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东方1：雾隐淮南 第四十五话 人俑街

夏枯雪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曹南无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猜想着应该是出了甬道出口的时候，外面突然出现大亮的白昼天光，让夏枯雪的那双夜眼一时间不能适应，下意识举手去遮挡光线。

两只手也因此松开了一下。

两个人便各自走失在迷雾之中。

她在迷雾里来来回回呼喊了十多分钟，也没得到夏枯雪的回应，因为雾气里苍茫茫一片白，没有任何参照物，她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往各种方向都走了半天，很快就又回到了原地。

显然她彻底迷路了，又不甘心干等在原地，便随意找了个方向，继续往前寻路。

估摸着一盏茶的功夫，白茫茫的雾气中突兀地出现了左右两座棂星门，像极了徽州地区常见的牌坊门楼。

左面那座棂星门，乌木为柱，黑石为匾，通体墨黑，上书“抱黑朴”三字。

右面那座棂星门，白石为柱，白木为匾，通体雪白，上书“贞白里”三字。

曹南无隐约觉得这两扇门大有讲究，正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从浓雾的深处，响起了一阵微弱的鼓声。

卜啷，卜啷……

这鼓声清脆，高低错落，三两声之后便没断了节奏，然后重又响起三两声，听上去像是孩童常耍的拨浪鼓。

就算被耳箍限制了冥耳，曹南无的听力还是强于普通人的，循着若有若无的鼓声，她快速地穿过右面的棂星黑门，循着鼓声而去。

奇怪的是，她越追，鼓声越远，她停下来，鼓声也停在前方不远处。

似乎转动拨浪鼓的人，一直在引她去什么地方。

她只得加紧了速度跑了一会儿，总算离鼓声越来越近了，等她再跑两步，终于在浓雾的流动间，隐约看到一个孩童身影，正痴痴地站在那里看她。

曹南无大步上前，想一把抓住这个装神弄鬼的熊孩子，但是手刚伸出一半，就吓得哆嗦着缩了回来。

这小孩竟然是个陶土人偶。

他漆着红绿相间的斑驳衣着，惨白的脸庞上凝固着夸张无比的笑容，戴着一只瓜皮帽，更像是陪葬用的人俑。

人俑的手里举着一只陶鼓，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陶鼓居然还在缓缓转动，带着两根鼓坠来回敲打，发出沉闷的鼓声。

因为常年淹没在雾气之中，它的五官和四肢上长满了青黑色的霉菌，像发旧的泼墨一般令人生寒。

最恐怖的是人俑的双眼处被抠出两个黑乎乎的洞，露出里面剥离的黄土，在雾气的拂动下扑簌簌往下掉落。

随着雾气渐渐消散开来，露出越来越多诡异的陶土人俑，全都长得和这个孩童人俑一般模样，一身触目惊心的红绿漆衣，惨白的脸上凝固着异常夸张的笑容，黑乎乎的眼洞里黄土落地，浑身上下遍布霉斑，它们这样密密麻麻地排站在长街之上，竟一眼望不到尽头，影影绰绰之间，让人不寒而栗。

曹南无当即就想调头跑开，可是她身后还有七叔和阿夜的追杀，她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穿过这些陶土人俑。

也许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她脚步走到那里，人俑手里拨浪鼓声便响在那里，沉闷的鼓声像是活物一般，随着她的脚步此起彼伏。

曹南无走到长街中央时，雾气从这些人俑的间隙处缓缓消退，露出了四周建筑物的轮廓，一水儿的马头墙，小青瓦，她才发现这雾气笼罩之下，居然是一个徽派的村子。

难道这就是雾隐村？

可是雾隐村怎么会建在汪家祖坟群的出口？

既然到雾隐村了，夏枯雪又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她越想越糊涂，索性不再去想，专心穿过人俑群好早点找到出路。

忽然死气沉沉的人俑群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脚步声，那是这个村子里难得鲜活的声响，然后一个长得像极了人俑的小男孩尖呼一声，摇动着拨浪鼓，从人俑堆里跑了出来，迅速便隐没在街旁的房舍之内。

这个小男孩肯定是个大活人。

也很有可能，是这个村子唯一的活人。

“喂，小孩儿，别跑！”

绝不能让他跑掉，她还有许多话要问他。

曹南无紧跑两步，追了过去。

那小男孩是跑进了一方院落，曹南无跟着推开了那扇低矮的木门，这里天井狭窄到只能漏下一束阴郁天光，正好照在院落中央的青砖之上，

靠着这束天光，她才发现这座院落十分奇特，打眼一看虽然是标准的四水归堂格局，靠着屋檐引下的雨水，悉数流入水缸之内蓄满，取水聚天心，四方汇财之意。

但奇怪的是，这天井中央并没有搁置水缸，却挖了一口深井。

井底有岩层走水，这样是完全聚不住财气的，大反风水之道。

寻常人家，谁会那么想不开在天井位置挖个井呢？

更何况，这井还用黑石板死死封闭，又用沉重锁链锁了一重又一重。

锁链之上，还贴了十几张符咒。

曹南无不修道，当然不认得这些符咒是什么意思，但是跟着夏枯雪这个小道士好多天，又这个咒，那个咒背了一大堆，她想着怎么着也比别人见识多吧？

于是好奇凑近看了一眼，忽然那纸符就自己燃烧起来，差点燎到她的头发，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然后，她发现了更恐怖的事。

明明空无一人的院落里，她的后背却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人。

天天跟棺材死人打交道，这回不会真得碰到脏东西了吧？

她艰难地转过头来，发现身后站着的，居然是一个小孩，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苗疆马褂，脖颈和四肢都戴着各种银饰，被打造成神秘的图腾样式。一顶拨浪鼓造型的圆帽，围着胖嘟嘟的脸裹了一圈。

他手里的拨浪鼓梆梆响了几声，一双萌感十足的大眼睛，天真地盯着曹南无。

这么可爱，应该不是鬼吧？

曹南无伸出手指，谨慎地触摸了肉嘟嘟的脸蛋，温度正好，没错，绝对是个大活人。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是活人就好办了。

“小家伙儿，你在这干什么？”

“……不知道！”

“这里是雾隐村吗？”

“……不知道！”

“你家大人呢？”

“……不知道！”

曹南无每问他一句，小男孩都是摇头说不知道。

他两耳上坠下的绳子，随着脑袋摇动，恰好甩在拨浪鼓圆帽子上，整个人都像极了一只拨浪鼓，看上去蠢萌无比。

“那你叫什么名字你总该知道吧？”

“不知道！”

好吧，又是一句意料之中的不知道。

她彻底放弃了，换了一种说法：

“这样，我不问你话了，你就带我找你们族长一缺三，我有急事，天大的急事！”

小孩子挠挠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突出令她崩溃的三个字。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