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主要唱的是什么戏我就不清楚了,我根本不识汉字也没办法……不过我听周围人说,因为他们这个剧团里经常……经费常年不足,用的每次不过就只有那七个样式老旧,剧团里自己拿兔子皮缝的皮影子……偏偏那几张皮影子脸上不仅真而且邪,有的还缺胳膊断腿的,照在布上一点都不喜庆热闹反而有些古怪吓人的紧……所以这么多年长久地断断续续表演下来,那效果其实已经不太好了……】
【……】
【然后就是……因为这件事,过年之前团里的团长和几个重要演员还和你们要找的那个……那个石水生有过一些矛盾,发生过一些争吵……那位川剧团的团长似乎是因为经费问题想把东山皮影戏这个固定的节目取消掉,改成其他更招揽客源的新节目,可是那石水生像是不同意……后来在剧团门口发起疯来就哭又闹的,团长发了火,当众摔了几张皮影又动手给了石水生两拳头……】
【……他们之间动了手?】
【……嗯,那几拳头打的是真的重,一把年纪的石水生跌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有爬起来,团长还说明天就要把他和那些不人不鬼的皮影都给扔出去,可之后第二天团里又忽然没什么动静了,团长和其他演员之类的除了有演出也不常在人前出现了,过了几天这附近隐约就开始有中邪的事了……】
【……】
【但,但他们曾经私下因为剧团的皮影的事动手这事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这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的……而我现在要悄悄和你们说的,是一件前几天晚上我亲眼看见的怪事……前几天晚上,我走过后屋的围墙,我好像听见那些剧团里的人皮影在哭,一边唱着歌一边哭,它们唱的内容则是……】
阿孃姑娘这努力压低着,还有些害怕的声音无意中又将刚刚的这些原本看上去杂乱毫无章法和线索与先前的某些事吻合上了。
当下神色各异的对视了一眼,又由秦艽向晋锁阳转达了部分侗语内容的晋秦二人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之后又一起皱着眉看向了面色怪异又紧张的女孩,并听着她皱着眉细声细气地将自己的母语侗语转至语调奇怪却也符合当时情况了许多的蹩脚汉语道,
……
【公鸡郎,要杀鸡】
【七只鸡被关在笼子里】
【只剩笼外一只鸡】
【如今也要进笼里】
【砍掉头,剥光皮】
【死去的娃娃哭啼啼】
【无论你跑到哪里去】
【公鸡郎都要抓住你,抓——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1
那张节目单子是线索。
第156章 苗
“哟, 老兄, 你今天怎么在这儿,来来来来, 吹根烟, 最近自己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嘈杂吵闹的老寿星宴席上, 吹吹打打的唢呐队正立在喜宴的上方表演着本地传统的曲目。
底下的宾客们坐在流水席面上大口地喝着酒吃着菜,衬着暗红色的绸缎布高高地挂在老屋上头, 下方则摆着一盘盘浅红色的大寿桃的画面总有种奇怪阴森的氛围。
大戏台子前拉扯的幕布后头, 老寿星家的大儿子刚刚才主动过来敲门想给正在里屋准备的那些剧团的人送些酒水和饭菜。
可抬起手连敲了几下门之后,左右都拉上布帘的黑屋子里头才微微张开了半条细细的门缝, 另有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贴在门缝朝他就古古怪怪看了一眼。
“哎, 哎哟, 是,是老石嘛?这吓我一跳,你好端端的躲在门口面干什么?其他人呢?怎么早上来了之后都没见到过人?还有,今天团里的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了呀?这专门给我爹准备的《老香翁》今天能唱吧……”
“……”
主人家大儿子这么略有些迟疑地朝里面问着, 门后头的‘红眼睛’先是一阵令人压抑地沉默, 随之也象征性地趴在门口面点了点头。
而隐约看到里头的那个佝偻着背, 连头都差不多秃了的模糊人影在冲自己点头保证了,那压根也没多想,所以勉强松了口气的主人家只也跟着他一块点了点头,随后才将手上的饭菜和酒水轻轻放下又一脸和善和信任地笑了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由你们剧团来唱今天这出祝寿戏我这就放心了,尤其是你,咱们本地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的皮影戏在我们本地是耍的最好啊……这些肉菜和米酒啊,你就和团长他们一块先分着吃点垫垫肚子,等晚上外头正式开席,大伙都表演结束,我再请你们一块出来尽情地来顿好酒……”
