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并不是故意独自转进偏僻的小巷,但当斯科特再一次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时,他倒也不怎么吃惊。
这里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他怀疑斯科特经常在附近徘徊,只是不敢靠近。
“所以……我们是要继续上次的话题吗?”他压下一声叹息,平静地问道,打定主意这次要更加耐心一点。
斯科特摇了摇头,把一枚戒指递到他面前:“你跟我一起去克利瑟斯地底的迷宫找过尼亚和伊斯……也看到过那面墙上的纹章,其中是不是有这个?”
艾伦诧异地接过戒指,借着开始西斜的阳光,眯起眼仔细辨认着戒指上的图案。
克里瑟斯城堡地底的迷宫是克利瑟斯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他只进去过那一次,而且已经是十几年前,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惊异与敬畏依旧鲜明,许多细节却已渐渐模糊。
但他的确记得戒指上的图案——近二十个纹章并排刻在那面墙壁上,有一些属于极其古老,甚至已经灭亡的家族,有一些他却从未听说。戒指上的纹章便是其中之一。
“的确是有……但我已经记不清纹章下刻的名衔了。”他把戒指还给斯科特,并没有追问什么。
“希安伯爵贝洛?卡维尔。”斯科特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
“从来没听过。”艾伦说。很显然,斯科特记得比他清楚得多。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来问他什么的。
这只是一个借口——但艾伦并不打算说破。他倒想看看斯科特能拿这个借口敷衍到几时。
“伊斯……他还好吗?”
很快,没什么耐心的斯科特吞吞吐吐地打破了沉默。
“现在还好,之后可难说。”艾伦直截了当地回答。“你听说了乔金被他自己的儿子,博雷纳?德朱里杀死的消息了吧?我担心娜里亚和埃德……还有伊斯会跑去救他。”
斯科特一愣:“博雷纳的确是无辜的……可这关他们什么事?埃德他们不是只见过博雷纳一面吗?”
“一言难尽。”艾伦只能这么回答,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斯科特……告诉我乔金的死不是你干的!”
“……不是。”斯科特的神情说不出是恼怒还是沮丧,“你觉得我已经变成了那种会随便杀人的人了吗?”
艾伦几乎想要继续追问奈杰尔?洛维,那位安都赫的牧师的失踪是否与他有关,但看着斯科特脸上的神情,还是忍了下去——逼急了他恐怕会立刻逃走。那可没什么好处。
“你得阻止他们,艾伦。”斯科特皱着眉头。“这不是他们可以胡乱插手的事。”
“我会尽力。”艾伦并不介意让斯科特听出他的苍老与疲惫,“可他们都不是孩子了。你离开伊斯的时候他才十岁,什么都会听你的,现在呢?我要面对的可是三个自以为是的半大孩子!埃德不知怎么学会了治疗。伊斯已经恢复了他的力量,他们现在大概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阻止’他们?”
他不是想发牢骚……但出口的话似乎不由自主就变成了老头子的牢骚。
斯科特的目光惭愧地飘向一边。伊斯是他的弟弟,埃德说起来也是他的外甥……但他却把作为长辈的责任全部扔给了艾伦。
“……我会去找伊斯。”
长久的静默之后,艾伦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在合适的时候。”
艾伦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
“或者,至少等我想好该怎么面对他的时候。”斯科特看懂了艾伦的表情,苦笑着补充,“我保证会尽快。”
对艾伦来说,这依然不够……但他懂得见好就收。
“还有……如果伊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别骂他。”斯科特尴尬地向艾伦传授着他为数不多的经验:“你只需要盯着他,保持沉默……比起责骂他更怕这个,他会自己去想到底做错了什么。然后向你认错……”
艾伦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决定还是有来有往:“我的确没听说过什么‘希安伯爵贝洛?卡维尔’,但我听说前不久卢埃林来了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名叫‘贝洛?希安’,甚至连王后凯兹亚都曾请他去黑堡为国王一家画过像。”
斯科特眼睛一亮,随即有些怀疑地问:“你之前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这个?”
“不。”艾伦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只是刚刚才想起来。”
但他是真的不打算告诉斯科特,贝洛?希安早已离开卢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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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特并不是不知道艾伦在撒谎——他很确信艾伦也知道他知道。
这大概算是某种小小的报复。一起冒险时斯科特就已经习惯了看似成熟可靠的艾伦这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幼稚?
