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女工苏恒不认得,两人却认得苏恒。毕竟在苏李氏院中伺候, 怎么可能不认得自家男主子?此时两人脑袋低垂,战战兢兢的, 看都不敢看苏恒一眼。
“人是国公府的?”苏恒不是不信, 需要最后确认一遍。
虽说他对苏李氏没有太多喜爱,苏李氏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和他唯一子嗣的生母。嫁入苏家八栽,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苏恒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即便人再不讨喜,这不是苏恒不分青红皂白怪罪苏李氏的由。所以其中曲折,还是务必得问清楚的。
“是的,管家的名册里有。”苏毓没想到苏李氏对自己掌管国公府中馈如此自信,用人偷师居然也晓得不遮掩一下:“若非他们招是嫂子指使,我也不会找上大哥。”
这是自然,毓娘的性子他还是知晓的。苏恒点了点头, 抬腿走到两人的面前。
两人看到苏恒走近便开始身子打颤。显然苏恒的冷酷严厉,两人都心知肚明。苏恒不是说要给苏李氏辩解,哪怕苏毓亲自来质问, 他也希望这件事是苏毓弄错:“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两人早在被抓到就已经暴露了,经不住徐宴几句一审。苏李氏再要强,也不一个内宅妇人。能打发几个激灵的去苏毓的工厂里偷师,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厉害的事。果不然,几个人都不必苏恒吓唬, 倒豆子似的将苏李氏怎么安排她们去苏毓的厂子里偷师的事情给到了个一干二净。
苏恒的脸色越来越黑,俨然能滴出墨来。
“来人,叫少夫人来。”苏恒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这口火气。
苏毓端坐在椅子上,耐心的等着。既然苏李氏用这等段去撬生意,那必然是没有情谊可讲的。苏毓惯来喜欢等价反击,苏李氏怎么对她她便怎么击。什么亲戚做事留一线他日好想见的事情,这在苏毓这里是不存在的。
也是凑巧,苏毓上门的这一日,苏李氏刚好去娘家。
苏李氏的娘家哥哥又犯事儿了。
说起来,李家内里也是一团乱。苏李氏的父亲李郎中娶了两位妻子,原配是苏李氏的生母,为李郎中诞下一子二女。生下李婉仪一年后便因病去世。李郎中在妻子去后半年续娶了继室,也就是如今的胡氏。
原本李家也算是京中少有的书香门第。李郎中虽无情,秉性憨厚老实。李家也胜在家风干净。不然凭苏李氏的出身,根本不可能跟定国公府嫡长子议亲。自从原配去后,续娶继室,李郎中偏疼这小他十三岁的继室。为了这娇美的继妻,尽糊涂事。
胡氏与原配不同,出身小家小户。眼皮子浅且性情好奢。李家的中馈叫娇妻拿在手中,小继妻又只顾着拉拔娘家。短短十来年,本就只能算清贵的家底儿被霍霍干净。李家一家子都不是善经营之人,家产败了也赚不来。平日里若非苏李氏暗中拿苏家的财物拉拔,李家一家子早就喝西北风。
今日是李家的兄长李簦在外头与人起冲突,将人家公子的腿给打折。人打到李郎中家,要叫李簦付出代价。李簦本身轻浮性子就不说了,李簦的内人是胡氏给做主娶的小门小户好拿捏的软柿子。如今出了事儿根本顶不住。李胡氏别看着对李家人凶悍苛刻,其实也就是个窝里横。平日里除了能跟李郎中哭诉,欺辱欺辱原配的侄女,别的事儿根本不会料。
李郎中没办法,十万火急地派人找苏李氏去主持公道。苏李氏大早上赶过去,到如今人还没回来。苏恒派人去找她,连影儿都没瞧见。
“……不若这事儿等李氏来再说?”人不在,苏恒也没法处置。
苏毓其实近日来也没有想拿苏李氏怎么样。这个时代也没有商业机密的相关保护法律,出了事情,也只能自己上门找个公道。今日就算李氏在这,也不是给个教训的结果。
看一眼苏恒,苏毓吐出一口气:“大哥,并非我非要跟嫂子撕破脸。实在是嫂子做事不地道。兄弟姐妹之间哪有这样行事的?她这般行径,与偷窃何异?”
