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姐姐,你身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对于后宫的学问肯定是知晓得比妹妹多,那你说,咱们一辈子困在这金笼子里究竟图的是什么?荣华富贵?体面尊荣?说到底,这些个虚的又哪里比得上个实实在在的儿子靠得住?”
“高姐姐,这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皆是为了长春宫那位断了后半生的指望,只是姐姐与妹妹不同,你与皇上少年至此,情深笃定,这满宫里头哪个不知道姐姐是皇上心里的解语花,心头的朱砂痣,而此外娘家又一直身为皇上的左膀右臂,争气得很,哪里像妹妹我在宫内受尽了排挤,宫外又后继无力,只能借着姐姐的提拔才勉强站住脚跟?”
“高姐姐,你一向是个心里头有成算的,更是个知道权衡利弊的,既然连嫡嫡亲的儿子都不稀罕,索性就心疼妹妹到底,全了妹妹最大的心愿罢,毕竟,这天下间的好处也不能光让你一人占尽了不是?”
“高姐姐,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可听懂妹妹的意思了?”
躺在床上,目送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远之后,高子吟原本还勉强维持住的笑意不由得顷刻冷却,回想起魏碧涵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说得不能再直白的警告,心惊之余更是让她气得肝疼,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不自觉的跟着收紧——
这个贱人!
正如同景娴所说的那般,高子吟本就是个心比天高的性子,被弘历独宠了那么些年,又被富察明玉退让了那么些年,那副目中无人自是一早就深入了骨髓,如此,她自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一个出身卑贱又脚跟未稳的贵人身上阴沟里翻了船,而即便是这几年迫于形势不得不收敛一二,又顾忌着弘历的态度从未对生出了反意另辟山头的魏碧涵多加针对,多做刁难,可这并不代表她对此人就没得一点膈应,没得一点想法。
可一可二不可三,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子吟不是个好相与,亦或说是压根就不是个会忍气吞声以待后谋的人,想到被人捏住了七寸,眼下又事关子嗣,便觉得怒火中烧,彻底的被激起了左性儿——
“丽珠,招陈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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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可还舒服?”
那头的储秀宫中因着魏碧涵的一番话而掀起了滔天巨浪,而这头身为当事人的延禧宫中却是一片芙蓉帐暖好不惬意……一人倚,一人跪坐,魏碧涵用保养得当的纤纤十指轻轻轻帮弘历按摩着颈背,直将本就身在温柔乡身心畅快的弘历舒服得轻哼出声。
“每每来你这儿,朕就觉得松快了不少,你啊,不愧是朕的解语花。”
“臣妾哪里当得了皇上这般夸赞?臣妾没得什么大本事,也不知道您到底在为什么事儿烦忧,前朝的那些个事儿更是听都听不明白,只能陪着您,只盼着您别嫌臣妾无用就好。”
“嗯?这话怎么说得?怎么就没得什么大本事了?若是这后宫中所有的人都能似你这般,朕可就真的松快了。”
作为一个帝王,只要事无关于女色,弘历其实还是勉强算得上合格,不管是因着受到了宗室的弹压,还是辅臣的挟制,至少他还算分得清女人归女人,子嗣归子嗣,知道永琪的归属不能草率而断;而作为一个妃嫔,一个从微处一步步爬上来的嫔妃,魏碧涵自然就更称得上称职,不管是因着如今后宫百花齐放掩去了她一二风头,使得她有足够的精力去筹谋去算计,还是命中注定她生来就吃得上后宫这口饭,总之这几年的时日下来,倒是让她彻底成就了一副面忠心奸的性子,一副最合弘历心意,也最适合后宫生存的性子。
“哦?”
听闻弘历半带有意半带无心的叹息,魏碧涵的眼中不由得飞快的闪过了一抹精光,然而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反是一副恰如其分的意外模样儿——
“皇上,您这话儿别是在哄臣妾吧?这谁人不知道这后宫里的姐妹们个个出挑,论相貌,前有贵妃娘娘,现有忻嫔姐姐,论才气,前有皇后娘娘,现有端嫔姐姐,论善解人意,亦有贤嫔姐姐,若论大气论出身,那任谁都能胜过臣妾百余倍……”
“是啊,都好,可就是一个个都太本事了。”
“……皇上?”
