了,烦得几乎要自己蹦起来的时候,叶潜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叶潜居高临下地皱眉望着地上那个耍赖撒泼的小男孩,凝目看着他的眉眼相貌,可是除了那一双眼睛狭长得像极了朝阳公主,其他却是没有几分相似。
或许最不像的就是性格吧,朝阳公主虽然凉薄冷漠,可是却从来不是这样子暴烈倔强的性子呢。
叶潜忽然回忆起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淮安候,难道阿狸竟然像他吗?可是淮安候明明看着儒雅温和的呢。
阿狸好不容易等到叶潜来到自己面前,以为他会喊自己起来,当下赶紧倨傲地撇脸看它处,只耳朵竖着听他说话。可是谁知道一等等不来,二等也等不来,最后他无奈了,猛地自己跃起,瞪眼道:“你到底要我躺到什么时候?”
叶潜见他如同一个小胖兔子般跳起,倒是始料未及,再看他脸颊眉毛上都沾了草屑,却还气势汹汹的小肥模样,心里想笑,不过还是故作严肃地绷着脸,转首问煦儿道:“煦儿,我是否曾让阿狸小侯爷躺在地上?”
煦儿乖巧摇头:“师父,没有。”
叶潜转首望向阿狸,一本正经地问:“阿狸,是谁要你躺在地上的?”
阿狸自知理亏,哼了声,扭过头去。
叶潜见他不再强词夺理,也并不落井下石,便道:“阿狸,你也和煦儿一起继续练习扎马步,如何?”
阿狸耸了耸小肩膀,貌似无奈地动了动小眉毛:“好吧,那我就给你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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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叶潜教导两个孩子的时候,皇上正在长寿宫中,饱受太后的冷漠和质疑。
皇上左看右看,颇为无奈地道:“叶潜此人向来固执,所以一直不曾成婚。不过如今母后亲自提起此事,那无论此子是如何顽固,朕也必将命他速速成亲,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听了,脸色稍缓:“彘儿,你能明白那就最好。那个叶潜,哀家瞧着虽然看似谨慎低调,可是骨子里的心却是大得很呢!如今他们叶家势力日渐庞大,你这做皇帝的,自然也要心里有个数。”
皇上忙赔笑,连连称是。
太后满意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其实哀家催你为叶潜赐婚,还有一件事,心里一直有疑惑呢。”
皇上听了,颇为不解,忙上前道:“母后有事,但请只说,朕自然全依母后意思行事。”
太后缓缓摇头,叹息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阿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的事情从来都不对哀家说,哀家也不好问。哀家最近这些时候,总是担心着她呢,因为哀家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叶潜以前竟然与她还曾与她有些关系呢。”
皇上一听,面露诧异,忙问:“母后,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实在太过荒谬!”
太后脸色不悦,瞪了皇上一眼道:“你且别问,只是尽快为叶潜赐婚便是。”
于是这一日,叶潜忽被皇上急召,开始并未多他想,可是谁知一进御书房,天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半响,随后忽然开口道:“叶潜,你年已二十有一,确实也该成亲了。大学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若是连家小都无,又怎么去替朕匡扶社稷,扫平四海呢!”
叶潜一听,心中不解,忙问:“皇上,末将——”
谁知道皇上却一摆手,以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朕明你择日于怀柔 于怀柔郡主完婚。”
叶潜皱眉,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沉声道:“皇上,末将无法接旨!”
皇上一听,面上不悦,恼道:“叶潜,你竟然敢抗旨!”
叶潜抱拳,坚定地道:“请皇上处罚便是。”
皇上看了叶潜一眼,目光深沉地道:“你不必着急抗旨,先回去面壁思过几日,再做决定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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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叶潜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之前一向对自己袒护有加的皇上忽然下了这么一道圣旨?
而就在他皱眉沉思时,忽然听到外厅有吵闹喧哗之声,随后便听到周围侍卫的喝斥声,还有秋娘的痛呼声。叶潜忙推开窗向外看去,却只见怀柔郡主风风火火,眉染急怒,正悲怒交加地立在自己的庭院中。而在她身边,秋娘狼狈地摔倒一旁,府中管家正急忙搀扶。
怀柔郡主见了叶潜,咬唇凝视了他片刻,终于开口道:“叶潜,你为何不愿意娶我?”