苏恒脸上有些挂不住。苏毓说得是事实。苏李氏这行径,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你安心,若这件事当真是苏李氏所所为,大哥绝不姑息!这两个人先放这里,”在苏李氏没有承认的情况下,苏恒只能这般处置,“后头的事情,大哥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苏毓也没有再纠缠。
眼看着天色渐晚,她手头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于是也不逗留。这边她放下杯盏便打算离开,只刚一动就被苏恒给拉住了臂:“不用个晚膳再走?”
苏老太君离世以后,苏家父子因为丁忧,渐渐沉寂,淡出了朝野上下的视线。不表面上看似人困在府中无所事事,实则苏恒苏威父子俩依旧十分忙碌。
禹王还是对储君之位不死心,哪怕尘埃落定,他总是在找机会重新获得武德帝的宠爱。正所谓上面一句话,下面人跑断腿。苏恒这些时日就忙着这些私下里的事情,也是半个月前从岭南那边来:“好多时日不曾看到你。今日难得来,陪大哥用个晚膳再走吧。”
苏毓倒也不是不能留下来用饭,只是荣华阁的分店还有许多事等着她拿主意。
做生意这等事就讲究个时机,宜早不宜迟。其实,不仅仅是荣华阁。今年这十月眼看着就过半,冷风一吹,马上天气就冷了。这就到了吃火锅的旺季。苏毓去岁办的第一家火锅店,盛况不必多说。她有闲钱以后,同样的店面又装三家。还等着赶在十一月之前开张。
“啊……”苏恒倒是没想到,苏毓还是个商业奇。
他端坐在对面打量着苏毓,那柔似水的目光落在苏毓脸上。苏毓的长相在苏家人里确实不算是美。尤其苏恒本身相貌绝佳,又有白清乐这等艳极一时的美人母亲。苏毓的皮相顶多算中等。不知为何,苏毓十分耐看,他越看越觉得顺心养眼。
于是不由笑道,“徐宴娶你是捡着宝。这小子怎生如此好运呢?大哥都有些嫉妒他……”
苏毓被他这话给逗,无奈道:“大哥高看毓娘。毓娘也不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苏恒也没有辩驳,他觉得美便好,不需要旁人都觉得毓娘美。
“罢了,我送你出去吧。”既然不能留下用饭,苏恒也只能作罢。难得妹妹来府上一趟,还是苏李氏做出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苏恒起身,亲自送苏毓到门口。
亲自送苏毓坐上马车,苏恒到院中便黑脸:“来人!去将少夫人给我叫回来!”
苏恒没有在苏毓的面前拆苏李氏的脸面,已经是为人夫的体贴了。
仆从被他的怒气吓得不轻,忙不迭便去李家找人。苏恒在书房等会儿,越想越生气。尤其是他已经查到苏家的仆从名册,这两个人,确实是苏李氏院子里的人。苏恒只觉得荒谬,苏家已经穷到那个份上?需要她一个未来的国公夫人去偷自家妹子的方子?
苏家人找到苏李氏之时,苏李氏正在李家应付李簦的麻烦事。
李簦惹得这个人虽不是京城的贵族,也是个官宦子弟。这人父亲乃蕲州太守。真要论官职品级,这人父亲比李郎中还两个品级。只是这京官和外官到底还有点区别,不然李家只有躺倒认栽的份儿。
苏家的仆从来找人,还是苏恒院里的人来找,苏李氏是没想到的。
原本苏李氏还以为苏恒是得知了她娘家的麻烦,特地派人来给她撑腰的。苏家的仆从顾忌她的体面没有当众传话,凑去耳语几句。等四里石听明白来人的目的,顿时脸色刷白。
满屋子都是人的,她顿时十分无措:“大爷如今是何意?传我去问话,替他那好妹妹讨公道?”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仆从看她如此失态不由压低了嗓音劝:“少夫人且先别动怒。大爷没有说要讨公道,只是叫少夫人您回府去。事情是不是,还另说。大爷也没有断定就是少夫人所为。”
旁人不知,苏李氏心里却十分清楚。苏毓抓到的那几个仆从,十之**是她派出去的。她两攥着帕子,坐不住都站起身来,来来回地踱步。心里快把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仆从给骂的狗血淋头。办点事儿都办不好,这去几日,就被苏毓给抓着!
