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婉月回水月庵换上来时的衣服,闷闷不乐回到府中,对王嫂说:“老奸鬼问你话,一切推在我身上就是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看孩子的事儿。”
王嫂一边伺候她换洗,一边说:“太太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范胜和张二作收了轿,遂去面见秦矗,把护送易婉月到庵堂、主仆更换尼服外出,以及胡同里遭遇耍猴人的事儿从头细述了一遍。
秦矗先是对易婉月和王嫂化装成尼姑私自行动不满,后边听到有人拦截易婉月威胁行凶一节时,不由得转恼为惊,心里疑惑不解:既是要杀她,又不下手,却是怎么?好蹊跷。只因俩奴才所见不全,便唤王嫂,先问她换一身驴皮偷出庵堂干什么。
王嫂料事在前,早想好了说辞,说道:“回老爷,可不是偷出庵堂,是庵里师太让太太穿着素服去化缘,能驱除身上的邪气。太太向来虔诚向佛,哪能不依?”
秦矗将信将疑,只因此时心神在拦路截杀一事上,便转了话题问她有人行凶是怎么回事儿。
王嫂揣度这事儿对太太没什么妨碍,就把当时的情景陈述一遍,又说:“那人一准儿和老爷熟识,他直呼老爷您的大名,愣逼着太太说出老爷您在哪儿?太太不肯说,所以要杀太太,啊呀,模样儿可凶了,一把尺来长的刀架在太太的脖子上。”
“你之前见过他吗?”
“见过啊,去水月庵的路上,他在街头耍猴呢。”
“耍猴?”秦矗吃了一惊,促急追问:“你说他是耍猴的?”
“是,老爷,就是那个耍猴的。”
“他说话是哪里口音?”
“是哪里口音我不会听,但指定是外乡人。”
“你怎么知道是外乡人?”
“他操一口夹生天津话,一听就不是天津本地人。”
秦矗老白脸忽然横起来,呵斥说:“你们是三十晚上烧纸——惹鬼上门,变着方儿给我找事儿。”
王嫂是个直性子,以前又很少被主子呵责,听了秦矗这话心里不舒畅,没轻没重说:“老爷,是哪个嚼舌头的瞎掰?太太差点送了性命,您还说这个话,可不体恤人。”
秦矗怎么能容忍下人如此指摘?顿时火气大发,扑的一拳,正打在王嫂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
王嫂心里委屈,但不敢再顶撞了,她晓得秦矗指冬瓜骂葫芦,是打给太太看的,只要太太不受气,宁可自己兜着。她任凭鼻血一滴接一滴的流淌,等待秦矗发落。
“反了你!”秦矗怒气难消,恨不得把王嫂吃了。转头对门外大吼:“来人,把这泼妇给我关起来。”
范胜和张二作应声而入,把王嫂拽到门外,正要拖她到杂屋去关禁闭,易婉月听到动静,忙从房中出来,瞅见王嫂满脸是血,先惊后怒,不用猜是秦矗动手打人,喝住范胜和张二作:“放开王嫂。你们就造孽吧,没准哪一天也有你们受的。”
范胜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张二作仍然拽着王嫂,眼睛不看易婉月。
“张二作,样儿大了你,太太的话都不听了?”邱持贵走了过来。
“邱爷,您可别这么说,不是不听太太的,老爷说话在先,我们能怎么着?”
邱持贵挥了一下手:“你走吧,老爷那边我去说。”
“邱爷,这事儿您可得担当。”张二作搡了一把范胜,悄声说:“得跟老爷说一声。”
易婉月把王嫂带进自己房中,邱持贵跟到门口。
易婉月说:“老邱,你去帮我打盆水。”
“哎。”邱持贵很殷勤的应一声,打了一盆水来。
易婉月探了一下,问:“怎么是凉的?”
