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研究过达里埃尔的能力,而达里埃尔也并不抗拒,甚至乐在其中,完全不在意他事实上算是被独角兽号的船员给炸死的。
大概,在他看来,不管怎样都比让他永远自己跟自己孤独地玩耍要好多了。
因为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而且本体事实上已经被毁,他的力量也大打折扣。他不再能够创造出让其他人也深陷其中难以分辨的幻境,不再能轻易将人拖入梦中,但他的精神力依然足够绕过任何屏障,侵入任何网络,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迹。
理论上来说,只要是接入了网络的东西,不管如何加密,不管使用何种形式,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但达里埃尔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很容易分心。
就像在草地上欢快地追逐着蝴蝶的小狗,他分分钟有可能被另一只蝴蝶所吸引,完全忘掉自己最初的目标。
伯特伦从来没有禁止他使用自己的能力,任由他在星网里乱窜,只是告诫过他不要因此而任意破坏什么,也最好不要被发现。
伯特伦也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他的能力。在他眼里,不知道在虚无之海里独自度过了多少岁月的达里埃尔,就像他曾经幻化出的形体一样,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这一次,如果不是达里埃尔自告奋勇地表示他一定能帮上忙,伯特伦恐怕也不会让他加入队伍里。
作为研究者之一,泰瑞知道,达里埃尔的精神力……某种意义上就像拟形怪一样,能够模拟成他想要连接或入侵的网络中的数据,完美地潜伏其中,甚至分裂成许多个,分散到不同的地方。
但泰瑞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拼尽全力,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达里埃尔这独特的技巧。
达里埃尔其实教过他——他很乐意把他的技巧教给任何人,让他们可以陪他一起在星网里自由自在地遨游,但可惜的是,这个技巧实在需要相当的天赋。
伊斯或许是可以做到的,但他对真实世界的兴趣远大于他认为“乱七八糟看着头疼”的网络世界。
娜娜应该也是可以的,在她更加熟练地掌握自己的力量之后。
娜娜……
法师猛然想起,娜娜的意识,曾经把他拉进她的梦中……虽然她其实是无意的。
那时她还小,从蛋里出来还不到一年,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蹲在他的头上。那让他受宠若惊,就算脖子酸痛,也会努力保持平衡。
某一天,当他顶着睡着了的娜娜在躺椅上睡过去,并且努力告诉自己即使睡着了也不能让娜娜掉下去的时候,他梦见了娜娜的梦。
属于法师的清醒让他很快就意识到那只是梦,当然,当时他以为那是自己的梦,虽然即使在梦里,他也有点迷迷糊糊地疑惑着,他为什么会突然梦见满地的、长满了各种璀璨的水晶和宝石的……像巨大的烤小羊腿一样的树,树下还滚着同样巨大的、感觉像是糖果的各色圆球,远处的山坡上有各种小点心垒起来的城堡,连天上飞过的小鸟,都像烤炉里刚端出来的那样焦黄喷香。
无论是宝石、小羊腿还是糖果,都明显不是他的爱好啊。
然后那天晚餐时,娜娜兴奋地提起了她的梦——一个充满了她最爱吃的东西的、美妙无比的世界。
泰瑞这才意识到,他大概是进入了娜娜的梦里。
埃德说他大概是被娜娜拉进去的,小家伙能力强大却还没有学会很好地控制,偶尔会影响到周围的人,而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娜娜控制她的力量。
他们对她实在也没有太多的了解,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好好地养大她。
泰瑞不确定那时候娜娜是否知道自己的梦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意识,但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感觉,他隐约觉得,他或许可以用同样方法进入纳登人的意识之中……顶着睡到流口水的娜娜睡过去的时候,他似乎正好奇娜娜到底梦到了什么。
那算是某种联系?
