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伴随着雷霆下了整整一夜,可依旧冲不散空气中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宁渊恍若失重坠落一般惊醒,他猛地睁开双眼,心有余悸的喘着大气。
“我还没死?”
新鲜的泥土映出了他整个人的轮廓,不过很快就被雨水冲刷掉,他闭眼仔细的嗅了嗅周围,淡淡的血腥味钻进了他的口鼻。
宁渊心中“咯噔”一下,预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赶到驻扎营地时,除了那些尚未拆除的帐篷,就只剩下无数干瘪如丧尸的尸体,他一个个的翻找着,神情恍惚。
先是北王,他的头颅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爆开,但是从穿着上可以辨认出,北王是先天大圆满的存在,放眼整个丰原,除了一些不出世的隐者外,他的战力绝对能够排进前十,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能够看作是丰原大世界的战力天花板,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凄惨的倒在了血泊中,毫无还手之力。
接着宁渊找到了斗将,看到斗将时,他整个人气血“轰”的一声炸开,喷薄的怒意化作洪流,汹涌不绝。一身精血消失无踪,身躯干瘪如枯老的干藤,只能勉强看出人形,一股凉意直冲颅顶,他几欲疯魔。
最后是一群跟他患难与共的战友,即便身形缩水了一半有余,但宁渊还是一个个的找到了他们,看着身前这些人的身影,他的记忆逐渐回到了十年间一起喝酒,一起泡妞,一起战斗以及一起锻炼的画面,明明一天前他们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一时间难以接受,相处十年的斗将,一批患难与共的战友,最终却没能死在他们渴望战死的疆场,反而憋屈的沦为了某种怪物的血食,这让宁渊出离暴怒。
可宁渊无力阻止,这里是记忆世界,一切的结果皆有定数,他能做的,只有找到幻魔秃鹫设立的五座祭坛方位,才能终结这一切。
收拾好心情,宁渊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用来给这三千多名将士安葬,一座座坟塚立起在荒芜的小镇中。
这一天,最后一个将士的坟塚立起,宁渊站在小镇前,看着眼前一座座凸起的土山,重重一拜,随后转身离去。
他必须要去做点什么了,他很清楚,自己每耽搁一天,就会多出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宁渊本打算前往西域,可他转念一想,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此时此刻,他信不过任何人,十年的时间使他清楚的了解一件事情,四位称王的人实力是是多么的恐怖,即便是同样处于先天境界,一个北王就能抵上百十位斗将,所以在丰原世界里,境界的分层大到几乎不可逾越,这也就代表着,想要碾杀一位同境界的武者,除了拥有比他更加强大的实力外,再无他法。
而丰原国境内,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丰武帝外,现今可能拥有这等可怕实力的人,只剩下西王,宁渊无法排除西王的嫌疑,所以他只能打消前去西域的念头。
北域也去不得,东南北三域绝对已经收到三王陨落的消息,群情激愤下,却突然冒出了一个苟活的人,于情于理都让人无法信服,可叹这偌大的丰原国,如今已经没有了宁渊的一席之地。
更何况,乱世之中,又有谁能真的安居乐业。
三王陨落,三域势必乱起,丰武帝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渊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已经拥有滔天权势,冠绝武力的帝王,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
寿元?先天武者拥有寿元五千载,帝王家由于受到龙脉护佑,寿元可达万载,就算正在进行天人五衰,只要安然度过,就能继续延寿千载,他没理由放着大好的江山不要。
然后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丰原国的乱象已经无法阻挡,包含西域在内的四域,势必要向中域发起可怕的挑战,到那个时候,整个丰原国将沦为一片人间地狱。
“我必须得去中域一趟!”