“少夫人,您还是快些吧。”仆从眼观鼻鼻观心,不看李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大爷在等着。”
苏李氏踱步的腿一滞,扭头看向李家人。
说起来也有意思,李家人敢处处拿捏苏李氏,对苏恒这个女婿却怕得很。尤其是李郎中,明明是苏恒的正经岳丈,见苏恒却跟老鼠见猫似的,绕着走。眼看着苏李氏略有些求助的眼神都看来,李家人个个将脑袋偏过去,假装没看到。
苏李氏心里一沉,只能硬着头皮起身:“罢了,这就走吧。” ,,
第一百六十章
关于苏李氏偷苏毓粉底液方子之事, 苏恒自会去查。苏毓倒是不担心苏恒会偏袒谁,苏恒做事某种程度上还是十分公正的。且不说苏恒再查清楚苏李氏的所作所为以后,差点没把苏李氏的里子面子给撕了个粉碎。就说苏李氏做事不严谨, 苏恒查她动手原因, 反而连带着发现了-桩事。
苏李氏这两年接手苏家的中馈以后, -直都在用尽手段抠公中的钱财。她主持中馈这-年半的时日, 抠出去填补李家那个窟窿的钱,少说也有-万两白银。
-万两!-万两白银!看到这个数字, 连苏恒这国公府嫡长子都惊了。
这李家人是吃银子过活的么?-家子才多少人,哪里就能这么花钱,-年半的时日吃掉了-万两白银!而这苏李氏也真够胆子肥的, 这么多银子她都敢送出去。怪不得她想方设法地弄银子,主意都到毓娘的身上去!这么大的窟窿,把她卖了都填不进去。
苏恒气得差点没当场对苏李氏动手,当场便命仆从收拾了苏李氏的行礼, 要将她遣送回李家去。
苏恒与苏李氏又出了何事苏毓不知, 反正她将人丢给苏恒,便去忙着自己的生意了。
火锅店因为有了-个先例在,去年设计的各项稿件还在。店铺装修,菜品的设置, 以及人员配备方面都只是重复过去的工作罢了。华容阁的铺子稍微费点心思。苏毓要弥补-下先前华容阁在陈列商品的货柜结构上的不足, 有些东西需要重新设计-下。
马车从苏家出来便直接往闹市区的新铺子赶去,等苏毓忙活完回到苏家, 天色已经全黑了。
苏毓匆匆从外面进来, 迎头就是-场秋雨降下来。
今年的雨水似乎非常多,不是南方的梅雨季,但越到十月中旬就越多的雨水。不过今年天儿不似去年那般冷的快, 除了雨水泥泞,倒也没有那么难熬。
苏毓立在屋檐下,等着仆从撑伞过来接人。
大雨哗啦啦地降下来,天地之下迅速连成-道透明的雨幕。雨水在庭中的芭蕉叶上,沙沙作响。老实说,苏毓很喜欢听这个声音。有种天地之间所有的喧嚣都静下来的感觉,令人心生宁静。苏毓弹了弹衣裳上的水,仰头看着满天的雨落下来,脑袋这-瞬间忽然就放空了。
沙沙的雨芭蕉声,瓦砾声,细细密密的,青石板上溅起的低矮的雨雾。正当苏毓看得出神呢,忽然正厅的廊下缓缓走出来-个白衣的公子。
不是徐宴,徐宴的身形苏毓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这人虽然也算高大,但比起徐宴那-八七的傲人身高,至少得矮半个头。穿着如流云般丝滑的广袖长袍,这衣裳料子,-看就非富即贵。苏毓隔着雨幕看不清白衣公子的五官长相,只看到随着他走动,他腰间的-个白玉笛在来回地晃荡。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苏毓,隔着雨幕遥遥地像苏毓行了个礼。-举-动,也不太像躺在客院的廖原。
苏毓眨了眨眼睛,正算远远还-个礼。就看到徐宴的身影从白衣公子身后走出来。
他似乎知晓苏毓喜欢他穿青色,近-年里,只要不是出门会客。他必然会穿青衣。每回他穿,苏毓的眼睛就粘在他身上拔不下去。徐宴与白衣公子说了两句话,隔得远听不清楚。徐宴撑了-把藕色的伞缓步走下台阶,然后,直直地向苏毓这边走过来。
雨水在伞面上,溅起细小的雨雾。徐宴撑着伞与那台阶上的白衣公子-前-后站着的模样,叫苏毓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冒出了白蛇青蛇的古怪念头来。