弘历此人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一听眼前娇儿将自己自损到这份上,便不由自主的想劝慰一二,却不料脱口而出的竟是这般可轻可重的言辞,一时之间,二人不由皆是一愣,而还没等弘历敛了神色想着如何将话儿转过来,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这般话头的魏碧涵却是顺着台阶往下爬的将笑意收了一两分,手下亦是停下了动作——
“旁人臣妾不知晓,可对于皇后娘娘,不说臣妾曾身在长春宫多蒙娘娘照顾,一切起居饮食虽算不得最好,可都是由娘娘过了眼上了心的,直让臣妾觉得自个儿何德何能竟是能得到这番恩宠,而就是不提这些,尚在还未入宫那会儿,也没少听闻过皇后娘娘最是个慈善的人儿,从不因着出身身份摆架子,到后来因着二阿哥的事儿皇后娘娘与臣妾之间生了些嫌隙,可即便如此,娘娘却也从未过多指摘过臣妾,针对过臣妾,倒是让臣妾每每想起当初之事,颇有些愧疚难安。”
“哦?对你事事儿过眼上心?”
“而再有,对于高姐姐,臣妾的了解虽不比对皇后娘娘的了解,可在当初臣妾落难,最彷徨无助的时候,高姐姐却没少对臣妾伸出援手,想方设法的宽解臣妾,拉扶臣妾,到后来更是推心置腹的送了许多臣妾小孩子的衣物,说她今生怕是没什么子女福气儿了,只盼着我能有个一儿半女,到时候用上这些个物件儿也算是全了她一份念想……臣妾没读过什么书,却到底明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如此想来,高姐姐自然也是个顶好的人,不然,不然又何以得了皇上那么些年的爱重呢?”
“哦?按你这么说,倒确实是个顶好的。”
弘历虽然是在女色上头颇有些拎不清,也没少为着女人的事儿捯饬荒唐事儿,可不说旁的,就凭着雍正老爷子那么些年呕心沥血的教导,和后来乾西二所闹腾出来的污糟事,以及现下里这越发惹他忌讳的后宫形势,他也不可能就真的是个傻子,对于魏碧涵和长春宫以及储秀宫之间的那些个联系羁绊即便说不上万事心中有数,却也到底是有个大致的谱儿的,如此之下,听着魏碧涵这番刻意为之且以退为进的言辞,对魏碧涵倒是松了松心,可对于对方方才所提及的长春储秀二宫却不由得越发的上起了心——
“只是,你又准备怎么回报她们呢?”
“这……”
魏碧涵的面上恰如其分的露出了几分茫然,可假意思索片刻之后,这份子茫然却又慢慢的转化为了坚定——
“若是金银之物,且不说凭白了污了这二位,就凭着臣妾这一个小小的贵人,和微薄的家世,也给不了什么能入她们眼的物件儿,而旁的便更是搭不上什么手,思来想去,竟是只能麻烦皇上了,若是您真的心疼臣妾,便全了臣妾这一点子私心吧?”
“哦?”
“皇后娘娘和贤嫔姐姐都是宫里头的老人,什么好的精贵的物件儿都见过了,滔天的权势崇高的位分想来也是不瞧在眼里,然而只于子嗣这一点,却一直是个心结……臣妾不敢求皇上什么旁的,只求您得空的时候便多去那二位处坐坐,即便全不了这二位的心结,也总归多个念想不是?”
“呵,你倒是大方,你就不怕朕去了她们那儿就再也不来你这儿了?”
“……若,若真是这般,那也只能说是臣妾无福。”魏碧涵抖了抖声音,一脸柔弱,话却说得坚定,“臣妾虽然入宫年月不久,却也知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的理儿,臣妾出身不好,也没什么学问,即便将来有幸能够为您诞下一儿半女,想来也有不了什么大出息,可,可这二位不一样……皇后娘娘正位中宫,系出名门,单看早夭的二阿哥和如今的三格格便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有这样的额娘,生下来的阿哥格格一定会让皇上长脸不少;而高姐姐虽然比不得皇后娘娘的出身,可却也到底出身于大族,高大人又是前朝重臣,想来也是家风甚好才能一家上下接连入了您的眼去,就算生下来的孩子再比不得中宫之子,可想来将来为您分一两分忧也是毫无问题的。”
“人中龙凤?为朕分忧?”
正如同先前景娴所推断的一般,作为一个正处于壮年的君主,弘历最怕的便是有人来分他的权,染指他的位子,一听到这意有所至的话儿,原本还没往多处想的弘历不由得顿时目光锐利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似笑非笑——
“……皇上?”
“没什么,你能有这份心可见你是个仁善之人,只是……罢了,朕乏了,歇了吧。”
魏碧涵面上一副自觉说错了话的张皇无措的模样儿,可被弘历打断,又挥了挥手放下帷帐之后,低垂下的眼眸深处却飞快的划过了一抹得计——
跟我争,跟我斗,让你们输都不知道是怎么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