常年待在北域,使他对中域不甚了解,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放松,认为敌人只存在于边境之外的念头,使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国内的忧患,就好比北王近些年虽然总是对丰武帝做出的各种表现表达出强烈的不满,但却始终没有作为一般,他从心里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若是早些重视,及时派遣情报人员打探相关的消息,可能就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一念及此,宁渊不再耽搁,立即动身前往中域。
沿着林间的羊肠小道走了有半天的脚程,一座城镇出现在宁渊的视野中,隔着老远,他就看见高高围起的城楼上挂着暹洲两个烫金的大字,城门前还站着一队巡逻的士兵,各个身材魁梧,健硕如牛。
“不愧是大城,就连守卫都不一般。”
宁渊赞叹了一句,但在进城之前,他必须还得隐忍一段时间,军人对血气感知极为敏锐,虽然距离当日惨案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但那股缠绕的血腥味,在这群训练有素的军爷面前,还是异常明显的,他并不愿意跟这帮人起冲突。
于是,宁渊又在林间修整了一个月,这才动身。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宁渊时常能够听闻有关四大域的消息,据说就在三域王暴毙后,西域在第二天便宣布独立出丰原国,起号为酆,酆国全民激愤,声讨丰武帝的残暴和阴毒,可丰武帝却像是压根就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反应,这不经让宁渊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国内另立了一个国家,这样的大事竟然都不能让丰武帝关注,这从侧面表明了两件事情。
第一,酆国压根就提不起丰武帝的兴趣,他的心中压根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换言之,酆国在丰武帝的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掀不起大的风浪;第二,丰武帝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他需要这场战争,之所以不立即出兵讨伐,仅仅是因为这场战争波及的范围还不够大。
虽然只是猜测,但还是令人细思极恐,第一件事需要丰原国拥有极为强大的军事实力,可四王所在的四域常年面对异族入侵,手下将士都是经历过无数生死的,用刀尖上舔血都丝毫不为过,战斗力绝对不可小觑,中域想要在这方面超越四域,几乎不可能,那么唯一可能的情况就只有丰原国拥有能够掀桌子的强大单体武力,然而即便是先天大圆满,也不可能挡住成千上万的将士凝聚的军势,更何况这样的将士岂止成千上万。
第二件事其实已经现出端倪,从三千名将士精血尽失的情况来看,丰武帝手中一定掌握着某种邪物,能够吞噬人的气血,若非宁渊没有察觉到幻魔的气息,他甚至会觉得丰武帝手中一定藏有一枚幻魔的种子。
想来丰武帝肯定是得到了某种邪恶的功法,需要靠吞噬血气壮大自身,如此一来,大规模的战争导致的人员伤亡才能满足他现今的需求。
“可惜现在这种紧急时刻,丰原王都简直密不透风,想要进入王都城堪比登天,只能一步一步徐徐图之了。”
宁渊深吸一口气,将多余的想法暂且搁置,他现在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如何安稳的进入暹洲城,正大光明的进入肯定是不可行的,他身上没有暹洲城的证明,一旦被查到,在这种敏感时期,肯定是要被当做四域的奸细来看待的。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宁渊一筹莫展之际,一行身着土匪样貌的人出现在他眼前,更关键的是,他们身后的马车上,倒着一位衣衫华贵的壮汉,一根尖利的类似于蜘蛛腿的长矛刺穿了他的心口,显然是活不成了。
“大哥,咱为啥要把他冒死带出来?他身上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一旁驾车的小喽啰嘟囔道。
“别废话,你可真是鼠目寸光,你可知道此人是谁吗?”
“不就是丰原国新晋的统军吗?这谁不知道。”
“你还知道他是新晋的统军?我还真以为你傻呢!你想,他人虽然死了,但是他的身份还在吧,我们只要前去官爷那边,把情况一说,且不说他的家人会如何感谢我们,单是朝廷给的奖励,就足够咱们几辈子花的了,还有必要在这每日担惊受怕,饱一顿饥一顿?”
大哥满脸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可是大哥,万一他们把我们当做是杀害统军的凶手怎么办?那咱当真是百口莫辩啊。”
“呵呵呵,你还真敢说,麻烦你在说出这种话前先思考一下,咱要是有那实力,还会在这破林子里当山匪,去当个禁军教头不香吗?更何况,他身上还插着那大蜘蛛的爪子呢,他奶奶的,谁能想到那大蜘蛛那么凶残,他好歹也是一个后天炼血的强大武者,谁知道竟然只是几个照面就歇菜了,要不是突然响起的雷鸣把那蜘蛛怪给惊走了,咱们也势必要交代在那了!罢了罢了,不说了,赶紧领了钱完事,丰原国已经不太平了,我想着是不是该去四大边境线外看看了。”
……
宁渊听着二人的对话,喜从心来,既然是统军,那么接触到王都想必也是经常有的事情,而且还是新晋的,这样一来认识他的人大概率并不多,也降低了暴露的风险。
不过在伪装成统军之前,他对土匪口中那只能够轻松诛杀炼血后天武者的大蜘蛛产生了兴趣,不过与其说是对那只大蜘蛛产生兴趣,倒不如说他是对两人口中的一句话产生了兴趣。
很明显,最近一个月来,他从未听到过雷鸣响声,甚至于类似于雷鸣的动静都不曾感应过,那么惊走大蜘蛛的雷鸣声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宁渊没多想,他此刻只需化身正义的使者,让两个土匪乖乖带路就行了。
很快,在宁渊的威逼利诱之下,两个土匪心甘情愿的领着他来到了一片巨大的深坑边缘,从边缘垒砌的大量新土来看,那只蜘蛛怪大概率还在其中。
“前辈,我……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阴森的洞口传出风声呼啸的响动,吹得两人头皮发麻,他俩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上次大蜘蛛的凶残已经让二人彻底吓破了胆。
“这就想走了?宝物不要了?金钱不要了?权力不要了?”