他可不敢当着艾伦的面这么说。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查出贝洛?希安落脚的地方——曾经落脚的地方。那位受人尊敬的老画家差不多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开卢埃林。
“那真是位气度非凡的老人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几乎每个人都这么告诉他。
贝洛?希安已经满头白发。清瘦而沉默,总是微微地弯着腰,遇人时会温和却疏离地笑一笑,无论对方是街头的小贩还是出入黑堡的骑士贵族都一样。斯科特从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每个见过他的人似乎都很肯定,他已经在安克坦恩甚至鲁特格尔成名许多年,只是总喜欢游荡在乡间,而很少出现在城市之中。
“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像他这样真正的好画师了。”一个老人甚至如此对他感慨。
斯科特却觉得事情或许并非仅仅如此——因为每个人都能告诉他贝洛?希安如何气质高贵才华出众,却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描述出老人的相貌。
贝洛?希安所住的并非旅馆,而是一家安静偏僻的裁缝家的阁楼。据裁缝店的老板威伯说,是他的父亲在街上一眼认出了曾为他画过肖像的老画家,十分热情地硬把贝洛请回家中的。
贝洛在裁缝家的阁楼上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前来求画的人越来越多,顺带连裁缝家的生意都兴旺了起来,那让威伯对老人更加推崇备至,即使在老人离去之后,他也让阁楼保持了原样,仿佛那里已经成为了某种圣地。
所以他也热情地迎接了前来“拜访”这圣地的斯科特。
阁楼上显得干净而空旷,灰尘在透窗而入的光线中飞舞,靠窗的墙边立着一个空白的画架。斯科特有点怀疑这是裁缝店老板自己摆在那儿的——为了让这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个出名的画家曾住过的。
“他甚至为国王陛下画过一幅巨大的全身像,就挂在列王厅里!”
这已经是殷勤地跟在他身后的威伯第五还是第六次重复同样的话题,他大概不知道列王厅里除了黑色的王旗和死去的君王们的雕像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那么他也曾经住在黑堡里吗?”斯科特漫不经心地问。画一幅全身像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通常会为画师在宫中安排住处。
“哦,不,他每天都会回来。”威伯不无得意地说,“国王陛下的确邀请他留在黑堡,甚至让他担任宫廷画师,但他还是更喜欢自由,更喜欢这里的安静。”
即便如此,贝洛也有足够的时间与乔金?德朱里单独相处。
斯科特的瞳孔微微收缩,再次感觉到心底压抑不住的怒火。如果计算时间,乔金发出追捕耐瑟斯的信徒与牧师的命令时,贝洛已经离开,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个寡言少语的老画师与此有关……而他现在除了这个有着微妙联系的名字,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贝洛是个能操纵人心的死灵法师,更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老人离去时把阁楼收拾得十分干净,没有留下一个字,一张纸片……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的印记。
——但他是个画师。
“他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礼物吗?或者忘记带走的草稿,一张随手画的小东西之类……我愿意出钱买。”斯科特问道。
威伯为难地搓了搓手:“的确有……他给我儿子画了一张小像,那个我可不能卖给您,我想您一定能明白的。”
“我可以看看吗?”斯科特没有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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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的确是一张“小像”,比斯科特的手掌都大不了多少,画中一个十来岁的金发少年正托着下巴发呆,笔触不算精细,却十分生动——至少,贝洛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画师。
“……这是你儿子?”斯科特不由得问到,画中的少年跟威伯长得可不怎么像。
“当然!”威伯得意地回答,大叫了一声:“西奥多!”
一个少年应声而来,不怎么耐烦地问:“干嘛?”
斯科特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画像,的确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种懒散迷糊的神情……
但从画像中那个少年的眉眼之间,斯科特分明看见了另一张面孔。
“真可惜……但你说得对,我不能要求你把如此珍贵的礼物卖给我。”他微笑着敷衍了威伯几句,匆匆离开。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苍白瘦弱的脸,漠无表情的双眼里有着天真的颜色和黑暗的阴影。
他只见过他两次,但他相信自己应该没有认错。
——那是霍安?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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