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琴宜在夜 壹初见

序

贺骁十二岁那年，关nei大旱。他家成了liu民，全家自河东dao一路逃难，沿途与父母失散了，只剩xia他和小妹两人一路走一路乞讨，夜晚只能栖shen在荒郊的破庙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贺骁的小妹脚掌给碎石zi磨破生了脓疮，夜里发起烧来，浑shen打着寒颤，额tou更是tang得吓人。

贺骁将自己衣裳撕成布条，沾了井shui为她敷在额上降温。然而不仅毫无用chu1，后半夜小妹竟说起了胡话，一会喊着阿兄，一会儿又叫着爷娘。

他们住的破庙方圆十里几近杳无人烟，然而就算他能找得到人，两个吃都吃不饱的孩zi又哪儿来的钱请大夫呢。

万念俱灰之际，他忽然抬tou望见正殿中央gao台上摆着一座观音像。其并非jing1雕细琢的珍品，只是普通的瓷像，上面的彩绘因年岁弥久褪了se，愈显得朴素。

贺骁的母亲素来相信神佛之说，即便是逃难的途中遇见了寺庙，亦要拉着全家拜上一拜。贺骁如今目无他法，于是在蛀了虫的蒲团上跪xia来，学着母亲的样zi双手合十磕toudao：

“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您佑我小妹shenti康健、佑我二人早日找到父母……”

他这一夜，几乎要将世间的祈祷之词念尽了。然而他的小妹，ti温却从guntang一diandian变得冰凉。贺骁亲yan目睹了她渐渐虚弱到连声音都发不chu，最后闭上yan睛断了气。

有温re的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并非yan泪，而是他磕了一夜的tou、额前淌xia来的血。

贺骁在一片血雾之中，转tou见那gao台之上的观音，祂玉面朱唇，眉目慈悲，手中托着净瓶，足xia盛绽莲花，一尘不染地注视着形容狼狈的他。

神佛既不渡我，我又何必信神佛。

贺骁怒从心tou起，一伸手将那gaogao在上的神像推倒。观音跌落至地面，碎成了一地瓷片。

亦是在这瞬间，贺骁心中睁开了另一双yan睛。

壹

全苍云堡贺厌最最看不惯林观音。

旬月前奚人来犯，贺厌率军抗敌，却被敌方一只小队绕dao后方截了粮草，他掉tou回援，又被两翼包抄，吃了好大一记败仗。

林观音是跟着援军一起chu现的。

彼时贺厌断了条胳膊，跟条丧家之犬似的趴在地上吭哧吭哧chuan气。玄甲骑兵行至他面前忽然分作两列，自队末的ma车中，白玉似的公zi探chushen来。

他抬tou望去，那凭车而立的玉人微微弯起眉yan，仿佛那尊曾被他打碎的观音像又活了过来，慈悲而怜悯地俯视伤痕累累的自己。

——人间的万千苦难之于祂仅作一世的修行。贺厌愤恨而不甘地想。

而他再度醒来已在ma车中了。他被脱得赤条条，那惊鸿一瞥的白玉公zi正拿烧酒tang剪zi，剜去他伤kou里的腐肉。

他一剪zixia去，贺厌差dian疼得蹦chuma车。

他这才注意到贺厌已经睁开yan睛，不由louchu惊讶之se：

“抱歉，我以为贺校尉还昏迷着，xia手重了些。你许多伤kou化脓了，须得将脓疮和腐肉一dao剔掉，不然会要命的。若是实在痛得忍不了了，就咬我。”

贺厌瞧了瞧他挽起衣袖louchu的半截小臂，心dao自己若真xia了嘴，怕不是能给他连骨tou都咬断。他心中这般想，面上亦咧开一kou白牙：

“——你来，老zi皱一xia眉tou跟你姓。”

贺厌的狠话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他实在太虚弱，又发着低烧，林观音xia第二剪zi时他就再受不住，又昏死了过去。

待回到苍云堡贺厌才知晓，白玉公zi姓林名观音，乃是特来边关投军的长歌门人。他上任途中恰遇到前去营救贺厌的援军，长孙统领于是顺手将贺厌丢给了他，令他看护贺厌时，顺便也教教他写字，省得xia次呈上来的军报跟狗爬似的。

林观音倒也不觉大材小用，每日里乐呵呵地给他端shui喂饭、换药cashen。他生得白且瘦，除此之外却没有特别chu众的容貌了，只那一双yan细长，yan仁乌黑，因主人总是眯着yan睛笑，yan角泛起几dao细纹。

且看那腰肢跟柳枝般，仿佛风一chui就折了，哪儿比得上自己半dian。贺厌想破tou也搞不懂，女卫营那些小丫tou怎么就能为了瞧他一yan，连自己营帐窗帘都被她们烧了个dong。

贺厌掀开帘zi臭骂了她们一顿，他这个人脾气暴躁，在军中素有“贺阎王”之称，唯二能镇得住他的只有已逝的薛帅和长孙统领，他发火的当kou没人敢ba老虎须，连忙作鸟兽散了。

林观音端着shui盆过来，贺厌瞧着他端盆shui中间都要休息两回的文弱模样，心中愈加烦躁，用能动的那只手一xia将他挥开。

shui泼了林观音一shen。他瞧着自己shen上的湿痕，竟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着摇摇tou，dao：“贺校尉与我置气便罢了，莫欺负那些姑娘家。她们毕竟是因我而来才烧了帘zi，我在这儿向贺校尉赔个不是。”

贺厌背过shen去：“赶紧gun。”

林观音第二天果然没来。

伺候他的换成了新ru营的小兵，给他上药时被他问起林观音人呢，战战兢兢答林公zi昨日里受了寒发re，现xia正在军医营那边休养。

贺厌听闻眉tou拧成个川字，啧了一声：“小病秧z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