邱持贵说:“太太,流鼻血须得用凉毛巾敷。”
“那也得先用热水洗洗。”
“是。”邱持贵又打来一盆热水。
王嫂说:“邱爷,麻烦您了。”
“啥叫麻烦?谁跟谁啊。”
易婉月瞟他一眼。
邱持贵急忙改口:“这不看在太太的份儿上吗?我去拿点白药来。”
易婉月亲自替王嫂擦拭盥洗,王嫂不肯。
王嫂说:“哪能让太太费心,没什么大碍,让我自己来吧太太,您别折我阳寿了。”
易婉月望着王嫂叹了一口气,恨恨说:“跟这天煞的凑合了十多年,走到这一步,他不仁我不义,我叫他不得好死。”
王嫂劝慰了几句,止住了鼻血,回屋洗衣服去了。
邱持贵拿了白药回来,被秦矗叫进房中,没等他坐定,劈头就是一句:“老邱,耍猴人来天津了。”
邱持贵稍微愣了一下,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头,随意“哦”了一声。
秦矗对邱持贵替王嫂解围心里不悦,这一声“哦”更感到他对自己的安危不上心,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易宛月去水月庵烧香,在胡同里被耍猴人持刀拦截的事儿说给邱持贵听,又分析说:“我估摸着与你在虹城遇见那耍猴的是同一个人,是袍哥的重要人物,要不不会点着名儿要找我。”
邱持贵惊出了一声“啊”,这才感到事态的严重,惶惑说:“他来天津干什么?难不成袍哥真要来这儿汇聚?当家的,咱们的安分日子可到头了……”
秦矗本来就心神不宁,听邱持贵说丧气话,一肚子邪火蹭蹭往上窜,情绪控制不住,一巴掌拍在几桌上,震得杯中茶水飞溅,恶狠狠的斥责:“光说些没用的,你就不能说句人话?”
邱持贵的骷髅脸直抽搐,心里暗骂:你拍谁的桌子?我比你大好几岁,对儿子也没有这样的,做张做势,别太过,太小看我老邱了。
邱持贵做下人出身,懂得不露声色是自我保护的最好武器,他没有顶撞秦矗,反倒转个好颜面凑到跟前奉承:“当家的,您是活诸葛,有您在,我不是不用想事儿了吗?”
秦矗不屑邱持贵挨了巴掌赔不是的德性,冷言相讥:“成,人家找的是我秦矗,不找你邱持贵,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邱持贵陪笑说:“哪能呢?当家的,要我说,甭管这个耍猴的认不认识咱们,咱们都别藏着掖着,倒不如撑船就岸,跟他照个面儿,看他是什么来意,没准就糊弄过去了。”
“你这才是人话。”秦矗瞪他一眼,又强调说,“王嫂说他是外乡口音,又指名道姓问我住哪儿,肯定认识我。”
“认识就认识呗,他要是袍哥,咱们比他更袍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也不见得是来翻老黄历的,没准是混得不好找您揩点油,一个耍猴的还能混出啥名堂?给不给,给多少是您的事儿。甭管他是啥来意,这个照面是必须打的。”
“就这么着吧,走一步看一步。索性你以我的名义写封请帖,上街去把他找过来。”
“我明儿就去办这事儿。”邱持贵退出门来,转身去给王嫂送白药。
秦矗忽又想起易婉月和王嫂假扮尼姑溜出庵堂的事儿,心里打一激灵:娘们儿一准是想见她儿子,她要知道她儿子没了,还不得闹起来?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官府,虽说我做得隐秘,也难免不查出些蛛丝马迹,譬如那天夜里邱持贵给那小子扔纸团有不有人瞅见?那小子一路上喊喊叫叫会不会被人听到?这事儿可不能大意,再也不能让娘们儿出门了,就连王嫂也不能叫她出去,小心驶得万年船,别让后院起火。
他起身对门外叫曾皋。曾皋应声过来,秦矗交代:“太太精神不好,安排人守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免得生出意外。王嫂就在家里打杂,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外出。家里买东买西你亲力亲为,我给你加半个人的薪水。”
曾皋白天不在秦府,天黑回来,对之前发生的事儿听到一些,这会儿秦矗交代要看紧易婉月,就连王嫂也受到禁锢,心里疑惑,但他想这应该与哥老会没什么关系,也许就是夫妻间的破事儿。于是回答说:“谨遵老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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