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最好的谎言就是十句真,一句假,更何况说起来,骆媛媛其实一句谎都没说。
谈到这个问题,她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沉默了好一会儿,骆媛媛才开口道:“我的家人……”她顿了顿,“有一天出去打仗受了重伤,很久都没有回来,回来之后,就已经被妖怪所杀死,然后侵占了身体了。”
“只是那个时候,我一开始没有发现这件事情,还以为他只是受了伤后,性格有些变化……直到后来,城里的人越来越少,家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才发现,他们都被他拖去地下室里杀掉了。”
骆媛媛垂下了眼眸,“那个时候,有一位巫女告诉我,我的家人早就已经不在了,他的躯壳已经被妖怪分而食之,现在占据着他身份的,只不过是一个邪恶的妖物。后来,在我差点被那个妖怪杀死的时候,有另一个善良的妖怪试图将我救走……”她省略了一些内容,直接跳到了最后总结,“那个善良的妖怪,帮了我很多忙。”
最后,骆媛媛笑着看向了巴卫,“然后,神祇大人指引我,来到了这里。就是这样。”
巴卫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于是便直接的看着她问道,“那个妖怪现在还在那里?”
骆媛媛倒也没奢求能从妖怪这里得到什么贴心的安慰,只是听见他的问话,她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次单纯的聊天,“咦?你要帮我报仇吗?”
巴卫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骆媛媛却笑了笑,不再说话,她只静静的贴着他柔软的侧脸,轻轻的蹭了蹭,“谢谢你啦,巴卫。”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巴卫却不愿意了,他皱起了眉头,“怎么了?你觉得我帮不了你?”
“不是……”骆媛媛微微皱起了眉头,移开了视线,露出了有些难受的神色,“……只是我现在不想提起那个妖怪……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很恶心。”
听见她的心里创伤都大到了这个地步,狐妖这才乖顺了下来,“……好吧。”他低低的嘟嚷了一句,重新趴在了她的肩头,“……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
骆媛媛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好。”
当夜深之后,骆媛媛将充作包袱的外袍给展了开来,当做毯子,她抱着巴卫,将外袍披在了他们身上,背靠着大树,就这么睡了过去。
然而骆媛媛睡得很熟,巴卫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一股极为强烈的妖气袭来,他绷紧了身体睁开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丛幽暗的灌木,没过多久,一个挺拔修长的白色身影,就从那里走了出来。
夜色对于妖怪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同为妖怪,巴卫自然看的清清楚楚,对方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尖尖的耳朵,还有那披裹在肩的,犹如华贵皮草般的白色尾巴。
他身上那不加掩饰的气味同时也宣告着他的身份——骆媛媛身上所沾染过的属于犬族的气味。
巴卫眯了眯眼睛,用一种很难称得上是善意的语气扬了扬眉毛,“……小白?”
杀生丸停住了脚步,他平静的望着被骆媛媛抱在怀中的狐妖,然而明明他的语气淡然,却无端的就给人一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我知道你,巴卫。”
“这么说,”巴卫懒洋洋的靠在熟睡之中的骆媛媛身上,“离家出走的狗狗要回来找主人了么?”
杀生丸没有理他,他只冷静无比的陈述着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离开她。”
但巴卫靠在了骆媛媛的肩头,嘲弄的笑了一声,“你都已经离开这个女人了?还管她干嘛?”
“再说我走了之后,她一个人类女人,要怎么活下去?她简直容易死的不能再死了。”他扬了扬眉毛,看着这个曾经弃她于不顾的妖怪,“你会保护她?”
