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骤然见到贺兰骦,沈嘉禾并不吃惊。
他躬身行礼,一句“参见煜王殿下”,便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千里。
久别重逢,又是在这种糟糕的境遇之下,贺兰骦和沈嘉禾相对而坐,一个痴痴凝望,一个低眉敛目,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沉默许久,还是贺兰骦率先开口,道:“嘉禾,对不起,我骗了你。”
“煜王殿下言重了,我亦说了谎话,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沈嘉禾顿了顿,又道:“当初那场建立在双方谎言之上的结拜,便不作数了。”他摘下一直戴在颈上的挂坠,放到贺兰骦面前,道:“这是你赠予我的信物,我现在还给你,请你将我赠你的玉佩还我。”
贺兰骦见他表情决绝,心中一痛,取下挂在腰间的玉佩,还给沈嘉禾。
沈嘉禾将玉佩拿在手中摩挲,脸上微有笑意,随即又将玉佩递回给贺兰骦。
贺兰骦不解他意,怔怔接过,便听沈嘉禾道:“听闻叶小王爷对这块麒麟玉很感兴趣,劳烦煜王殿下将此玉代为转赠于他,多谢。”
贺兰骦失落地点点头,将玉佩收进怀里,道:“嘉禾,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上几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救我?”沈嘉禾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并未害我,又何须你来救我?”
贺兰骦倏然一滞,还未开口,沈嘉禾继续道:“太子殿下待我很好,你实在不必为我费心。”
贺兰骦道:“你不清楚皇兄为人,他性情乖张狠厉,时常做一些有悖常理之举,他现在待你很好,不代表他会一直如此,嘉禾……”
“煜王殿下,”沈嘉禾打断他,“患从口入,祸从口出,你失言了。这是太子府,请你务必注意言辞。”
贺兰骦道:“我必须教你知道,皇兄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你要小心防备。”
沈嘉禾看着他,道:“实话告诉你,我很高兴太子殿下能看中我。太子殿下是除皇上之外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就算当奴才,我也要给最尊贵的人当奴才,这样我便也高人一等。能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所以请煜王殿下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身上,我自有打算。”
贺兰骦蹙眉看着他,道:“你刚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沈嘉禾凉凉一笑,道:“煜王殿下和我很熟么?不过匆匆两面,你如何能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你生在帝王之家,应知人心诡猾,怎的比我还要天真无邪?”
贺兰骦当然知道人心诡猾,但他有识人之道,一个人是好是坏,他懂得如何分辨。他看得出来沈嘉禾是在作戏,故意将自己说得如此低劣不堪,定然别有用意。沈嘉禾既不愿说,他也不能逼问,只道:“不管你怎么说,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白玉无瑕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有能力保护你。”
沈嘉禾淡淡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你走罢,不要再来找我。”
贺兰骦深深地看他片刻,起身离开,走出不远,忽又停下,背对着沈嘉禾道:“我们既在天策将军面前发过誓,我们今生今世都是兄弟,不是你说不作数便不作数的。”
沈嘉禾道:“我与之结拜的是商人赵佑霆,不是煜王贺兰骦。”
贺兰骦道:“不论是赵佑霆,还是贺兰骦,都是我,与你结拜的是我,我永远都是你的展哥哥,嘉禾,你赖不掉的。”
语罢,贺兰骦径自离开。
沈嘉禾喃喃自语:“展哥哥,对不起,我不愿连累你……”
*
裴懿在太子府外等了一个时辰,恨不能提刀冲进去将人抢回来。
但他能做的只有枯等,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窝囊过。他不敢想贺兰骏会对沈嘉禾做什么,一想就直欲发狂。沈嘉禾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能碰!
当看到贺兰骦一个人从太子府出来的时候,裴懿顿时失去理智,冷着脸就要往太子府冲。
贺兰骦立即拉住他,沉声喝道:“你干什么?!”
裴懿咬牙道:“向太子要人!”
贺兰骦道:“你如果不想激怒太子把嘉禾害得更惨,就老实跟我回去!”
他生拉硬拽将裴懿弄上马车,命令车夫出发去逍遥王府,然后对裴懿道:“我方才见到嘉禾了,他现在很好,太子没有把他怎么样,你暂且可以安心。”
裴懿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垂头丧气,道:“他可有说什么?他一定很恨我罢?”
贺兰骦道:“他很平静,好像只是换了个住处般稀松平常。”
裴懿眉头一皱,忽然觉出异常来。
沈嘉禾平素最厌恶那些花天酒地的场合,昨日却一反常态求他带他一起去,而且还故意穿了一件非常惹眼的红衣,仿佛特意要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似的。而自己却色迷心窍,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他。
难道……沈嘉禾是故意勾引太子的?可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荣华富贵?不,他一向淡薄,这些于他便如过眼云烟。
裴懿猛地握紧双拳。
他突然想到,沈嘉禾之所以这么做,极有可能只是为了逃离他的身边!
这个猜测令裴懿气血翻涌。
他越想越觉得这就是沈嘉禾的目的,整个人都被震惊和愤怒吞噬。
贺兰骦见他脸色不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裴懿诡异地笑了两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怎会如此愚蠢,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我更蠢的人了,眼瞎,心盲,满脑情-色,与牲畜无异,简直不配生而为人。”
贺兰骦目光怪异地看着他,忧道:“你没事罢?”