主人家的大儿子这么说着似是对那门后的‘老石’还算放心,说完这些也就乐呵呵地继续去前面为自己今天过寿的父亲招待那些午间吵闹着不停要酒喝的本地宾客们了。
而直到趴在门上的‘红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外头这人终于是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那‘红眼睛’这才动了动自己涂抹着大红色油彩的面具后的丑陋而狰狞的腐烂眼眶和发黄牙齿,又听着身后坐在房梁上的那个长着褐色猫眼睛,面颊和背后都长满了鸟状羽毛,耳朵上还挂着一对刻满了图腾的苗银耳坠的豹脸女人假笑着来了一句道,
“哎呀,可惜可惜,那倒霉团长的脑袋瓜都被有些人活生生剁下来切碎了,哪来还有命吃得下这些酒菜啊……不过瞧瞧这主人家给你的都是什么吃食……要我说,你又何必还呆在这无趣又无聊的人间,不如就干脆听命于我家海主的话跟我上我们罗刹海去,我们那儿可从来不吃这种猪狗都不吃的粗糙饭菜,罗刹海的山珍海味,美女财宝保管你一辈子都享用不尽……”
“……”
“诶,怎么又不吭声,你不会是还在失心疯地整天惦记着给你老婆报仇那事吧?那‘最后一只鸡’你就真这么想亲手下手杀了?可你看看你这都在这儿为那躲躲藏藏的凡人小子耽误多长时间了,那本地的赤水龙王这些天一直在派人四处想要抓住你,真让他发现你与我们罗刹海市的之间的联系,再找到这儿来,我想那青龙神君定然是不会随随便便放过你的……”
苗女这话说的刺耳又讽刺,像是故意拿话激怒他,也让那公鸡郎一下子回忆着先前那个晚上在山上被那浑身强盛龙气的青龙意外发现端倪并救走人的事,又一边从嗓子眼里喘着粗气一边无可奈何地捏了捏自己恨得青筋都曝起来的手指骨。
而似乎也看出来了这老怪物现在因为受那龙君的百般限制而不得不暂时收手的困境,赶在这个档口故意来找他,又故意向他引出这话题的豹脸苗女只抿着嘴唇笑了起来,并显得有些好奇地眨眨眼睛开口道,
“不过……说起来,从前我在罗刹海上的时候便听闻,这由恶蛟一举飞升化龙的龙君是个相当不好惹的狠角色,当初还在祟界的时候,死在他手上的妖邪粗略算算就有成千上百了,这些年他虽然一直在本地忙些修缮河道布雨行善的活儿,看着似乎也不太爱主动管其余人的闲事,可当年那响当当的凶神名头却还在……”
“……”
“我还听说……他那张脸生的英俊邪气,实在招人的紧,就是平时荤素不忌,喜怒无常不说,还有些龙族出了名的怪癖好,在床时待人更是凶恶嗜欲得很,还最最喜欢折磨那些清纯动人,不懂**的男子女子,哎呀,真是随便想想都让人脸红想见得紧……”
身段妖妖娆娆的苗家女子这话并没有引起趴在门上的‘红眼睛’太多的反应,事实上在她脸含媚态拧着身地开始自说自话的过程中,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红眼睛’的公鸡郎一直就保持着一个基本对她爱答不理的状态。
而见这又丑又傻的老怪物今天居然敢对自己故意蹬鼻子上脸,那先是不悦地放下脸,之后仔细想了想压根懒得和他这个傻子计较的豹女先是略感无趣地撇撇嘴,又在换了个姿势轻轻挨在房梁上朝天打了呵欠之后才翘起红唇笑着开口道,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老翁……我今天本来可是奉咱们才上任的新海主的命来问候你近况的,你就不能好好搭理搭理我嘛……再说了,要不是我家海主这么多年来对你好心帮持,你真以为凭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本事能替你老婆报仇雪恨吗……你也不好好想想,当年你和你老婆被那群村子里的恶人赶到山里去的时候,可是咱们新海主的父亲老海主下令让我们苗人来到人间帮你屠了村,又给了你那份帮海主榨小孩子油的活你才能养得活你的老婆和孩子……”
“……”
“后来你老婆孩子自己命不好被那群红月之夜意外闯入东山的凡人吃了,也是我们罗刹海好心收留你,又帮你花那么多的功夫寻到那仇人家的娃娃究竟在哪儿,再把他给抓到咱们这儿来……这么多的大恩大德难道还不值得你稍稍对我们罗刹海感恩戴德一下嘛?你可别忘了,你这条老命现在有一般还攥在海主的手里,要是有一天……你敢背叛罗刹海和海主,海主会让你究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吧,公鸡郎?”
