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流光从冰龙金黄色的眼中掠过,在魔船完全显露身形的那一刻,晶莹而锋利的冰刃也像一道光,从被暗影遮蔽的湖面直射而出,准准地扎在船身龙骨上的某一点。
轻微的碎裂声在夜色中分外清晰,几点老化的鳞片般黯淡无光的碎片纷纷而落,无声地落在湖面上,然后迅速地沉了下去。
这清澈见底的湖水,竟似连这一点微小的东西都浮不起。
片刻的寂静之后,九趾的声音才从甲板上飘了下来:“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捉迷藏的游戏,直说就好了,何必破坏我们好不容易才附上的隐身法术呢?”
那语气里并无愤怒,只有一点无奈,仿佛他们相识已久,而通情达理的他,只能容忍冰龙这样幼稚的任性。
仿佛刚才那一场箭雨,只是一声特别一点的问候。
冰龙淡淡地瞥去一眼,并没有因此就轻易被激怒。
埃德默默给它竖了个拇指,为它的冷静,也为它比他还要快的速度——他甚至都还没有找到那让整条船得以隐藏起来的法术的关键在哪里。
他只知道那法术事实上是仿照了巨龙的隐身术。整条船能够近乎完美地融入它所在环境之中,倘若它不动,很难被发现,即使动起来,倘若背景是天空,也很难被发现。但这法术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光并不能完全穿透被隐身的人或物,而在今晚这样明亮的月光下,魔船投在湖面上的那一点阴影,只要稍加留心,几乎不可能错过。
魔船静静地往下落。它的双翼更像是某种装饰,并不是真正能让它飞起来的东西,所以它移动时的风也极小。湖面上泛起细细的波纹,在魔船停下来的时候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船并没有落在水上,而是悬停在距离水面大约两人高的距离。甲板上只有九趾一个人,背着月光,所有的神情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但埃德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他怀里的小龙身上,带着令人不适的、过于浓厚的兴趣。
他不动声色地把吃饱喝足正在犯困的小家伙塞进了衣服里。
九趾轻轻的笑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感谢你的到来。”他看向冰龙,柔声细语,彬彬有礼:“不知道能不能再借你一点血呢?”
埃德额角青筋一跳。他们来这里的路上还猜过九趾把伊斯引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毕竟最终给他们引路的仍是卡恩,而九趾不会想不到,以冰龙的速度,除非它自愿,就算那条魔船能像一条天生会飞的动物一样灵活,也很难跟上它。
“我的血也不能解开你的诅咒。”冰龙嗤笑,“你应该已经试过了吧?”
在藏宝海湾被这条船重伤时,它流在它甲板上的血可不少!
“啊,你果然误会了。”九趾遗憾地摇头,“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解开这个‘诅咒’。而我需要你的血,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为了你快要灭绝的种族啊。”
冰龙黑色的竖瞳危险地眯了起来。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海盗摸出个不过手掌大小的水晶盒,高高地举了起来。
他们其实离得很有一段距离,然而夜空之下,那个隐约有微光流动的水晶盒如此醒目。他们似乎能清楚地看见盒中缓缓盘旋的一缕光,如自群星之上落下的点点微尘,被细细的风卷起,舒展着,变幻着……如有生命。
埃德忍不住在肚子里暗骂了一声——那是生命之息。
“你的血,我们脚下的湖水,再加上这个。”九趾慢条斯理,将水晶盒抛起又接住,“足够让这座岛上所有的骨骸生出血肉,死而复生……你难道不想看到那一幕吗?”
“是谁把这种荒谬的传说塞进你脑子里的?”冰龙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控制不住的怒气,“即使是生命之息,也不可能让死去的巨龙复活!”
“到底能不能,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九趾抬手打了个响指。
甲板上终于有其他人冒了出来——阿朵拉拖着玛雅靠近船头,笑眯眯地冲他们挥手。
“这可爱小姑娘的一条命,换你一点点血,”她用手指比了比,“就一点点,很划算的哦。”
玛雅没有挣扎,却也没有开口求救。她被阿朵拉拽着头发强行抬起的脸,被月光照得一片惨白,却死死地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流露出一点乞求。
冰龙低头看埃德。埃德看看他,又看看玛雅,藏在斗篷里的手指抽筋般动得飞快。
他已经小心地试探了好几次。魔船周围的空间有稍稍的扭曲,不知道是因为它与此处的力量不相容,还是某种屏障,实物可以穿过,魔法却很容易失控,他没办法直接把那个水晶盒或玛雅拉过来。
想要解决它还得花点时间……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冰龙的血当然是不可能给的,一点点都不可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如九趾所说的那样,让岛上所有死去的巨龙复活,但他不能冒险——这些巨龙的灵魂都已经完全消散,那被复活的到底会是些什么东西?它们是否会被九趾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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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龙不耐烦地拍拍翅膀。埃德没法儿分心,就得它来拖延时间。
但它还没开口,玛雅却猛地挣扎起来,即使发根被扯出血,她还是死命挣出一点空间,张嘴咬住了阿朵拉的耳朵。
猝不及防的海盗一声惨叫。
冰龙呆住了,埃德也霍然站起——谁也没想到这女孩儿的脾气会如此暴烈。
可他们什么也没来得及做。阿朵拉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小小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少女扬起的脖颈。
血色迸开的那一瞬,埃德控制不住地朝前迈了一步,右臂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与此同时,平静的湖面骤然翻起巨浪,咆哮着砸在船身后侧。
魔船歪了一下,并不很剧烈,像个猝不及防被一拳砸到脸上的巨人,只稍稍后仰了一下便立刻恢复了平衡。但阿朵拉拿刀割上玛雅的脖子的时候就松开了手,少女身形一晃,带着一条血线,直接从船头栽了下去,扑通一声砸进了水里,连水花都没砸起多少……然后再没了动静。
“……何必呢?”阿朵拉低头看看水面,疑惑地摊手,“她都死啦,让一个人类的血污染这么干净的湖,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她怒火似乎已经随着少女涌出的血瞬间消失,连她自己流着血的耳朵她都没去管。
埃德瞪着湖中那点迅速消散的血迹,脸色难看之极。
“她这样乱来,真是让大家都很为难呢。”阿朵拉随手把还沾着血的匕首插回腰间,“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用另一个小可爱来威胁你们了,可那只巨大的狗狗,是我想要自己养起来的呢——你们应该已经治好它的伤了吧?作为它的主人,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才对?”