裴懿摇摇头,笑着道:“没事,你放我下车罢,我想自己走走。”
贺兰骦道:“你该不会是想回太子府要人罢?”
裴懿摇头道:“不会。”
贺兰骦半信半疑,但还是叫停马车,待裴懿下去之后,他对车夫道:“去叶小王爷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比心。
☆、第36章 世子无赖36
叶嘉泽将那块麒麟玉拿在手里细细摩挲,心中五味杂陈, 幸好有面具遮着, 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语气淡淡地道:“沈公子如今身陷困境,却还能想着托九表哥将玉转交给我, 实在教人感动。不管沈公子要多少银子,我必双手奉上。”
贺兰骦的目光落在玉上, 微微笑了下, 道:“他说将玉赠与你,便是分文不取。”
叶嘉泽故作惊讶, 道:“当真?他没说别的话么?”
贺兰骦摇摇头,道:“没有。”
叶嘉泽沉默片刻, 道:“九表哥是否知道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沈公子?”
贺兰骦再次摇头,道:“不知。”
叶嘉泽又道:“沈公子是九表哥的结拜兄弟, 若九表哥前去求情, 太子也许会放过沈公子。”
贺兰骦苦笑,道:“我已去求过情了,却将情况变得更糟。而且……嘉禾似乎不愿意离开太子府。”
叶嘉泽心头一震, 故作疑惑道:“哦?这是为何?”
贺兰骦道:“我不知道。”
叶嘉泽沉吟片刻, 道:“有没有可能……沈公子想借机攀附太子?”
“绝无可能!”贺兰骦道:“嘉禾不是那种人, 他一定有别的原因。”
叶嘉泽忙道:“是我失言了。”
贺兰骦道:“无妨,你不了解他, 做出这种猜测也是情有可原。”
叶嘉泽道:“如果九表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贺兰骦拍拍他的肩,道:“你顾好自己便可, 不必为我操心了。”
贺兰骦并未久坐,只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
叶嘉泽看着手中的玉佩,道:“玉楼,你说哥哥为何要进太子府?他意欲何为?”
祝玉楼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叶嘉泽沉默片刻,道:“哥哥想刺杀太子。”
祝玉楼一惊,道:“沈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可能杀得了魁梧强壮的太子?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太危险了!”
叶嘉泽道:“哥哥看似柔弱,实则性子坚韧,连我都自叹不如。”
祝玉楼道:“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他想保护我。”叶嘉泽道:“那日在春山小馆,我同他说要为父报仇,最好的方法是杀掉裴懿。隔了一天,他便设法进了太子府。他虽不说,但我却明白,他不想让裴懿死。裴懿对他有恩,而且他与裴懿一同长大,他们之间是有情分在的。不杀裴懿,那便只有杀贺兰骏。哥哥是逍遥王府的人,他若杀了贺兰骏,贺兰绍自然会把这笔账记在逍遥王府头上,纷争必起。杀贺兰骏比杀裴懿更好,但是却危险百倍,最好的结果便是玉石俱焚。哥哥知道我一定会阻拦他,所以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一声,便独自进了太子府,将报仇的事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祝玉楼听罢,蓦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心中一酸,微微湿了眼眶。
“如果报仇要搭上哥哥的性命,那这个仇我不报了,我要带着哥哥回北岚去,和他一起平淡快乐地生活。”叶嘉泽顿了片刻,又道:“玉楼,如果我夜探太子府,你觉得能有几成机会救出哥哥?”
祝玉楼沉思片刻,道:“如果你一人去,成功的可能为零。如果你同我一起去,成功的可能有五成。”
叶嘉泽摇摇头,道:“我不做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得好好想想,想个万全之策。”
*
裴懿回府时,魏衍已在府中等他。
“我很担心你,”魏衍道:“所以过来看看。”
裴懿道:“你来得正好,陪我喝酒。”
酒菜很快摆好。
二人相对而坐,裴懿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
魏衍也不劝他,自己喝了一杯,道:“沈嘉禾的事……”
“不要跟我提他!”裴懿愤怒地打断他? 。
魏衍住口,道:“好,不提。”
裴懿自顾饮酒,只字不语。
他嫌弃杯子不过瘾,换了酒碗,最后把酒碗摔了,直接拿着酒壶往嘴里灌。
裴懿很快便醉了,一醉话便开始多起来。
“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对我。我就差把他当观世音菩萨供起来了,对他好到不能再好,他为何还是要几次三番地愚弄我,算计我,从我身边逃走?我自诩聪明,可一遇到他,我就成了这个世上最傻的傻瓜,他对我哭一哭笑一笑,对我撒撒娇,抱抱我亲亲我,我便像被灌了**汤,他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比上回,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他找回来,我原本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但我最后连打都没舍得打他一下,只是关了他半个月,他一认错我便放了他,又巴巴地疼他宠他……他说他不跑了,他说他会乖乖待在我身边,原来又是骗我,又是骗我!他的心可能是石头做的,怎么捂都捂不热,捂不热……”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多,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魏衍自顾自喝了一杯酒。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眼前的这位英雄,怕是要死在美人身上了。
过了片刻,景吾领着公羊素筠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