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濂也不再与她说公务上的事了,只关切地问她身子如何,近日吃些什么,可有害喜之类的家常闲话。
裴云一一答了。
她觉得这样与顾濂闲聊的机会已越来越少,等他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时的顾濂,便不会是现在的顾濂了。
陆棠清躲在暗处,见裴云听完了审还留在府衙与顾濂独处,气得火冒三丈,又抹不开脸面出来阻止,只得躲在暗处死死地盯着她俩。
目光太过灼热,好几次裴云都察觉到了如针芒般的目光,狐疑地回头看了几回,就是没想到陆棠清竟然会偷偷跟在后面,还躲起来监视她。
“芸娘,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濂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忍不住询问。
“倒没什么不舒服,只是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许是刚从山上下来,有些不习惯。你若是觉得害怕,不如今日就在府衙住下,我安排几个侍卫保护你。”
裴云摇头道:“不必了,或许是棠清不在身边,有些不习惯,不妨事。”
顾濂还想再留她,裴云却不再耽搁,起身告辞了。
顾濂的心思她心知肚明,越是如此,她就更不想给他希望。
回了客栈,那种针芒刺背的感觉总算消失了。
刚在房中坐下,林月恒就来了。
“累着了?”
看她一脸倦容,林月恒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号她的脉。
“没有,就是有点心累。濂哥哥说要再审庞伯逸,我担心他继续追查下去,会查到自己头上。”
顾濂身世的事,裴云也跟林月恒说了。
风月楼也派了人去彻查顾家的事。
林月恒道:“你倒是对顾濂深信不疑。皇上把顾濂派来审庞伯逸,你又怎知没有试探之意?如果顾濂和他爹是一丘之貉,父子同心,你的担心就是多余的。”
“可如果濂哥哥知道风月楼的事,便应当想法子救下庞伯逸才对啊,怎么会还纠缠于这两个案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风月楼的人向来行事诡黠,我们盯了他们这么久,也没有查到太多的消息。他们的重心一直放在朝堂之上,或许顾太尉已是他们的弃子,而顾濂就是他们培养出来的接班人。”
这个假设太过大胆,让裴云本能地不想相信。
“濂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她道。
林月恒也没再说什么。
他与顾濂没什么交情,只是纯粹不放心他是顾太尉的儿子,庞伯逸的弟弟罢了。
父亲和长兄都是风月楼的人,他是清白的几率微乎其微。
顾太尉不可能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投身于风月楼,一个效忠于皇上,这相当于让他们自相残杀。
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人乎?
“案子审得如何?”林月恒换了个话题。
“李卓然知道风月楼的事,只不过,他只知道风月楼是青楼,知道了吴绣月与郑嫣然都是青楼女子,以为庞伯逸是她们的恩客。”
“所以你才担心顾濂深查下去?”
裴云点了点头。
林月恒也了然了。
都查到风月楼了,只要再往深一步,就能触碰到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
到时候不但是他的身事,就连一些皇上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也可能会触摸到。
即便顾濂当真与风月楼毫无关联,从头到尾都是无辜之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也会引火上升。
皇权除了权力,还有颜面。
就算只有一层遮羞布,也是万万不能揭开的。
“身子没什么大碍了,你好好歇着吧,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朱家的铺子又开了,前两日进了不少新首饰。”
“好。”裴云笑了笑,欣然答应。
林月恒前脚刚走,方先后脚就敲响了她的房门。
“谁?”
“是我,方先。”
影儿开了房门,习惯性地看了左右,确认无人跟随之后,才放他进了房里。
“方捕头找我有事?”裴云问。
方先尴尬地道:“在下早已不是什么捕头了,王妃叫在下一声方先即可。”
“方公子。”裴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方先笑了笑道:“在下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你是想为李卓然求情?”
“正是。李公子本性不坏,虽然买了官,但却是一心为民,不曾为祸于百姓,唯有黄万金之事有包庇之举,但也是情非得已。求王妃网开一面,饶李公子一条性命。”
方先说着就要下跪,被裴云一个眼色,让影儿托住了。
“方公子言重了。我也同情李公子的遭遇,遇见吴绣月这等女人,也是他的不幸。只不过,我乃一介女流,从不过问朝廷之事,此事与我说了没用,要求,也该去求顾钦差才是。”
“不,只要王妃肯开口说几句李公子的好话,清王与顾钦差一定会酌情考虑,给李公子轻判些。”
方先并没有一味地喊冤,而是先承认了李卓然的罪行,然后再给他求情。
这一举动掐中了裴云的软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因为他说得是实话,并且没有丝毫混淆是非的言语,裴云才陷入了挣扎之中。
她本不想插手这些事。她本就不该管这些,若仗着陆棠清的宠爱和顾濂对她的旧情对这些事情指手画脚,这样的行径,她自己都看不过去。
可是方先说得又没错,就事论事,李卓然也是受害者,虽有错处,却是受人迷惑,罪不致死。
只不过,若因为这个原因去求陆棠清或是顾濂,又违背了她的原则。
挣扎了一番之后,裴云还是拒绝了他。
目送方先一脸遗憾地离开,裴云内心也颇有些愧疚。
“你说,我该不该帮李卓然求情。”她忍不住问影儿。
“小姐想求便求,不想求他也是罪有应得。”
“可这是一条命啊。我只要在棠清面前说几句,说不定就能左右一个人的生死。”
“那小姐是想救他还是不想?”影儿问。
裴云拧着头,没有回答。
她虽然觉得李卓然罪不至死,可她又不是法律,她没有判决的权力。
她也不是钦差,也没有定罪的权力。
无论李卓然最后被判成什么样,她不是她该插手的。
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果她插手了,就可能改变结局,甚至改变李卓然的生死。
裴云内心煎熬得很。
她觉得,手握一个人生杀大权的感觉一点也不爽,反而压力很大,责任也很大。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内心全是挣扎。
这件事情一直压在她的心里,就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紧皱的。
陆棠清从房梁上落下来,看着她紧皱的眉头,轻叹了口气,轻轻解开外衣,脱了鞋,爬到床上搂着她睡下。
不过一个李卓然而已,非亲非故,又只是个穷秀才,一条贱命也值得她费这些心神。
陆棠清着实想不通。
若依他的性子,李卓然是死是活,都不算是个事,更是连方先的面都不会见,压根不会给他给李卓然求情的机会。
可是芸娘不一样,她心软,认死理,认为不该死的人,就看不得他受死。
李卓然死不足惜,光是他娶了吴绣月这事,陆棠清都能迁怒到他身上,要了他的性命。
可芸娘若是开了这个口,这一条贱命,要放他也是会放的。
只是,芸娘宁愿为难自己,也不想他为难。
即便,他早已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更别说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陆棠清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恨不得把她紧紧抱在怀中,好好地疼惜一番,却又怕惊醒了她,只得虚揽着,埋首于她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
第二天一早,陆棠清难得地陪她睡了一个懒觉。
当裴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陆棠清怀里时,震惊不已。
仔细辨认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是在客栈没错,才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王为何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在山上吗?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下山来了?”
