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镜花水月
不要惊醒梦游的人。
——题记
…………
海圆历1517年,这年对整个海军本部来说,都是相当难以定义的一年。
暮夏入秋开始直到初冬,当中几个月马林弗德海军本部都处于一种绷紧状态,自鬼蜘蛛中将麾下中校尤利尔死亡引发的海军内部整顿,就发生在这段时间。
一直到行动收网,相关人员全数定罪,这场名为‘大扫除’的事件才经由内部文件通报给各部门将官知晓。
事件开端是海军本部中校死亡案件,调查过程中逐渐揭露的却是令人瞪目结舌的黑暗。
本部中校尤利尔利用自身优势欺骗无知女人落入陷阱,进而迫使她们以婚姻形势潜伏在每个预订目标身边,套取海军情报,导致海军行动失败,事后杀死那些可怜女人,吞没阵亡将士抚恤金。
外表道貌岸然的尤利尔中校一方面将行动机密卖给外界敌对阵营,一方面等待泄密导致战败目标死亡,再经由那些女人骗取抚恤金。
最后,那男人更与部分道德败坏的将官勾结,将战死沙场的士兵与低级军官的功劳,出卖给贪生怕死又耽于权势之辈。
每场战役结束,整理战死人员名录时,尤利尔及其同谋们私下用付出金钱之人替换殉职士兵成为功臣,导致原本的英雄死后无法得到应得荣誉。
尤利尔一众人其所作所为侮辱了整个海军阵营,更侮辱他们最初坚持的正义。
罪无可恕。
…………
事实上,包括战国元帅在内,海军高层们都有所察觉,大海贼时代开启二十年,直到如今,海军阵营外表一派风光,内里却渐渐**横生。
经由力量决定的权力笼罩下,上方松弛往往会导致连锁效应,海军规则定下的体制表面看似异常纯洁,军人犯错将得到铁腕式裁决,而一旦震慑减弱,或者一旦掌控者失衡,绝对强权的阴暗面会迅速蔓延,甚至比起其它阵营更加没有底线。
所谓盛极必衰,所谓光影随行。
海军本部高级将领,每一位都深知这一点,毕竟都不是蠢货。
只是大概没有谁想到,所谓‘衰败’居然发生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并且早几年已经开始,是什么蒙蔽他们的眼睛,导致他们失察?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却足够引发所有将领的深思。
或许正如卷宗首页战国元帅的批阅语所写:
欲/望膨胀导致信念削弱,自律松懈带来道德崩坏,守护者的堕落,其破坏力与后果比任何敌人都严重。
海军的存在是海贼的制裁之锁,而士兵心中的‘正义’,则是悬在将领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那天,黄猿暂时卸掉大将身份,以波鲁萨利诺的名义去送别朋友。
海军本部高级参谋亚力士,也是此次清洗行动中涉案军衔最高的将领,波鲁萨利诺和萨卡斯基当年军校同期学员,到如今活着寥寥无几的同窗,之一。
…………
那天判决结果定案,波鲁萨利诺听说亚力士在‘关押于深海大监狱’和‘秘密处决’两种刑罚之间选择后者,作为当年同窗他决定去见对方最后一面。
马林弗德海军本部鲜少人知晓的地下牢狱,亚力士关押在最深处那间牢房,作为涉案军衔最高犯人,他得到应有惩罚后,其他人将根据罪行轻重裁决押往监狱。
波鲁萨利诺进去时,亚力士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朱红漆盘,见到他倒也不惊讶只是端起白瓷酒盏,浅浅笑了笑,随后一饮而尽。
亮起空掉的酒盏,数十年的同窗神色从容,“是好酒,可惜不能敬你。”
波鲁萨利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对方,他明白亚力士的选择,作为海军被关押在深海大监狱,下场会比死还不如。
海军内部处决至少能给他一个体面,即使罪行在内部公布,却不会泄露到外界。
只是…波鲁萨利诺一直想不通,亚力士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亵/渎军人荣耀,侮辱他们肩负的正义。
亚力士与他当年同期入伍,他们一期那些人到如今所剩无几,可是活下来的每个都已经位高权重,波鲁萨利诺始终不明白,还有什么…值得亚力士选择背弃信念。
权力?野心?欲/望?
每一样不都已经得到满足了吗?
