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做出回答,萨克西斯的动作毫不迟疑,让他不禁怀疑这一切早有预谋……却也不能再反悔。
他看着那块像沼泽地里的死水塘般暗绿的石头,在萨克西斯虚托在两旁的双手间隐隐透出光来。他感觉到力量被注入其中,而不是被抽出。他惊讶地抬眼,并不能从精灵微微低垂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想起埃德在离开斯顿布奇之前告诉他的话:
“我觉得……你也可以试着相信他。”
于是他静立不动,感觉着手心越来越轻的重量——那块石头其实原本已没有什么“养料”可言,过于漫长的时光已经耗尽了那条老斑叶龙的力量,更别提这只是它的一部分。但现在,轻柔的旋风渐渐将它托起……它渐渐与充盈于此地的力量融为一体。
新叶般的光芒闪烁着,由内而外一点点绽放,像只剩了淤泥的死水里重又生出亭亭的鸢尾,吐出明亮的黄色花蕾。当它最终虚化成一片绿影,穿透他的手心轻飘飘地落下,水一般渗入泥土之中,在它落地的地方,却钻出一朵粉色的野蔷薇,孤独而单薄的一朵,仿佛风一吹就会凋零,又有种质朴而旺盛的生命力,仿佛永不会凋谢。
它看起来如此娇柔脆弱,他却能感觉到它如广阔大地般厚重的力量,宽容坚忍,包容万物。
“……特林妮的蔷薇?”他脱口而出,惊讶无比。
“是的。”萨克西斯回答,“所以这里才会被叫做‘花园’——我父亲,把它当成了这个小世界的基石。”
伊斯许久无法言语。他听说过许多神器之名,“特林妮的蔷薇”在其中最像是被编造出的传说——它只是大地女神所化身的少女插在耳边的,一朵永开不败的蔷薇花。
然而比“它居然真的存在”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拥有这样强大的神力,雅纳克加,却只拿它来创造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几乎没什么用的世界。
他举目四望,从橡树林的空隙看到更远处开满野花的草地,反射着阳光的池塘……这里的确美好而安宁,可这朵花,它原本可以救雅纳克加的命……它原本可以做到更多。
“有点浪费,是吗?”萨克西斯了然地笑着,“我父亲,就是这样任性的一条龙呢。”
伊斯想起星燿,除了沉默地撇撇嘴,也做不出别的反应——那可真是一脉相承的任性……即使雅纳克加并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单瓣的蔷薇花此刻已经被捧在萨克西斯的手心。空气中无声的改变微弱到难以察觉,却的的确确地发生着。浓厚如水的力量散成了雾,反而让伊斯觉得舒适许多。
这个世界的基石已被改变。死去的老斑叶龙大概不会想到它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荣幸”,它的残骸并不只是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养料……它也成为了这个世界。
“叶影……我以为你恨它。”伊斯小声说,居然为自己的猜疑感觉到一点羞愧。
“我的确恨它,”萨克西斯坦率地回答,“无论哪一个我。这样的结果在你看来或许像是救赎,在它而言却更像是利用……像是惩罚。它的力量并不能支撑太久,数百年,甚至更短的时间之后,当这个小小的世界崩溃,它也会随之彻底消失。它绝不会喜欢这朵开在它的尸骨之上,耗尽它最后一丝力量,却不能带给它半点好处的花,无论它的灵魂是否还存在——我倒是更希望它知道这结果。”
“……你也不用这么坦率的。”伊斯怏怏不乐。他觉得他违背了他对叶影的承诺,又觉得萨克西斯做得一点也没错。
萨克西斯笑着轻点他的手臂,在他手腕上留下一个绿色的印记。
“现在,”他说,“你可以随时进入这里。尽管埋在地底的东西令人厌恶,这座花园虽小,多少还是有些用处。待在这里……可以隔绝许多法术的影响。”
伊斯摸着那印记的手一顿,声音忽然就冷了下去。
“也许你不知道,”他说,“我还答应过叶影另一个要求——把它埋在这里之后,毁掉那根手杖。”
“随你。”萨克西斯回答,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只是觉得有趣,“以及,我并无意暗示什么,只是给你另一个选择……多一点选择的余地总是好的,不是吗?”
伊斯瞪着他。他看不出他是否知道他灵魂上的印记,看不出他是否像白鸦一样,也想把他困在另一个世界里……但手腕上的标记的确只是一枚钥匙,如果他不想要,甚至可以随意送给任何人。
“……那么你呢?”他问,“你已经找到了‘另一个选择’吗?”
他的视线转向那朵蔷薇:“你想拿它去干什么?”
“没什么,”萨克西斯微笑,“只是想看看……它是否也能开在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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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赶回斯顿布奇时天还没亮。他脸白如纸,脚步虚浮,让伊斯看一眼就皱起了眉:“你是跟谁打了一架吗?”
埃德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你要是想晕倒的话,”菲利凑过来嘀嘀咕咕地怂恿,“现在完全可以晕一晕!这样那边应该就打不起来了。”
埃德只想对他翻白眼。他还以为这种鬼主意只有泰丝才能想得出来!
不远处,肖恩和萨克西斯相对而立。一棵高大的胡桃树的影子正将他们都笼罩其中,让他们的神色都晦暗不明,气氛的确有些紧张,但看上去并不像会打起来的样子——因为萨克西斯手中捧着一朵花。
仿佛所有从枝叶间漏下的月光都落在那朵花上,那微粉的花瓣却丝毫不显清冷,如少女的脸颊般柔嫩而温暖,单纯质朴,又藏了无限的生机。
“特林妮的蔷薇。”伊斯不用转头也知道他在看什么,“肖恩想要它,萨克西斯不肯给。”
“特林妮的蔷薇啊……”埃德喃喃,眼前一瞬间晃过的,却是与娜里亚一起度过的特林妮节上,女孩儿黑发间那一朵红白相间的玫瑰,微微汗湿的额角,和她跳舞时飞旋的裙裾。
他照着自己的额头猛拍一记,朝那两个沉默对峙的身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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