三连灵魂拷问,让两人纠结的愣在了原地,他俩虽然是土匪,但也并非毫无优点,至少来说,二人十分遵守土匪的德行,只打劫不伤人,所以宁渊有点想要拉他俩一把的念头。
“想清楚了再决定!”
话没说完,宁渊就在二人惊骇的目光中一跃而下。
大概七八秒时间落地,昏暗的四周到处都粘连着残缺的蜘蛛网。
“看不出来啊,这个地方竟然这么大!”
宁渊血气上行,运作到瞳孔之中,使得即便是昏暗的环境下也能够清晰视物。
嗅了嗅空气,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混合在周围的环境中。
“这位新统军还真是可怜,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可谁能想到会栽在一只成了精的妖身上。”
宁渊已经可以大致确定眼前巢穴的主人是一只成精的蜘蛛妖,万兽得灵而成妖,一旦成妖,那么就相当于先天武者的层次,至于到了哪一个层次,这需要一探究竟方知。
实际上宁渊已经对丰原国的修炼体系产生了一些猜测,这也是他足足十八年没能遇到记忆世界主角李秋山的原因。
只是猜测尚没有根据,所以他需要验证,这只蜘蛛妖巢**便可能存在着蛛丝马迹。
瞪大着发光的瞳孔,宁渊小心翼翼的朝着风涌动的方向前进,前行了大概一百米左右,这里的地面上已经开始出现大量猎物被拖拽的痕迹,可很明显,几乎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再往前走了大概一百米,这一次的画面,即便是宁渊都感觉到不适。
到处是堆积的尸骨,白皑皑的尸骨上有些还沾染着滴血的血肉,大量的断肢散落一地,令人作呕,这里应该就是大蜘蛛进食的地方,洞穴顶部,还用蛛丝悬挂着密密麻麻的茧状物,看上去应该是储备粮食。
可惜宁渊已经察觉不到任何生机,突然,毫无征兆的,洞穴的深处忽然传出了一阵雷霆的响声,如同战鼓轰响,震的人气血翻滚,奔腾欲发。
随即,一声凄厉无比的蜘蛛嘶鸣声在洞中炸开,那声音尖锐刺耳,差点刺穿宁渊耳膜。
“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他多想,巢穴地面陡然剧烈震动起来,声势之大骇人听闻,无数的茧互相撞击,“噗呲噗呲”的撞成血沫,血液沾染了地面和岩壁,浓重的血腥味让宁渊险些呕吐。
强行压制着肺部的不适,宁渊屏住呼吸,选择了继续深入,他有一种预感,洞穴最深处隐藏的秘密,绝对会超乎他的想象。
又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光,那里应该就是洞穴的尽头。
果不其然,当一阵刺目的光线过后,宁渊睁眼,看到了一座空旷宽广的地下空室。
大蜘蛛正无力的趴在地上,狰狞的八爪撑开,像极了一只煮熟了的螃蟹,但这并不意味着宁渊能够占到任何便宜。
他在蜘蛛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可怕气息,这股气息大致与北王相似,但奇怪的是,其中似乎暗藏着另外一种力量。
“是妖力吗?”
