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大王真的撑不过五月?”渔老往炉膛里又加了一块松木,这松木燃起来最是暴烈。松香的味道也好闻,远比那些冒烟的石炭要好上许多。
“我看够呛,若不是身子强健。怕是三月都撑不过,大秦怕是又要动荡喽!”云玥将手伸近炉火,冬至之后的平凉城真正的滴水成冰。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幸好平凉新修建的房屋都是砖瓦房。不然,一定会有冻死人的事情发生。
云玥现在就怕听见死人,平凉每死一个人都让他的心抽抽一下。缺人啊!
“他们动荡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这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凭持,其他的一切都是枉然。耿师傅正在加班加点的烧砖烧水泥,可惜这冬日里筑不了房舍。明年开春,老兵们的家眷就会陆续来到。都需要房舍啊!现在咱们粮食够,也有财帛。可就是缺人啊。尤其是羌人差不多都死光了以后,现在只能保证矿上的劳力。其他的,到处都缺人。”蔚獠向云玥抱怨,现在别说平凉境内。就连平凉周围百里,都没有匈奴人羌人的踪迹。
云玥现在,在河套草原凶名赫赫。牧民们放牧都躲着走,元气大伤的黑氏部落,也向北迁徙。看样子今年过冬,要跑到黄河以北了。
黄河九曲唯富一套,辽阔的河套草原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无论是耕种还是放牧都是极佳的场所。可惜啊!平凉只是占了河套草原的一个小小的边角,大部分的河套草原现在还在匈奴人手里。再往西,就是月氏人和羌人的地盘。
当然,这一点现在只有云玥知道。即便是博学的李斯,也不知道西域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只是笼统的知道,在西边还有广袤的土地,只是现在华夏族的人口不足矣填满自己的土地,更别说向远方征服。
“没法子啊!这一段跟匈奴人用烈酒交易,只换回来千把人。都是在匈奴那里受过苦的,身体受到了极大摧残。没有一两个月。怕是很难恢复元气。正好趁着这个冬天,让他们缓缓。
侯爷您上次给匈奴人的教训很好,现在他们终于肯用健壮的奴隶跟咱们交易。老夫询问过这些人,他们大都是赵人。魏人,还有韩人,秦人很少!
说起来可笑,同为三晋后裔。魏国人居然开放自己的边境,让匈奴人去韩国境内抢掠。换取的保证便是。匈奴人不得侵扰魏人。看来韩国积弱,各国都想尽办法削弱韩国。匈奴人掠人,魏人夺地。现在又加上一个蒙骜,韩地热闹喽!”李斯有些幸灾乐祸,当年他在韩国混日子,真可谓是心酸往事。让报复心极强的李斯放下仇恨,那简直就是与猫谋鱼。
“这年头,都巴望着别人早死。什么民族大义,什么礼义廉耻都被刨到九霄云外去喽!齐桓公那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应届,再也找不到了。”蔚獠哀叹一声。他本是魏国人。对魏国内政颇为熟悉,那位安离王宠信龙阳君。两个人在王宫之内大玩背背山,可怜的信陵君公子无忌,想要统兵还得玩儿一把窃符救赵的把戏。
说道韩国,云玥忽然心头一亮。不由得问道:“谁去过韩国,可有认识一个叫做韩非的人?”
“侯爷知道韩非?”在座的几只老狐狸,加上李斯这个中年狐狸一同望向云玥。
“呃……只是听说过……听说!”被手下这帮人问得有些发毛,云玥只能推给市井谣传。
“韩非是韩国王族,他的主张与商君似乎颇为相同。李斯在韩国时,曾经见过韩非其人。的确是风流倜傥的一位翩翩公子。可惜啊!韩王似乎并不喜欢韩非,即便是在王族之内,他也经常受到排挤。郁郁不得志,前些时听韩国过来的人说。他经常高楼买醉狎妓,似乎有纵情山水之意。”李斯与韩非应该算得上是同学,他们的老师都是荀子。
不过李斯在荀子处学习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见过韩非。而是到了韩国之后,才见到的韩非其人。想来应该是荀子宰相培训班,不同届的毕业生!
“老夫也见过韩非。此人主张严刑峻法。与商君的主张的确别无二致,不过听说他为人刻板。似乎不像是喜欢饮酒狎妓之人,估计应该不被韩王所喜,抱负无处发挥。自暴自弃的缘故!”