叶潜见她如此,心中却是越发反感。
其实细细看其眉眼,这个怀柔郡主倒是和朝阳公主像了那么三四分,可是略相似的相貌不同的人和性格,这反而让他更生不快之心。他如今虽已贵为远征侯,可是无论是下人侍卫还是普通百姓,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可是对这个公主,却是从来不假辞色的。当下他厌倦地皱了下眉,冷笑一声道:“我不愿意娶你,所以你就使了法子逼着皇上赐婚吗?”
怀柔郡主高傲地仰起头:“叶潜,你好大的胆子,难道还真得要抗旨不尊吗?”
叶潜却不再看她,只是径自推开走出,来到秋娘身边,伸出大手扶她起来。
秋娘因为阻拦了怀柔郡主,而被其野蛮地推倒在地,摔得好生狼狈,恍惚间却见叶潜有力的大手伸来,心中颇为感动,忙伸出手去牵。
可是怀柔郡主见了这般情景,却是眼中冒火,上前一步,伸腿就要踹,嘴里恨声道:“你不愿意娶我,却原来心仪一个贱奴吗?”
叶潜听到这话,猛地回身,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怀柔郡主,凛冽的气势使得怀柔郡主一愣,倒是望了下脚,只呆呆地后退了一步。
叶潜握了握拳,收回目光,低头将身旁的秋娘拉起,淡漠而疏远地道:“叶潜今日虽封侯拜将,可是往日也不过是如同秋娘一般的贱奴罢了,使得难以匹配高贵的郡主,还请郡主休要纠缠。”
怀柔郡主瞪大双眼,怔怔地望着叶潜,良久那晶莹的大眼里慢慢渗透出泪来:“你,你明知道我不是说你的,为何却这么说?我等了你三年,却只换的你如此冷漠相待吗?”
叶潜见秋娘腿上有擦伤,便道:“回房去,让侍女帮你擦药。”
秋娘这几年一直在叶潜身边尽心服侍,但何时得过叶潜如此细心对待,当下越发感激不已,含泪道:“我没事的,将军。”
可是这个神情看在怀柔郡主眼中,却是两情相悦的样子,她那眼泪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拖着哭腔道:“你不愿意娶我,是不是你心里竟然已经有了别人的?”
叶潜不耐烦地道:“是。我心里有别人,一直都有,从未忘记过。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人的。”
怀柔郡主听在耳中,看看叶潜,再看看秋娘,终于跺脚,恨声道:“你以为你会得偿所愿吗?我告诉你,叶潜,你休想!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愿的!”说完这个,她用袖子一抹眼泪,撒腿跑走了。
秋娘从旁默默地凝视着叶潜,却见他脸色冷硬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忽然间,她想起了几年前,他在梦中时所叫着的名字。
总以为不过是梦话罢了,总以为不过是巧合,如今方知,实在是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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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叶潜也不曾上朝,也不曾去秋林苑练兵,只一心闷在家里,如皇上所言闭门思过。这一日,忽接到宫中来报,说是小太子和小侯爷要练武,怎地不见师父来传授武艺呢?
叶潜想起那两个小娃儿偷奸耍滑的样子,知道他们哪里是想练武,说不得又想了什么鬼主意罢了。不过这两个徒儿有请,他便也没推辞,径自上马直奔宫中而来。
等到了长寿殿,见到两个小娃儿,只见他们乖巧地站在那里,正等着自己呢。
阿狸先上前一步,两只小肥手抱成拳,颇有模样地道:“师父,今日我和煦儿听老太监说故事,知道原来做徒儿的都要给师父敬茶的,所以今日便备下薄茶,请师父笑纳。”
叶潜皱眉:“这倒不必,你们一个贵为太子,国之储君,一个贵为侯爷,国之外甥,这个可以免了。”
阿狸却笑得两眼贼亮:“不可免,不可免,一定要的。”
煦儿从旁道:“阿狸说得是,这个是不能免的。”
说着这话,阿狸已经谄媚地从一旁的侍卫手中取过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亲自递到叶潜手中,笑得甜美无邪:“师父,请喝茶。”
叶潜不疑有他,便也接过来。
阿狸和煦儿对视一眼,齐声脆生生地道:“师父,请喝茶。”
叶潜心中泛起疑惑,慢慢品了一口茶。
阿狸和煦儿再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兴奋,兴奋得发亮。阿狸咧嘴笑着上前,扑上去急不可耐地拉着叶潜的衣摆,把个肉团儿一般的身子扭得如同麻花,口中犹自撒娇道:“师父,师父,茶好不好喝啊?”