直到毒发亚力士都保持微笑,见朋友这样,波鲁萨利诺叹了口气,却也不准备追问,他知道,时至如今说什么都太迟。
后悔莫及也好,毫无悔意也罢,此时此刻都于事无补。
这样下场是亚力士应得的,量刑轻重不会因为罪人是否忏悔而改变初衷,审判天平另一端放的是其罪行导致的恶果。
幽深的牢房里安静得只有垂死之人的**,波鲁萨利诺不愿意目睹朋友断气原本打算返身离开,身形微动却听得亚力士忽然开始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一次败在那女人手上,我死而无憾了呢~”
无法支撑倒落在地,仰躺的那人断断续续笑着,胸膛剧烈起伏,心跳渐渐归于平静。
良久,波鲁萨利诺闭了闭眼睛,将叹息含在嘴角。
…………
那天晚上,波鲁萨利诺又一次梦见从前。
他梦见当年烈日骄阳下的马林弗德,梦见他们年少轻狂,梦见千岁百岁。
或许是亚力士的死亡引发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想象,时隔二十七年,波鲁萨利诺居然梦见千岁百岁死亡那一幕。
他梦见曾经看到的档案描述的景象,千岁百岁化作一只巨大黑色雀鸟,背后双翼舒展遮天蔽日,她冲上云宵又俯冲而下,最终幻为一片火海。
墨黑羽毛漫无边际飞扬,所过之处飞灰湮灭,如地狱业火焚烧。
波鲁萨利诺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末世般的景象,可即便是梦境他也深知,自己不可能目睹黑色的地狱火海。
二十七年前,千岁百岁死亡时他在千里之外,这么多年想起就痛入骨髓,他甚至不愿意踏足赤土大陆,为的也是那片土地是她葬身之处。
近些年他已经很少梦见她,或许是归于平静了吧?他如今坐在海军大将位置上,唯一的目的是守着心中信念。
直到阵亡,直到闭上眼睛,届时,死亡会让他和她重逢。
…………
亚力士葬在马林弗德,并未归入海军墓园,而是在一处荒僻位置,而随着他死亡,海军本部清洗行动终于尘埃落定。
待得最后一名涉案军人押送监狱,所有档案封存如机要室,战国元帅宣布历时两个月海军本部封锁结束,宵禁与战时状态解除,一切重新归入正轨。
马林弗德解禁后,接着是紧锣密鼓打击海贼行动。
因此番行动而停滞的战略计划重新启动,各处驻军开始更迭,中将们依据上一年军事计划依次出航。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波鲁萨利诺渐渐发现自己似乎出了点问题。
开始是他每夜每夜坐立不安,华灯初上后他会下意识打理自己,穿上最合适的衣衫,用上发蜡,金质领带夹,宝石袖扣,每样都必须恰到好处,像个赴约的小伙子,忐忑不安又心怀喜悦。
只是,每每临到出门,波鲁萨利诺又会忽然醒悟。
他早已经没了寻欢作乐的念头,近些年清心寡欲,除非状态实在不对才会随便找个女人,平日里除了办公室,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马林弗德居所,他连找人喝酒都很少。
象最近每天夜里这样,想外出的迫切心情不是欲壑难填,而是…血脉里充斥着不知名酸软甜蜜的期盼。
波鲁萨利诺无法分辨自己的感觉究竟所谓何来,早在千岁百岁死去开始,他就失去那种心跳不已的本能。
夜里梦游一样想出去却毫无目标,醒悟之后他就意兴阑珊,入睡了总梦见千岁百岁灰飞烟灭的场景,他在咫尺间援手不及,惊醒就睁着眼睛到天亮。
每夜每夜如是反复,折磨得他辗转不安。
而随着时间过去,渐渐的,那幅天与地漆黑一片的末日场景多出些别样色彩。
他看见尸骨遍地残垣断墙是马林弗德最靠外海的广场。
他看到梦里千岁百岁收拢的羽翼下方藏着一个人,看到风卷着火焰烧尽她的身躯,看到她半仰的脸,眉宇间怨恨入骨。
那些片段零零碎碎毫无头绪,最后无一例外都是他救不到她。
波鲁萨利诺不信鬼神,连续做了半个月相似梦境之后,他开始考虑自己的精神是不是终于出了问题。
或许是被思念折磨到发了疯?也或许是…他的人生接近终点?
听说人死之前或莫名其妙出现预兆,波鲁萨利诺以为千岁百岁的梦是她给他的…邀请。
她孤零零在亡者世界里寂寞了吧?所以想带他走?