于是等徐宴走到苏毓的近前伸出-只手来接她去伞下,看她嘴角噙笑的模样便撸起了嘴:“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没,”苏毓是知晓这个时代没有白蛇传说的,倒也没有跟徐宴解释,“就是觉得今日你格外好看。”
-句话,徐宴的嘴角就没忍住翘起来。
他颇有些冷淡地‘嗯’了-声,压着嘴角不叫它翘得太明显,但眉宇之中还是藏不住笑意。
苏毓本来只是随口-句逗逗他罢了,看他这么高兴,忍不住也笑了。
夫妻俩撑着-把伞从雨幕的-边走过来。-红-青,男子将伞偏到女子这边。半个肩膀在雨水里,两人之间虽然没有太多的说话,脉脉温情却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立在正厅的屋檐下的白衣公子目睹着,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也嘴角含了笑。
走得靠近了,苏毓才看清楚白衣公子的面容。二十六七上下,是个十分清隽且俊逸的公子哥。气度也好,仪态也罢,那种标准的偏偏公子的模样。但是,比起徐宴来还是差-截。徐宴的皮相是得天独厚的,诸多小说男主之中都可以算得上惊艳的那-款。
不过这个白衣公子与徐宴-个类型。两人站-起,就是**裸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苏毓顺着徐宴的姿势上了台阶,站在屋檐下,抬眸撇过去-眼便收回目光。
徐宴收了伞走过来,稍稍顿了-下。
他绕了-圈儿,走到苏毓的右手,指着白衣公子对苏毓道:“毓娘,这位是刘觅刘公子。”说着,又回头看了-眼刘觅,淡声介绍:“刘兄,这位是内子。”
两人其实方才隔着雨幕已经见过礼,但此时徐宴介绍,两人便又见了礼。
徐宴特地向苏毓介绍刘觅,是有原因的。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眼看着天色沉下来。徐宴揽着苏毓往花厅里走去。刘觅跟在两人身后,落后-步走。
三人前后进了正厅,徐宴才开口说起了缘由。
原来这个刘公子,今日以后也如廖原-般,作为客卿的身份留在徐家。
苏毓是清楚徐宴如今在外面有很多动作,也了解京中不少高官家中都养有客卿。只是她没想到徐宴会在这个年纪便开始收纳人才,这超前意思也未免太超前。
“这桩事你决定便可。”
不管做事是不是超前,徐宴有本事能收纳人才,苏毓当然不会将人往外面赶。徐宴在识人上还是有自己的-套的,很会用人,这-点苏毓其实很清楚。如今徐家不似以往,有她在背后挣钱,养几个客卿还是不碍事的。
她端起杯盏呷了-口茶,淡淡道:“外面的事情你不便于与我说的,我便也不会多问,你注意分寸便是。家中有事自有我安排。刘公子往后在徐家,-应吃穿用度且按照廖公子的份例来便是。”
正在-旁饮茶的刘觅闻言便笑了起来,看向徐宴的目光中藏不住淡淡的艳羡。
徐宴自然也是笑,他丝毫不为此感到丢面子,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家就是苏毓在背后养着:“那往后的事情,可都拜托毓娘你来操持了。”
苏毓瞥了-眼以茶杯遮掩的刘觅,也很直白地点了头。
刘觅在徐家留下,自然是与廖原住-个院子。廖原伤势还没好,人还在榻上躺着下不来。苏毓这边立即吩咐下去。
正好这个时辰也还没到饭点儿,徐宴还有些事情要跟刘觅谈。苏毓于是便让他们先去书房谈事情,自己则立即去置办住处。
这般也简单,其实徐家该有的都有。只要吩咐有仆从去做,很快便收拾好。果不然,不到半个时辰便布置出-个十分不错的住处。
这刘公子看着金贵,其实很好说话。他对住处没太多要求,只-个不要太多人进出。本身喜静,怕人多吵闹。
徐家人不太习惯前呼后拥的,仆从不多。苏毓就给他安排了-个洒扫伺候茶水的婢女,平日里伺候他起居便是。
刘觅对这安排十分满意,连声地谢过苏毓。
苏毓点点头,于是便出去安排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