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片刻之后,终于绕开了自家徒卒的范氏战车,又各自被包抄过来的敌人逮了个正着。
“下大夫果然有鬼神之力,竟然能化腐朽为神奇!”
赵广德,还有武车士温犁这会对赵无恤佩服得五体投地,温卒的战斗力他们自然清楚,今天却能立下大功,着实让人难料。指挥战车的温犁也想着,虽然敌人的战车不争气,自己这边却要努力,可不能把风头全被弩兵占尽了。
于是,他们这边追击上了从侧面逃离的范氏戎车,双方“车错毂兮短兵接”打得难解难分。
另一边,虞喜率领着轻骑士们凭借自身的速度优势,从不近距离与战车缠斗,而是分成五队,各盯上了一辆范氏戎车。
他们像是捕猎野牛的狼群般,每次都在十步左右开骑弓射击车上三士,因为轻骑士攻击的位置各不相同,所以转向不灵的战车防不胜防。没一会功夫,轻骑士们只付出了两人三骑伤亡的代价,就获得了完胜。
范氏车士死伤殆尽,统统成了无人驾驭的空车,未死的战马受惊之下,拉着它们在河岸上嘶鸣乱跑。
范嘉的鼓声早就停了,他只带着十余人留守在渡口处,这会眼睁睁地看着战局瞬间扭转。自家引以为豪的三十辆高大戎车全军覆没,而失去了战车屏障和配合的徒卒们也丧了胆,面对步步逼近的敌军,竟没有组织起阵列对抗。
对面那可怕的武器,连无敌的戎车都能击败,自己这些徒卒又如何能挡?
带着这种心思,前排的范卒开始丢弃戈矛,朝身后逃窜。一时间阵型大乱。跟在后方的百余范氏弓手只来得及开弓抛射了一轮,就被逃卒冲散,裹挟着往后撤退了。
兵败如山倒。哪怕范氏军吏连续斩杀多人也无法阻止溃败。
带着对乐祁之死的愤怒,赵无恤没有遵守什么“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的规矩。他已经重新登上了战车。目光直视对面面如死灰的范嘉。
他抽出了腰间的短剑,少虡直指南方。
“将这些杀戮成乡士卒的人,将这些参与了刺杀乐伯的人,将这些想阻止吾等完成使命,回归故乡的人,统统赶下河!”
已经射上瘾了的温县弩兵绕过了被毁灭的战车横队,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前行,依然在做机械的射击、停止、换列、上弦、换列、再射击。不过因为训练时间不足。到了后边,已经彻底没了队形,而是走得前后不一,各自为战了。
但,他们的对手却比他们更惊慌散乱。
弩兵仿佛收割黍麦的农夫,甚至比那更轻松,只需要抬起手臂,轻轻扳动悬刀,再走走停停,对面挤得密密麻麻的范卒就会倒下大片。
两翼的战斗也已经结束。元气未损的赵氏战车和轻骑士重新合拢,他们冲击散乱的溃兵那是毫无压力。
追了百余步后,弩兵们终于射光了箭壶里的箭矢。早已心痒已久的乐氏甲士和成乡悍卒、戈矛手们便替代了他们的位置。他们结成了两个横阵,以田贲等轻兵悍卒为前锋,配合两翼的车、骑,继续追击范卒。
一刻前,主动进攻的范氏之卒前进了四百余步,此刻却又被赶了回来,路上倒伏着百余尸体。
为了防止敌人困兽犹斗,背水一战,赵无恤让两翼的骑从和战车故意松开一线。放各有百余的范卒从缺口向两侧逃离后,再去追着他们虐杀践踏。
至此。只剩下百名范氏徒卒闷着头朝南边跑,已经被完全合拢的赵兵撵到了大河边上。
他们面前。是浩浩汤汤的大河,河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寒冬腊月里,水冷得可以冻彻骨头。
“到河边了!”
“没路了!木舟也都在南岸!”
“津吏,舟人,快开船过来救救吾等!”