咬牙坚持到现在的冰龙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
它动了动前爪,尖利的爪子毫不客气地扎在埃德脚上,痛得他差点嗷一声叫出来。
他向冰龙比出个小手指——还差一点点!
“阿朵拉。”九趾突然开口。
女海盗脸上笑容一敛,仿佛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深深地看了冰龙一眼,若有所指地敲敲自己的额头,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几乎是在她转身的同一刻,魔船船首巨大的骷髅像缓缓地低下头来,黑洞般的双眼里,隐隐的白光如蓄势待发的雷霆,流转不定。
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里,这条船居然也在“成长”,它不仅“学会”了隐身,那见鬼的骷髅……也有了翅膀。
当它把它巨大的骨翅从船舷上拔下来,冰龙终于忍不住骂出声。那翅膀事实上属于另一条巨龙——肋骨被做成了这条船的龙骨的那条倒霉的影龙。它的翅膀对这条船来说太小了一点,对这具骷髅却似乎正合适……九趾还真是很擅长物尽其用。
骷髅从船身脱离,举起镰刀,展开双翼,在月光下舒展着身体。
它看起来比上一次更加灵魂,甚至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灵魂。当它将“视线”投向冰龙,冰龙竟似乎能感觉到其中的轻蔑与嘲弄。
“……埃德!”它吼道。
“就好!”埃德吼了回去。
既然似乎已经被发现,他也不再遮遮掩掩。他张开双臂,念念有词,后悔着没有带上法杖——无论是永恒之杖,还是凯勒布瑞恩的法杖都好,它们都能帮助他更顺畅地操纵身外之力……但看九趾这么肆无忌惮的样子,他或许也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
这念头一瞬而逝。已经快要完成的法术没有中途改变的必要。当冰龙不得不飞起来,怒吼着接下那骷髅疾掠而来的镰刀,埃德满头大汗地撒出一袋钻石般璀璨的粉末。
风带着它们飞向那条黑色的船,只一眨眼的时间,便为它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九趾微微眯起了眼,抬起手又缓缓落了下去。
又一眨眼,黑色魔船从湖面上骤然消失。
同时消失的还有埃德。只一瞬间,湖上就只剩了冰龙和那半人半龙的巨大骷髅。
冰龙不假思索地撞向骷髅。它担心这家伙失去了那条魔船的力量的支撑会掉进湖水里去……虽然它未必就会活过来,或即使活过来了也未必会更厉害,它也无论如何不想让这片湖被迫接受这种扭曲丑陋的怪物。
但骷髅敏捷地闪身避开。它巨大的双翼上下翻动,黑色骨骼间时而仿佛仍有坚韧的皮肉相连,而月光会流动在那些若有若无的鳞片上,时而空无一物,连风都兜不住,更别提能让这骷髅如此灵活地飞翔。
冰龙的的确确已经继承了祖先所有的记忆,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法术。如果这一切出自九趾……或奥伊兰,那位始终没有露面的死灵法师之手,那么人类的智慧和潜力,也实在太过惊人。
冰龙按下那点复杂的思绪,在骷髅头顶急速转了一圈,掉头飞向遥远的海岸。
意识到那条魔船很可能已经偷偷摸摸飞上岛的时候,它跟埃德就迅速达成了共识。战斗或许不可避免,但一定要避免对这座岛造成太大的伤害,那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安眠其中的巨龙的尸骨,也是为了避免这座岛本身会有的反击——他们并不能确定它是否能分出敌我。
最好的方法是,无论魔船已经飞到了哪里,找到它之后,都把它拖回海上。
而当他们发现那片湖,自然又有了另一个决定——无论如何,战斗不能发生在湖上。
它或许只有纯净的生命之力,也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绝不容许让它受到玷污。
运气好的话,那个女孩儿说不定还能活下来……私语者,毕竟多少有那么一点点龙的血脉。
冰龙向依然毫无动静的湖面投去最后一眼,也满意地确认,那巨大的骷髅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已经追了上来,才咆哮一声,飞向埃德设下法阵的地方。
九趾的底牌绝不止它身后这具骷髅,但就算一个人对上一条船,那家伙应该也能撑到它飞回去吧?
……愿娜娜带给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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