这话显然公鸡郎自己也相当心知肚明,所以当下面色僵硬了一下公鸡面具遮挡后的他也没有吭声。
而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准备一股脑地把自家海主来之前交代的话都给说了,这趟会专门过来找他,明显就是用心险恶的豹女只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往下道,
“你我都清楚,在这东山,祟界与罗刹海的交界处到底隐藏着关于什么的秘密,那可是千年来人人都想得到的财宝,谁能找出红色的月亮后的秘密就能成为世间一切妖魔凡人甚至是神明的主宰……听说当年那从老家仙的门中逃出来的年兽,不过是偷了那宝物弄出来的一对复刻品便欺压在整个祟界头上作威作福了千年,直到二十多年前他在祟界的势力才彻底覆灭,如今这真正的宝物既然再次在东山出现了,你觉得我罗刹海会就这样放弃找到它吗?”
“……”
“老翁,咱们的新海主说了,成也,败也,都是一夕间的事,这世上善恶之事从来由胜者书写,你我都很明白这个道理,那该死的子孙鱼一族当初就是因为一直总挡在我们前头坏事,还故意隐瞒了‘年’的真正所在,这才落得个族灭人亡,连族长杨姬都要不得已嫁给老海主的下场,难道你还不明白得罪我罗刹海究竟会是什么下场吗?”
眼神像是淬着层深紫色的毒,说着还恐吓性地张了张一口黄色獠牙的罗刹海女这话终于是让蹲在门旁边呆呆傻傻,反应慢半拍的公鸡郎起了一丝反应,半天大红色公鸡面具后的那张怪脸的白发老头才颤抖又艰难地地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点沙哑的喝喝声。
而听到这疯疯癫癫的老东西终于是愿意自己一点正面的答复,坐在房梁上兀自朝外头嗅了嗅新鲜人味的罗刹海女这才满意地大笑了起来,又在抬起鲜红的手指尖指向一旁被绳子瑟瑟发抖地拴在两边房梁上,明显就听完了他们全程对话的几张崭新的,涂红抹白的人皮影子道,
“我知道你用惯了那七张仇人的人皮,这些刚剥下来的新皮你肯定都手生的很,加上那都是上好的老孩子油泡出来的,这么宝贝珍贵的东西你也压根不舍得丢,但先前被这几个不怕死的糊涂蛋这么一闹,那七个影子趁机弄断绳子跑了,你这些天也压根找不到他们,所以我这才奉海主的命给你好心提供一点线索……”
“……”
“东山县第二卫生所,三楼左右两间病房,《壮丁还乡》和《夫妻观灯》此刻就在那儿躺着,《三孙贺寿》在镇子的东边,算算其实离你也不算远,《老香翁》眼下就在后屋躺着的那老人身上,不过有个坏消息是,你之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那‘最后一只鸡’此刻就要顺着些蛛丝马迹正好找来了……”
“……”
“我隐约记得,那脑子还挺聪明的小子好像叫……什么晋锁阳,我此刻倒是有些好奇,这一次,是你最终能抓住他,还是他最终能抓住你啊,公,鸡,郎?”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被谣言诋毁名誉的舅妈表示:你们这窝喜欢造谣的喵星人就给我等着吧,呵呵。
被意外夸聪明的幸运e晋大舅表示:一般一般,都是配角和作者的智商衬托出来的。
第157章 苗
“老兄, 今天你可有见到那川剧团姓石的石老汉?”