这样一想,波鲁萨利诺又有些高兴,他甚至悄悄去写了遗嘱。
…………
冬至这天,得到死亡预感而火速处理好身后事,黄猿大将表示心情很愉快,临下班前碰见青雉的时候,他也就顺便开口请同僚回家小酌一番。
算是提前道别吧?当时波鲁萨利诺是这样想。
迎面撞上的青雉很爽快答应下来,两人慢吞吞地散步,晃回居所一路上,波鲁萨利诺从库赞不住拿眼角斜觑的古怪行为里察觉到,这同事根本是特意来找他,而不是原以为碰巧撞到那么简单。
波鲁萨利诺一时也没想起库赞找他究竟是为什么,因为他这同僚今天才刚回到马林弗德,上午他还听闻战国元帅怒意勃发的把青雉大将拍飞出去。
原因嚒~不外出青雉又散步散到不知所踪。
打从海军本部解禁,青雉库赞就招呼不打骑着自行车外出,一走一个月,任性得简直和卡普中将不相上下。
只是卡普中将到今天还在伟大航道上,乘军舰追着近段时间声名鹊起的新人海贼打得没完没了,战国元帅有气没地方出,不凑巧回来的库赞就负担了两人的怒气。
至于青雉…进了家门,招呼同僚坐下的黄猿,只在心里闷笑。
青雉库赞那点心思瞒得不错,可也不是天衣无缝,至少三位大将其他两位都心知肚明,更别提战国元帅和卡普中将。
他们数十年共事,有些事知道归知道却也不会干预。
即使库赞为着奥哈拉那丫头私下里…
嘛~想了想,心底微微一哂,摇了摇头,波鲁萨利诺随手抛了瓶酒给坐在沙发上神色略显古怪的同僚,却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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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手中整瓶酒下肚,库赞放下空掉的瓶子,浅浅吁一口气,懒洋洋靠躺在沙发上,与随性姿态相反的是,面色变得严肃。
波鲁萨利诺跟着放下酒瓶,哑声问道,“耶~能有什么事叫你这样为难?”
闻言,青雉库赞抬手从衣裳内襟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抛出,下巴抬了抬,“有人拿这个和我交换一件事的答案。”
接下抛到眼前之物,垂下眼帘扫了眼,波鲁萨利诺挑了挑眉梢,“耶~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你答应交换情报了?”
指尖拈着这东西是一个薄薄纸胜,波鲁萨利诺将它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却不急着拆开,反而接着问道,“什么事呢?”
青雉库赞抬起眼睛,对上波鲁萨利诺的视线,良久才涩涩的回道,“她问我那个八音盒上边刻的是不是古代文字。”
“她?”片刻的怔忡过后,波鲁萨利诺很快醒悟过来,还能有谁呢?能让青雉库赞答应交换那种要命情报,除了妮可.罗宾…还会有谁这么大面子。
得到答案,波鲁萨利诺倒也没有针对青雉的行为说些什么,静静看了同僚一会儿复又垂下眼帘,慢慢地展开手中的纸胜。
…………
薄薄一张纸上画着一幅画…
瞬间,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攥紧,随后脑中轰然作响,无数纷乱画面狂乱飞卷,在意识海引爆。
无法承受如此巨大信息量,脑海被烧红针尖刺入一样搅得快要失去意识,波鲁萨利诺痛得整个人冷汗直冒,忍不住呻/吟一声,闭上眼睛,无法自控地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蜗里冗长嗡鸣声终于减低,波鲁萨利诺睁开眼睛,瞪着咫尺间面露焦急的青雉库赞。
同僚难得一见的手足无措,“你…你怎么…”
波鲁萨利诺摇了摇头,讪笑一声说道,“耶~只是年纪大了禁不住惊喜而已。”
半晌,借着同僚伸出的手坐直,波鲁萨利诺重新垂下眼帘,细细看了看纸上的画面,嘴角轻轻勾出一抹弧度,“耶~这么说起来,库赞你早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吧?”
“我们的记忆,不…”略略停顿几秒钟,波鲁萨利诺抬高眼睛,毫无掩饰眼中尖锐的痛意与恨怒,“整个马林弗德的记忆都被篡改。”
千岁百岁!
青雉库赞拿来的纸张所画是高空俯览下的军舰甲板,其上画着一行人,纸张侧边描绘出几人样貌,走在前方的是萨卡斯基与鬼蜘蛛,两人怀中分别抱着一个孩子和一只动物。
波鲁萨利诺关注的是落后的那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千岁百岁。
而看到这幅画进而引发记忆海啸一般灾变,波鲁萨利诺一瞬间记起全部,并且恍然大悟,却原来他近一个月的异常并非因为别的,是记忆出了问题。
而罪魁祸首…是千岁百岁。
她篡改了他…不,是整个马林弗德的记忆,她将她出现开始直到又一次消失的所有记忆全部抹去,怪不得他始终觉得不对,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亚力士临死前会说那样莫名其妙的话,是步入死亡之际千岁百岁的能力消失了吧?
短短几秒钟内记起所有,临死前亚力士才会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一次败在那女人手上,我死而无憾了呢~’
…………
手指不自觉攥紧,力道大得刺破纸张,尖利指甲带着纸质碎片深深抠进掌心,波鲁萨利诺一时恨到极点。
无比的愤怒与悔恨潮水般淹没理智。
她在他眼前消失,他又一次援手不及。
她竟敢自作主张抹去他的记忆!
她居然撒谎!
明明答应了离开前会道别,她没有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