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很难用语言形容。
这是一个三米多高的空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只有东西南北上下六面墙,将这里封闭成一个不透风的密室,呼吸间隐约有发霉的气味,因为井底潮湿的缘故,墙角处生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一路蔓延到了脚边。
曹南无擦去墙面苔痕,露出了一水儿白色大理石的质地,她轻敲了两下,铿锵然竟然有了金石之声。
这居然是品级极高的房山汉白玉。
这种石料极其坚固耐用,只有北平皇城外的西山处的才有这种石料,据说紫禁城里御用台阶和观龙壁都是用的这种材料,供了明清两朝几十位皇帝使用,实在是石料中的至尊存在。
谁会舍得用这么大手笔,在雾隐村的地底建造这么一间汉白玉的密室呢?
带着这个问题,曹南无很快又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这上下左右六面墙,都是一模一样的长宽高,显得极其方正,是一座标准的立方体空间。
每面墙上都有碗大的坑,不知道是用什么工具凿挖出来的,创口极其光滑,每面墙上大坑的数量也不一样,有的两个坑,有的三个坑,最多的是头顶,居然有六个坑,坑里又分别用朱砂和青金石粉涂抹了蓝红两种颜色。
曹南无左顾右盼看了老半天,始终觉得这些石坑组成的图案太熟悉了,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忽然,她眼神一亮。
骰子!
她竟然在一颗巨大的骰子里。
六面白色墙壁,分别是骰子的六面,墙壁上那些石坑,就是骰子的点数。
红色的是四点和一点,蓝色的二点,三点和五点六点。
这不正好是一个骰子吗?
只不过这个骰子有点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而是特别大。
大到自成空间,成了一间几十平米的密室。
她为什么会在一个骰子密室里?谁建造了这么昂贵的密室?自己明明是从那么高的井口摔落下来,为什么身上没有一点伤痕?
因为是密室的缘故,里面空气流动停滞闭塞,曹南无才思考了一会儿功夫,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人类对幽闭密室天生的恐惧感便油然而生。
必须要出去!
这里常年封闭,氧气严重不足,再不出去,就真的出不去了。
曹南无捡起地上的石块碎屑,往后退了三步,双手甩出,十指屈弹,那些白色的小石块四射了出去,击打在四方的石壁上。
死寂多年的井底密室,忽然有了声响。
有响声,就要有听声的人。
换了世上任何一个人在此间,只能听到一些噪音而已。
曹南无不是,她是曹家最后一代镇墓师,何况,她还有一双冥耳。
于死寂处听生机,是为冥耳。
少女捏了捏耳垂,顺带摘下那对儿地藏鸟耳环。
世间万物之声,如汹涌海潮般向她的双耳袭来:地蚁进食苔藓的噬咬声、石壁缝隙里渗出来的水滴缓缓凝结声,重重滴落在尘埃里的寂灭声、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她的听觉跟随着那几块碎石,撞击石壁,然后发出噗噗噗几声轻响,紧接着石壁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之声,那是汉白玉内部的岩石颗粒受到撞击后在不断地摩擦挤压,然后声音渐渐消逝,归于虚无。
这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刹那。
曹南无在这个刹那里,听到了四周的石壁上各有一处空鸣。
只有机括藏身处才有空荡的回响。
她伸手在那些空鸣处用了点力气。
果然能动!
她察觉到这个秘密后,手上连忙用力,竟然将一小块石壁推了进去,吱呀一声,墙壁内有机括卡住,灰尘扑簌簌掉落,石壁正中央的圆心红点藏了进去,露出一道狭窄逼仄的孔洞。
她又用同样方法,在其他三面墙壁上扣动听来的机括位置,果然又打开了三道孔洞。
难道?
曹南无忽然冒出个想法,又上下各抛出一块碎石,天花板和地板被击中后,居然也有一处空鸣,同样也有一处孔洞。?
六面石壁,六道出口。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出口?
稍作思考后,曹南无选择了眼前绘制着大红色一点的石壁,踮着脚往孔洞里看了一眼,里面黑咕隆咚看不到尽头,她吮吸了一下食指,放进孔洞里,没有一丝凉风。
她又蹲下,看了绘制着三点的石地板,那道开启的孔洞垂直向下,完全看不到尽头,她扔了碎石进去,竟然连个回声都听不到。
她犹豫了下,又转身看向身后五点的石壁孔洞,她从洞口处捡起一只干瘪的昆虫尸体,不知道死去多久,又发现孔洞深处有面扯烂的蜘蛛网。
就是这条道了。
这里密不透风,有烂的蜘蛛网,肯定是有人经过。
她吃力地钻了进去,没想到自己那么瘦弱的身体,竟然将甬道卡得严丝合缝,再也多不出一点孔隙。
借着自小训练的腰力,她艰难地往前爬去,约莫爬了十多分钟,她的手触碰到一片冰凉的石料,像极了刚才的汉白玉石壁,于是用力一推,竟然打开了一扇洞门,滔天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等好不容易适应了血腥味后,她吃力地探出头去察看,
结果看到地上有半只脚。
不是一只,而是半只,左半只。
那半只脚像是镶嵌进石壁一样,脚上还穿着日军的制式军靴。
军靴上染着鲜血。
曹南无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是……
她往上看,果然,她又看到半条穿着笔直军裤的腿,然后是半个腰胯,半个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半边紧紧贴着石壁的胸膛,胸口还别着一根精致的钢笔。
此刻曹南无身体还在孔道里,只有脑袋在外面,再往上看,就要扭动脖子了。
但是她心里有无数声音在狂喊:
不要作死,千万不要作死!
可是好奇大过了怕死,她还是扭过去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直看得她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半张死人脸,紧紧贴在她的鼻尖。
那死尸的半边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
半边嘴唇极度夸张地开裂到耳根处,不知道是因为笑容还是痛苦。
这面汉白玉石壁,好像是变成了断头台的铡刀,竖着将一个人活生生劈成了两半,半边身体黏在石壁上,另外半边身体却不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