渔老周游列国,韩国自然也是去过的。
早就知道韩非不被韩王待见,与其让他在新郑颓废。不若自己弄了来,为人刻板。那感情好,法家的代表人物。那就给老子干个最高法院院长的活计,虽然此法不同于彼法,但是殊途同归。谁让这位先生的思想超级前卫,战国时代就像搞法制社会。
你跟那些贵族说将权利放进制度的笼子里,那些贵族不砍了你的头,已经是看在韩非是王族的面子上了。
“可惜!可惜!侯爷只是一届列侯,不然请韩非入平凉主持刑名再恰当不过。”李斯一看就是人精,云玥一说这老小子就看穿云玥的心思。
承明殿里烛火摇曳,那座巨大的烛山好像从未熄灭过。千度面显忧色的侍立在塌前,大殿里面飘散着浓浓的汤药味道。苦涩辛酸,似乎隐隐的还带着那么一丝甜兮兮的味道。
荆二走进大殿,径直来到庄襄王的卧榻旁。卧榻上的庄襄王面色苍白,丝毫没有往日荣光。
“拜见父王!”虽然是被赵姬喊着来的,可荆二的心里仍旧有那么一点期盼。从小到大,他只有一个哥哥。先是有了母亲,然后又有了父亲。他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关爱,这种关爱是沉淀在心里。
现在那个貌似强大的男人居然倒下了,直到此时荆二才明白。自己对这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不知何时居然有了一些依恋。
就在这承明殿前,他还曾经手把手的教自己练剑。可如今,他连剑都拿不动了。
“政儿来了,父王没事,只要休息一段时间还是大秦之王。孤还要带着你去上林苑行猎,去甘泉宫泛舟。没事……没事……!”消瘦的手没有一丝血色,摸在荆二的头上冰凉冰凉的,与死人的手没有丝毫区别。
“父王没事就好,待父王身体好些。咱们一起去上林苑行猎,去甘泉宫泛舟。”荆二的言语中带着呜咽。他已经从太医令口中知晓,从雍都回来之后。庄襄王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而且还有恶化的趋势。太医令说,这样下去后果难料!
自己事自己知,庄襄王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的病情。鼻血总是不断的流,牙龈也不断的流血。有时候,吃个饭就好像是在吞血。咬一口苹果,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不要哭鼻子,你是太子。将来是大秦的王,我老秦人的王,历经艰辛开疆拓土虽九死而不悔。列祖列宗为你打下大大的疆土,我儿当扫平列国华夏一统,成就我历代先君的遗愿。咳咳咳……!”
庄襄王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嗦,嘴角有血渍流出。千度连忙用手帕帮着擦拭,“也是孤的愿望!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嗦,雪白的手帕上满是鲜血。
“父王……!”荆二再也忍耐不住,豌豆大的泪滴一滴滴顺着脸庞滑落。有泪无声谓之哭,若不是真正伤心断然不可能哭到这种地步。
现在荆二才知道,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将庄襄王真正的当成了父亲,这个人教自己习字,教自己射猎。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不哭……不哭……老秦人的王不能哭!我们老秦人,流血流汗不流泪。记住!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战不休!赳赳老秦,复我山河,血不流干,死战不休!
我们的列祖列宗就是唱着这样的战歌,打败一个又一个的强敌。从犬戎人,一直到诸国列侯。才有了今日之大秦,吾儿要记住!”庄襄王满嘴是血,但诵读的时候却面色潮红。发人奋进的句子让他心神激荡,似乎在怀念战场杀伐的祖先。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战不休!赳赳老秦,复我山河,血不流干,死战不休!”荆二流着眼泪跟着诵读,无论他如何努力。眼泪憋不回去,反而越是吟诵越是泪雨磅礴。
开始只有他一个人吟诵,到了后来仿佛是整个承明殿里的历代先君都在吟诵。屋瓦之间,回荡着老秦人的战歌。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战不休!赳赳老秦,复我山河,血不流干,死战不休!
这一刻承明殿好像活过来,历代先君仿佛从牌位里走出。看着这个即将继位的子孙,还有那个即将与他们一同成为牌位的子孙。
庄襄王双目痴痴,着了魔似的听着大殿中不断回荡的吟诵声。接着便重重仰倒,头重重砸在枕头上。
山河永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