杀生丸金色的眼眸毫不退让的望了回去,他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语气毫无动摇,然而正因为他十分坚决,所以说出口的语气,反而显得很是平常和淡然:“我保护她。”
巴卫敏锐的从他这句话中读出了某种潜藏着的意味,他的脸色顿时微微的变化了,“——喂,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和人类相恋。
在妖怪中,一直是一种既让妖怪羡慕,又让妖怪笑话的事情。
妖怪的人生是冰冷和漫长的,他们的感情天生凉薄,即使有着亲缘关系,也未必能够亲亲热热的呆在一起。
而人类,几乎和他们完全相反。
他们弱小,寿命短暂,却有着炙热的感情——其中名叫**情的东西,在无数的传说和故事中,仿佛蕴含着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强大力量,它能赐予人无穷的勇气和力量,也能赠予人无穷的快乐和欢愉,那是妖怪所无法理解,却也知道能够让人类无比幸福的珍贵事物——那是妖怪难以触及的宝物。
他们不能理解,却也明白,那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然而妖怪中,并非没有碰触到那名为“**情”的宝物的存在。
在第一个和人类相**的妖怪出现之前,妖怪们原以为那是只有人类能够拥有的感情,后来他们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妖怪也可以拥有。
只是……从没有任何一个和人类相恋的妖怪,得到过幸福。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妖怪,最终得到的,都只有无尽的痛苦。
因为人类,太过于脆弱了。
他们的寿命比起妖怪来说,也实在是太过于短暂了。
在妖怪中,四百多岁,才相当于人类十□□岁的少年,然而人类,大多却连一百岁都活不到。
寿命以百所计数的妖怪,**上一个人,这份**意能够维持多久呢?一百年,一千年——当人类死去后,这份绵延不绝的**情就将伴随着永恒的伤痛,刻印在单独被遗落在世上的妖怪的灵魂和骨血之中,痛苦的令人发狂。
更何况,妖怪天性凉薄,灵魂中关于**情的炙热原本就少之又少,当他**上一个人,将这份炙热完全倾泻在一个人的身上后,那么或许他就再也无法对第二个人产生**情了,但是,人类却不一样。
他们的感情比起妖怪来说,简直多的无处安放,所以常常会出现喜新厌旧,三心二意的情况,被人类抛弃的妖怪——也不是没有。
前者与**人天人永隔的痛苦,多出现于女人与男性妖怪的**情,而后者被抛弃的情况,则多出于女妖与男人的**情——那些女妖被抛弃之后,大多因为怨恨而堕落成魔物疯狂报复,最终害人害己。
正因为这样,妖怪对于**情,又好奇,又畏惧。
因此,对于产生了**情的妖怪,他们又羡慕他们即将得到的无与伦比的感受,又嘲笑他们最终必将承受痛苦的愚蠢。
——有时候,人类比妖怪更加擅长蛊惑。
无论多么强大冷酷的妖怪,有时候或许就是在不经意间看见一个少女唇边的微笑,就此沦陷。
当年轻的妖怪肆意嘲笑着人类的弱小时,只有年老的妖怪会深沉的叹气,“人类,其实是很可怕的啊。”
人类有时候,甚至比妖怪还要可怕。
在“决定和人类相**”的觉悟前,即便是巴卫,也不得不按照妖怪间几乎算是约定成俗的规定,皱着眉头离开了骆媛媛的怀抱。
他伤口上的神力压制早已消散的差不多了,妖怪强悍的自愈能力已经开始发挥起作用,不需要过多久他就能够完全痊愈了。
恢复了些许妖力的狐妖已经不再需要继续伪装成人类的小孩,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在月光下,两个妖怪一样的俊秀,他们有着一样的银色长发,一样修长挺拔的身形,不同的是,狐妖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眸,一身华丽风流的和服,不见护甲,和犬族喜欢露出尾巴不同,狐族以头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显示着自己非人的身份。
“……我答应过她要为她报仇。”而在离开的时候,巴卫眼眸流转,虽然是对着杀生丸说话,最后却是望了骆媛媛一眼。
骆媛媛并不知道在她熟睡的时候,狐妖和犬妖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和约定,当她在晨曦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的时候,还有些睡眼迷蒙。
有一只手轻轻的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而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上,将她抱在怀里,还有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裹在她的身上,仿佛充当着御寒的被褥。
骆媛媛在那一瞬间猛地清醒了过来,她惊讶的抬起头望去,果然看见了杀生丸那张俊秀的脸,他闭着眼睛,神情安详,好像正在沉睡。他一向冷厉的眉眼,在睡梦中才稍微柔和了一点——然后骆媛媛才发现,似乎是为了能让她靠的舒服一些,他卸下了他的铠甲。
骆媛媛有些不可置信的将手按在他的胸前,撑起了身子,惊讶的凑了上去,“……小白?”
听见了她的声音,杀生丸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这才慢慢的睁开了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那双眼眸清亮至极,倒映出的满是少女的身影。
骆媛媛顿时茫然了。
她困惑不已的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了这里的确是昨天她抱着巴卫夜宿的地方,只是骆媛媛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就从巴卫变成了杀生丸呢?
“说起来,小白你怎么在这啊?”骆媛媛不解的想要起身去查看一番,她举目四望,看准了一个方向,正要迈出脚步,“对了,小白你有看见跟我在一起的一个银色短发的小孩子吗?”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人扯回了怀里。犬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只能仰望着他,他用一种不容拒绝和质疑的语气强调了一遍:“杀生丸。”
骆媛媛眨了眨眼睛,立刻非常识时务的乖乖跟着叫了一句,“杀生丸。”
杀生丸这才放开了手。
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走了。”
骆媛媛被他这样的行为给弄得呆了好半晌,她伸手捂住刚才被拍过的地方,呆呆的看着杀生丸,好像觉得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他,走了?”
“嗯,”杀生丸淡淡的回答道,“全国的神祇都在通缉他,继续待在你身边太过危险。他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的兄弟所在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远。”
“哦……哦。”骆媛媛眨了眨眼睛,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很快她又不满了起来,“可是这也不用大半夜的走掉吧,都不跟我告个别嘛?巴卫那个没良心的家伙!”
“没有必要。”杀生丸安静的看着她气恼的模样,伸手握住了一缕骆媛媛散落在肩头的长发,“以后你的身边,只要有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