也怪范嘉刚才为了断赵无恤的去路,将北岸停靠的木舟和舟人统统赶到了南岸,并扬言非他命令,不得过来。这会却坑到了自己,对岸的舟人看着惨烈的战场,避都来不及,又哪会见了范卒招手,就过来摆渡?
更何况,这些人方才还抢了自家的鱼和釜具……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下,这百余范卒回过头看着不断追杀的敌人,眼中是凄惨和求饶,再看看同样被压迫到河边的范嘉车驾,希冀他能有什么主意。
“君子,吾等应该如何是好!”
范嘉已经被亲卫们簇拥在中间,看着自家军阵被碾碎,这会也在浑身颤抖。
“究竟是如何败的?他赵无恤究竟使了什么诡计?”
形势易变如此之快,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最初满腹欲火,想要来拦截乐祁的棺椁,拘押赵无恤,再将乐灵子带回朝歌,谁知却落了如此下场。
连带绛市之败,加上上次成乡之败,算起来,范嘉已经连续三次败给了赵无恤。
“耻矣,无颜面再回朝歌,再见祖父!”
范嘉一时脑热,便拔出了腰间的三尺长剑“刘公”,就要自刎。
车右连忙抱住了他。
“君子,切勿想不开,吾等虽然起了冲突,但同是晋人,莫不如向赵氏君子请降……”
“余绝不降他!”范嘉牙齿咯咯作响,他和赵无恤仇怨已深,这是决不能做的事情。
车右建议道:“莫不如重新组织兵卒们,困兽反击?这是绝境,为了求得活路,他们定能护送君子杀出重围,去和北面十里外的五百兵甲汇合!”
但范嘉虽然嘴里硬气,不愿意投降,心中却早已丧胆,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不,吾等还是过河为妙!御者,速速调转车头,让马车渡过大河!”
棘津水流平缓,在范嘉想来,利用马车泅渡是可行的。
“万一沉了,如何是好?”
御者和车右正犹豫间,顶在前排的范卒们又发出了一阵阵哭号,原来是从辎重两处补充了箭矢的弩兵再次压了上来。依然是三排横列,轮流上弦发弩,步步紧逼范卒,那些短剑和戈矛,也从两侧刺了过来。
已经有不少范卒承受不住对兵刃的恐惧,开始继续朝河边涌来,像赶鸭子般挤进了大河。
“快,快下河!不然吾等也要被乱箭射死!”
范嘉暴怒之下,竟然拔剑顶着御者,逼他驾车入河。
御者无奈,只好听之任之。
“君子,扶好车栏!”
马蹄踏入了冰冷的大河之中,骖马服马的本能感到了危险,顿时止步,却在鞭子的催促下被迫继续向前。
寒冷刺骨的河水漫到了马匹的脖颈,漫过了车舆,灌进了范嘉的鞮里,冷的他浑身颤抖。他回过头,看见多数范卒在沾了冰冷的河水后,又冷得跑回了岸上,他们稽首在地,跪地求饶,只有少部分人跟着范嘉的马车,朝河心游来。
御者突然大声喊道:“不行,马儿踩不到河底,车太重了,也浮不起来!”
车右已经自傲奋勇,跳下了河水中,好让车舆减轻重量。但还是无用,驷马的蹄子踏空,车越来越往下沉,夹杂着冰渣的河水已经漫过了范嘉的胸口!
棘津的水流平缓只是相对而言,马车一边下沉,一边朝下游漂去。片刻后,御者也弃车而走,被水流不知道冲哪去了,范嘉彷徨无助,只能用冻得发麻的四肢游到对岸。
但,他今天穿着的,是华丽而厚重的铜皮合甲……
范嘉感觉自己浑身沉甸甸的,越游越没力气,越游越往下沉。
天旋地转间,他的目光瞥见岸上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一位身穿黑色皮甲的敌方统帅,正站在河边,冷冷地看着他。
他知道那是赵无恤,他正在目睹他的死亡,享受着复仇的快乐。
范嘉不甘地想出声喊一句什么,哗啦啦,一个浪花打来,冰冷的河水灌进了他的喉咙里。他全身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拽着似的,迅速朝河底沉了下去,一圈涟漪和气泡之后,彻底没了踪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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