“本王下山还需跟人打招呼吗?谁敢拦?”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裴云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了,径自起身去洗漱了。
“今日要去看首饰?”
“你怎么知道?月恒跟你说的?”
陆棠清没答。
他怎么可能会告诉她是自己偷听到的。
“本王陪你去。”
“好啊,正好我钱带得不多,你给我付钱。”
陆棠清眉一挑。
付钱算什么?他堂堂清王还缺这点银子不成?
逛首饰店的时候,路过胭脂铺子,看到店门紧闭,裴云便问道:
“这间是风月楼的店?”
“嗯。”陆棠清点了下头。
“他们人呢?都听到风声跑了么?”
“……嗯。”陆棠清依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裴云也没太在意。
可影儿却偷偷瞥了陆棠清一眼,看到了他微皱的眉头,便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早知道胭脂铺子是风月楼的据点,怎么可能让他们有机会回去通风报信?
以她的经验,这些人定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首饰的花样不多,至少在裴云看来,能入她眼的没有几样。
只挑了一个水头不错的翡翠把件,外加一根简单实用的簪子就再看不中别的了。
走出店门时,看到路边有一个乞丐在捡别人丢掉的烂果子吃,裴云觉得可怜,就让影儿买了点吃的送给那个乞丐。
陆棠清一开始只是冷眼看着,待那个乞丐转头接过的一刹那,看清了那个乞丐的脸,立时变了脸色。
那乞丐也看到了陆棠清,大尺失色,像见了鬼似地扔了刚到手的馒头,拔退就跑。
陆棠清纵身追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乞丐的肩膀往后一扯,那乞丐瞬间倒地不起。
顾不上喊疼,就挣扎着爬起来还要再逃。
陆棠清抬起腿来,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
乞丐被踏得一口气上不来,咳得昏天黑地。
“棠清!”
裴云也跟着影儿走上前来,低头看了眼他脚下的乞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人是谁?”
“余永元。”
“余永元?”
“永通钱庄的掌柜的,风月楼的人。”
“永通钱庄是风月楼的?”裴云惊道。
永通钱庄也是一个不小的钱庄,在江南地区,她便见过许多家,还用过几回永通钱庄的银票。
“影儿,把此人押去衙门,让顾濂好生看押,本王送芸娘回客栈。”
把人交给影儿之后,陆棠清就要把裴云送回客栈去。
“你一会儿是要去审他?”裴云问。
“嗯。钱庄里的钱还有一笔对不上账,定是他藏起来了。本王得从他嘴里把银子给撬出来。”
“藏了很多?”
“不算多,但也不少。”
相比起他已经缴获的那些,对不上账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这一小部分也是一大笔银子,用来招兵买马,也能养个四五千人。
既然已经知道风月楼有引战的计划,他就更不能让这笔钱落入风月楼的手里。
所以,他想赶快把裴云送回客栈,让林月恒和孟白尧照顾着,自己好去审余永元。
“我也去吧。”裴云道:“不必送我回客栈了,我们直接去衙门,这样快些。”
陆棠清眉一皱,“不行,我先送你回客栈。”
“你是不是不想我见濂哥哥?”
裴云一下就戳破了他的心思。
“是又如何?顾濂对你心怀不轨,本王防他有何错?”
“可你这也是不相信我。”
陆棠清神色恼怒,一看便知是强忍着脾气不发作,只带着她闷头往客栈走。
他腿长,气起来走得快了些,裴云拽着他的袖子在后头追着。
“棠清,你把人抓去衙门,濂哥哥肯定是要过问的。知道了他是风月楼的人,也会审他。万一他知道庞伯逸的身世,全都招出来了怎么办?”
陆棠清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担心的是这个?”
“嗯。”裴云点头。
陆棠清轻皱起眉来,想了想道:“好,我带你去衙门。本王问话的时候,你替本王看着顾濂,不过,得让影儿陪着。”
“好。”裴云满口答应。
同时,也放心了些。
陆棠清不想让顾濂这么早知道庞伯逸的身事,就表明,皇上对顾濂的信任不是作假的。至少,为试探顾濂让他来当钦差的可能性不大。
不然他也不会顾虑着消息还没送到皇上手里,而防着顾濂太快查出庞伯逸的身世来。
他也在等京城那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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