而他的意识,既然能与纳登人的精神力产生碰撞,是不是也有可能因为类似的“联系”被带进他们的“连接”之中。
那个应该是无数人的意识构成的世界,本质上与“梦”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涉及灵魂,任何最小心的尝试都是最大胆的冒险,但他必须得试一试。
他试图再一次对上那个纳登人的视线,或其他人的视线——他相信他所发现的那一个并不是唯一的例外。
同时,他认真考虑了一下,此时此刻,这些纳登人会在想什么。
那当然是……如何离开这里吧?
法师不再把逃离此处的迫切期待压在心底。伊卡伯德曾经说过,强烈的情绪有时也是一种力量……于是,他让那些情绪爆发出来,即使那会令他难以保持冷静。
他拼命转动着眼珠,搜寻视野范围内能看到的每一个纳登人,尤其是女人。起初还试着想要在“搭上线”的同时隐藏或者伪装一下自己,甚至记得设法用两三个法术来保护自己的意识……但很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觉得他的灵魂几乎都已经发出了声音,在沉默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看看我啊!”
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多久,但他渐渐精疲力尽。某一刻,他惊恐地发现,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的存在,仿佛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没有知觉的石头,而他的灵魂依旧困在其中。
难以形容的恐慌在麻木中蔓延,他开始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像燃到了最后的烛火,一点点暗淡。
他其实并不是那么畏惧死亡。他的一生已经比绝大多数人的精彩,他甚至并不真正属于这个世界……他原本也是来自另一个时间的外来者。
只是,死得这么莫名其妙,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还是很不甘心啊。
视野变得越来越小,似乎是他的眼皮已经控制不住地耷拉了下来。他只能勉强保持着最后的一点清醒,依旧竭力把他的“触角”往外伸。
恍惚间,仿佛有微弱的风吹掠而过,而他像是一片身不由己的枯叶,被轻飘飘吹上半空。
而后,微风突然间变成了猛烈的风暴,向四面八方拉扯着他,不容抗拒地将他卷进狂暴的飓风之中。
那感觉像是一头撞在了厚重的冰层上,又被无数冰刃飞快地削成碎片。泰瑞惊醒过来,本能地奋力挣扎,却根本无法抗拒那巨大的力量。
无数不属于他的情绪,也在那一刻疯狂地涌进他仿佛已四分五裂的灵魂。
愤怒,仇恨,惊惶与绝望,重重地砸在法师已脆弱无比的灵魂之上。
这实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确信他在放声尖叫,可他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能听见无数的怒骂、诅咒、哭喊……
他听泰丝他们说起过风临城的“鬼哭”,他自己也曾在荒凉的海岛上听过风掠过礁石时尖啸般令人心惊的声响,可如今这些声音不像是响在他耳边,而像是灌进了他的身体里,然后把他撑得爆炸开来。
这一刻,他几乎希望他能“死”得更快一点。
然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未放弃。即使他的灵魂几乎已无法凝聚,散开的每一点碎片仍在努力想要逃离。
他竭力向外伸展,不去想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样一种模样。他无师自通地伸出了无数的“触角”,每一只都疯狂地挥舞着,努力想要抓住点什么。
当他似乎触及一点足够坚实、而不是随风狂舞的东西,他拼尽全力把自己贴了过去,不管那点“自己”还剩下多少。
下一瞬,他被猛地一拖,挤过某种质感怪异的通道,活像是被吞进了什么怪兽的喉咙里,又像是……再一次艰难地出生。
他落入了某个温暖又安静的地方。
安静,但并不平静,仿佛有暗流盘旋不定,等着将他彻底吞噬,却总好过外面那疯狂的地狱。
有好一会儿,他只是瘫在那里,像团离了水的海蜇,缩成黏糊糊软塌塌的一团,意识里一片空白,却也没有什么真的来吞掉他,反而有什么相当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戳了他一下。
他依旧一动不动——他实在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如一滩水渗进泥土般,整个人向着混沌与虚无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
“……泰瑞。”
有个声音软软地钻进他的灵魂里:
“你得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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