叶潜面上无任何表情,锐目低头望着阿狸。
阿狸继续笑,笑得上下八颗小白牙全都露出来:“师父,这是阿狸亲自为你沏的茶,好不好喝啊?”
叶潜点头,吐出两个字:“好喝。”
煦儿从旁,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
阿狸拉着叶潜的胳膊,还将小脸蛋靠在叶潜衣袖上,开心地道:“师父,难得你不嫌弃阿狸沏得茶难喝,一定要喝光啊!”
叶潜闻言,抬手将茶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淡然挑眉道:“还有吗?”
煦儿苦着小脸望阿狸,憋着小嘴儿不敢说话。
阿狸挤眉弄眼示意。
煦儿无奈,只好道:“还有……”
阿狸忙喊道:“煦儿哥哥,刚才那杯是我敬的茶,现在该你了。”
煦儿只好硬着头皮,从另一个侍卫手中接过一杯茶水,战战兢兢地递到叶潜手中。
叶潜接过,继续一饮而尽。
煦儿看得发呆,阿狸看得嘴巴都张大了。
叶潜弯下腰,从怀中取出一个帕子递给阿狸:“流口水了,擦一擦吧。”
阿狸一摸自己下巴,果然是的,晶莹的口水都淌到了衣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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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分,阿狸犹自在捉摸这件事,以至于朝阳公主和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
朝阳公主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没有生病吧,怎么变傻了?”
阿狸扑到母亲怀中磨蹭,边磨蹭边道:“母亲,你说叶潜他是不是有点奇怪呢?”
朝阳公主闻言一愣,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柔声问道:“怎么不一样?”
阿狸皱着小眉头困惑不解:“他好像不怕咸呢!”
朝阳公主听了,蹙眉道:“不怕咸?”
阿狸爬到母亲腿上,找了个上好的位置,舒舒服服地坐好,这才凑着母亲耳朵,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后继续纳闷:“那个茶壶里放了许多的盐呢,我和煦儿都已经尝过,尝一口都要吐,他怎么竟然喝了两杯?”
朝阳公主听了这个,眉头皱得越发紧了:“阿狸,你太调皮了,怎能如此胡闹!”
阿狸见母亲不悦,忙用胖乎乎的小手抱着母亲优美的脖子,又用粉嫩的嘴巴湿漉漉地在母亲脸颊上谄媚地亲了几下,这才嘿嘿笑着道:“母亲别生阿狸的气,反正叶潜他也没事的。”
可是谁知道往日一试百灵的这个法子,今日却不太灵光,母亲依然绷着俏脸,看来很是不悦。
他瘪了瘪嘴,心里也是颇为委屈啊:“母亲,叶潜他可是欺负阿狸……”
他话没说完,朝阳公主哼了声,轻挑娥眉,凉淡地道:“以后不许直呼其名。”
阿狸撅着粉润的唇,颇不情愿地道:“那我该叫什么啊?”
朝阳公主垂眸想了下,淡声道:“就叫叶将军吧。”
阿狸瘪了瘪嘴:“母亲怎么帮着他人说话,是不是不喜欢阿狸了?”说着偷眼瞅了瞅母亲,心里很是不解,总觉得母亲待这个叶潜与别个不同。
朝阳公主伸手抚了抚儿子软软的发丝,哼了声,终于笑道:“你若是不再如此顽皮,母亲自然多喜欢你几分。”
而当这一对母子闲话叶将军时,那个传说中不怕咸的叶将军,正一边读着兵书,一边一杯接一杯地饮水。
一旁侍奉的秋娘看得都皱起了眉:“将军,你怎么了?”这都已经喝了两壶茶水了!
叶潜眸子都没抬一下,淡声道:“没事。”
秋娘目光艰难地移动到那再次见底的茶壶上,舔了舔唇,试探着开口道:“那,那我再给你沏一壶茶来?”
叶潜翻书的手顿了下,沉吟片刻道:“不要茶水了,我要白水。”
秋娘皱眉,艰难地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叶潜看不出来阿狸像谁呢。其实是因为,他没见过更年轻时候的朝阳公主,更没见过假如不是自小饱受屈辱压抑而不得不收敛心性谨慎忍耐的那个自己。
虐叶长云是早晚的,甜蜜是很快的,下一章淮安候生病,下下一章就死翘翘了吧应该。
大部分积分已经送了,为了积少成多,为了这眼巴巴地作者,嗯,不要大意地来废话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