“老石?你们两个究竟要打听的是哪个老石?这本地姓石的可挺多啊。”
“……就是石暮生, 耍皮影的那个。”
“哦!哦……那个,那个老疯子啊, 今天天没亮的时候我就看见他又带着那个奇奇怪怪的公鸡面具从后门进去了……不久之前, 好像还有个小娘皮笑眯眯地扭着腰进去找过他后来又走了……那小娘皮的脸蛋长得可真不错, 就是凶了点,拿眼睛腕人从旁边的时候好些吓人呢……你们俩不如自己去找找吧, 他这会儿肯定还在席面上呢, 人没走肯定没走,我刚刚还看见他了呢…”
罗刹豹女的警告伴着戏台外面的嘈杂人声一点点消失在房梁上, 此刻吹吹打打的老寿星家门口, 公鸡郎这几天一直在刻意躲避的两个人倒是真的就这么一路找了过来。
这二人不用问也知道, 自然就是先前还在川剧团附近收集线索,之后又随着阿孃父亲的车一块找过来的晋锁阳和秦艽了。
而所谓的线索,则主要来自于残缺不全的节目单子,深夜在剧团内哭泣的皮影还有阿孃口中因为和石暮生发生矛盾, 所以接近半失踪在人前多日的巴中川剧团全员。
这几条或隐藏在暗处, 或趋向于明处的蛛丝马迹细究起来, 仿佛一道道密布在东山县城上方的的红色蛛网,随着多年前亲手结下蛛网的公鸡郎本人一点点地暴露于光下,也指引着蛛网下的人一点点揭开了当年真相的一角。
而追寻其事件最开始的源头,其实最初还是来源于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谁也不清楚细节的鸡与人之间的子孙结怨上。
至少就目前晋秦两人所查找到的这些零散情况往下猜测的话,这当年在东山死于非命的七人很可能**已经早早死亡。
可是影子或者说某种接近于鬼魂的东西却一直被困于公鸡郎施加给他们的另一种形式惩罚上,以至于多年来这些死去的影子都无法从东山成功逃脱出去, 还有备受困于皮影画里常年供人表演的折磨。
【公鸡郎,要杀鸡】
【七只鸡被关在笼子里】
【只剩笼外一只鸡】
【如今也要进笼里】
现在看来,歌谣里的‘笼子’应该指的就是那家川剧团无遗了,而前几天前的那场发生在石暮生与团长之间的争吵,则很可能就是它们伺机逃走从川剧团的契机。
这样猜测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基于晋锁阳和秦艽两人之前共同发现的那张贴在川剧团门口小黑板上,看上去并不完整但其实隐藏着诸多线索的节目单子上的。
而在脑海中回忆着白发青年刚刚亲手将黑板上的‘三’,‘夫妻’和‘周六’分别单独圈了出来的奇怪举动,先前和晋锁阳一块朝这里赶过来的时候,秦艽就已经从自己的思考角度帮忙分析道,
“一个礼拜七出戏,真要是当年和你母亲一起从你那个时间掉进这儿,又被公鸡郎抓住杀了的那七个人倒是正好,皮子最开始剥下来无论是驴皮还是狗皮本来就得用人油养着,所以这也刚好解释了石暮生私自用铁锅保存这些老孩子身上榨出来的油是准备干什么……”
“……”
“而从人数对应曲目的实际情况来看,《壮丁回乡》确实应该是第一个死者,这是一个成年男性,而东山本地就管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成年男子被称为壮丁,撕掉的这一个字是谁都能看出来周,三这个字应该是之后的三个受害人,结合三这一点,这同样的一场戏应该是足足演了三天,应该是周二,周三,周四……”
“……”
“夫妻后面两个字模糊掉的这场死去的一对夫妻,所以时间来说就是周五,周六,《老香翁》则是个老人,加上阿孃之前说的团长和石暮生闹矛盾的事,那么……剧团内发生斗殴的那天,也许那七张死者的影子就这样碰巧遇上了一个逃脱公鸡郎的机会,又各自从川剧团内部匆忙逃窜到县城内,可一般人如果被贸贸然被影子上身就容易阳气不足,所以刚刚那个爆竹童子才会缠上背后有多余一条影子的张大嫂趁机威胁索要钱财……这样应该没错了吧?”
“……还有两点。”
“哦?还有哪两点?”
“公鸡郎藏头露尾很多天了,之所以会选择今天出现,是因为他今天去那场寿宴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抓当时逃走的《老香翁》,而《老香翁》很有可能也正是我母亲口中的最后一个受害的沈老先生,至于阿孃姑娘刚刚所说的那第八从来没有当众出演过的出戏,不出意外指的应该就是当年侥幸逃脱的我母亲和我。”
“……”
“所以我猜他大概也知道我今天有可能会找到这里来,或许现在就躲在我们附近的什么地方在等着我们,现在过去,如无意外,一定会和那公鸡郎直接碰上面,但再晚去一会儿,那位沈老先生很可能都会……再次被他抓回去。”
这般说着,冷淡的语气倒也没什么明显起伏,一边跟他一块往前快步走一边快速冲他压低声音解释着的晋锁阳之前就有抱着要将与公鸡郎当年结怨这件事彻底了解的想法。
如今得知自己母亲的那位恩人很可能还有一丝逃脱机会的好消息,而自己就是唯一还有可能改变这场劫数的人,态度上自然是不会随便怠慢。
而察觉出他声音里难得一见的急迫和烦躁,和他这会儿走在一起的秦艽先是眯了眯眼睛随之又回了句。
“先别急,一步步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