宁渊不太敢确定,但如果真是妖力,那么他几乎就可以断定丰武帝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
他决定继续观望一阵。
半晌后,大蜘蛛逐渐恢复了元气,它缓缓起身,巨大的体型堪比巨象,它每走一步,地面就会塌陷一分,而此刻它行走的方向正是宁渊躲藏的这边。
死亡的威胁一步一步靠近,宁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在这只成妖的大蜘蛛面前,他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就好比他在北王面前一般,境界上的巨大差异,并非天赋可以填补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大蜘蛛忽略掉他。
然而随着蜘蛛妖的不断逼近,宁渊开始感觉到不正常,这只蜘蛛妖看似强横无比,周身气血如狂涛一般奔涌,但似乎难以控制,换言之,蜘蛛妖貌似是被强行催化诞生的产物,它压根无法掌控住这股可怕的力量。
它很痛苦。
一道道恐怖的伤口时不时的崩开,血液四溅,它的肉身根本承载不住狂暴到极致的血气,就像是一个已经超负荷却仍旧不停加气的气球,难怪它要不停的伤人和周围的动物,只有大量的进食才能暂时压制住不断充溢的气血。
“轰!”
“轰!”
当雷鸣声响起的刹那,宁渊瞳孔一缩,他分明看到蜘蛛妖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那是面对死亡时才会出现的真正的恐惧,轰鸣的雷声激荡气血,壮大着气血,但对于此刻的蜘蛛妖而言,这就是致命的毒药,是催命的魔音。
“背后有人在操控着这一切。”
宁渊看向雷鸣声响起的地方,那是一汪血池,血池的底部在震动,显然放着某种物品,再看蜘蛛妖,它神色挣扎,却不得不转向去往血池那边,按照它目前的状态,只怕很快就要爆体而亡。
“要不要出手?”
此时的宁渊陷入了纠结,一旦出手,就意味着很大的可能会暴露自己,蜘蛛妖显然只是一个试验品,背后一定会有人来探查这一切,但若是不出手,这只蜘蛛妖一定会爆体,一只超越先天的妖自爆,那威力足以瞬间将方圆百里之地炸成废墟,不止是宁渊逃不掉,就连暹洲城也将受到波及,会有无数无辜的人遭此横祸。
“娘希匹的,这是箭在弦上,身不由己啊!”
决定好以后,宁渊当即蹿了出去,蜘蛛妖正拖动着强大却虚弱的躯壳朝着血池缓缓靠近。
“不要再靠近了,你会死的。”
宁渊站在蜘蛛妖面前,他相信成妖以后,这只大蜘蛛便拥有了灵智,它很清楚自己在讲些什么,可那股雷音似乎具备某种魔力,依旧在不断的蛊惑着大蜘蛛。
深吸一口气,宁渊捡起地上的一柄钢刀,既然大蜘蛛无法抵抗自己对雷音血池的诱惑,那么就只能靠武力来强行留下它了。
宁渊不敢大意,一出手便是全力,先天武者的气血沸腾,猩红的血气蒸腾着水雾,朝着大蜘蛛的腹足砍去。
刀招大开大合,洞穴回响金属撞击的清脆响声,然而宁渊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全力竟然都无法破开大蜘蛛的防御,反倒是自己的钢刀上,豁口一处接着一处。
“好家伙,哪怕是北王,都没有这么恐怖的防御力吧。”
宁渊咽了口唾沫,脚上动作却没有停下,他原本是不想攻击大蜘蛛脆弱的眼睛和腹部的,但是按照这种情况看,除了这两处外,他根本什么都破不开。
“毁掉……那块石头!毁掉……血池里的……那块石头!”
就在宁渊打算继续进攻时,他的脑海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来不及震惊,宁渊转身便挥出一刀,凌厉的刀气化作巨型刀影,在一声尖锐的哀嚎声中,雷音顿时消失。
大蜘蛛脱力的倒在地上,为了抵抗诡异雷音,它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量,此时更是出气多,进气少,大量的血液从身体各处涌出,地面很快就汇聚出一小滩血河。
宁渊勉强能够站直身子,他手上的钢刀也在最后一击中粉碎,他踉跄的走到大蜘蛛身边,掏出身上携带的全部疗伤药,囫囵般的给大蜘蛛吞服下去,然后立刻盘膝打坐,加紧一分一秒的时间恢复体力。
血池底部的东西被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前来调查,以他目前的状态绝不可能是来者的对手,所以他需要大蜘蛛的帮助,他虽然有着不死天赋,但这具身体暂时还不能舍弃,他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