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侨心中无数头羊驼驼飞奔而过,居然被无恤算出来了!还算对了!
“这么快?”
“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连忙想再去细看赵无恤演算的那些奇异符号和竖式,却见赵无恤脚一动,将它们统统抹去!
计侨心疼得直捂肚子,他感觉自己已经接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算法技巧,一旦学得,将开启数科新的时代!
也许,古算经中所记述的,“夫天可不阶而升,地不可得尺寸而度”的经天纬地之术,就不再会是传说!
他立刻换上了笑脸讨好道:“小君子不要胡闹,快将这算法说与我听听。”
赵无恤却偏要为难他一下:“先生已经考校过小子了,不知道小子能不能考校考校先生?”
“这个……”
“若是先生能答上小子的题目,小子定将这新颖算法拱手献上,毫不保留。”
计侨对筹算之术引以为傲,放眼晋国没有多少敌手,少有算题能将他难住,于是他今天脾气也上来了,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赵无恤的挑战。
赵无恤在沙盘上画了个圆,口中道:“圆,一中同长也,这圆的直径长一尺,周长未知,先生能求得此圆的精确面积是多少么?”
计侨看罢,气呼呼地回答:“算经有载,周三径一,周长是直径的三倍,而半周半径相乘得积步,如此简单的问题,小君子是在小觑我么?”
赵无恤摸了摸无须的下巴嘿嘿笑道:“先生啊先生,枉你被称为赵氏算学第一,你觉得所谓周三径一真的准确么?”
计侨心中突突直跳,看赵无恤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周三径一是此时计算圆面积的普遍算法,实际上却有很大偏差,这也是困扰诸多算学专家和制车轮、陶轮工匠的大难题。
但其中的奥妙,也只有他这种数科大神能得窥一二。用“周三径一”计算出来的圆周长,实际上不是圆的周长而是圆内接正六边形的周长,其数值要比实际的圆周长小得多。
但那个神秘的比例到底如何求得,这是自从计侨八岁学数科以来,一直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请小君子教我!”对于计侨来说,什么师道尊严,都没有追求数科真理重要,他只差跪地稽首了!
赵无恤也不再难为他,继续在地上点点画画:“先生请看,如果我们可以在圆内接正六边形把圆周等分为六条弧的基础上,再继续等分,把每段弧再分割为二,做出一个圆内接正十二边形,这个正十二边形的周长不就要比正六边形的周长更接近圆周了吗?”
“所以,如果把圆周分割得细,误差就越少,其内接正多边形的周长就越是接近圆周。如此不断地分割下去,一直到圆周无法再分割为止,它的周长就与圆周几乎完全一致了!”
计侨如同一个小学蒙童般,听得如痴如醉,不住地点头,心中直叹赵无恤才是真正的算学天才,竟然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方法。
可恨自己刚才还想用那道“简单”的题难住他,还想指点他……真是,真是羞愧难当啊,计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无恤展示的,其实就是割圆术,后世初中生都会的东西……但在此时,这个理论还得经过七百多年的发展,到魏晋时期才会被刘徵、祖冲之等人发现。欧洲人则要早一些,大科学家阿基米德在两百年后得出了相近的结果,但要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数,就得等到十六、十七世纪了。
所以,计侨这位春秋数学家要能知道,那才有鬼。
放出了这个跨时代的理论后,赵无恤拍拍手就跑了。验证的事情,交给计侨去做吧,就让他慢慢割圆割上个三四千边形,无恤才不会那么简单就告诉他,圆周率其实是……
计侨一脸兴奋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边画圈圈,一边摆弄算筹皮尺,当起了验证圆周率的初中狗。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往常犹如臂使的算筹们,竟然是如此繁琐难用……
……
忽悠了计侨后,赵无恤走在清晨的赵氏之宫里,享受着这几天来难得的闲暇时光。
下宫虽小,却五脏俱全,野有井田千亩,三三两两的国人、野人穿着犊鼻裤,光着膀子在其间捆扎收割后遗留的干草堆。邑内的“国”中有巍峨的正殿,只见重堂邃宇,层楼疏阁,一座座高台连栋结阶,展现出世家大族数百年经营的底蕴。
比起从前,赵无恤这些天生活有所改善,家臣们见了他也会停下行礼,居室里还多了几个有些姿色的隶臣妾伺候,但这些仍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必须尽快拥有一处自己的地盘,才能放开手脚,脱离赵氏之宫的束缚和规矩!
为五六年后的那场大战做准备。
受到赵鞅关注是有好处的,但也有坏处,比如赵无恤再也不能大庭广众下穿那狄人的袴褶了。上衣下裳的宽袍大袖看着十分赏心悦目,不过穿上之后实在是不方便,真不知道季嬴她们穿着更加复杂的曲裾深衣,是怎么做到行走灵活自如的。
他现在正打算带着些梅干和枣子,去园囿中看一看他捕获的那头白色麋鹿。
那小家伙现在被赵氏全族视为珍宝伺候着,专门为它修建了宽大的鹿苑,十来个僮仆专门照顾,期待它能产下新的瑞兽。
不过能亲近它的人可不多,赵无恤算一个,而自从季嬴来过一次后,不知道是不是同性相吸,聪明的白鹿就迅速喜新厌旧,一个劲的往季嬴怀里钻。季嬴见了乖顺的白鹿,也**不释手,干脆搬到鹿苑附近去住,说是要照料它到来年开春产崽。
想到能和季嬴碰面,赵无恤不由得有些期待,他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情绪,有这一世的姐弟之情,却还有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然而在半路上,他却被赵鞅身边传话的竖人宽(僮仆)喊住了,说是主上让他前去正殿,有事商议。
“有事商议?”赵无恤心中突突直跳,会是什么事呢?
沿着家中能并行两辆驷马战车的大道直行,穿堂过院,就来到了正殿,也就是赵鞅处理政务、接待宾客和家臣的地方。
赵无恤抬头仰望,见这正殿高大堂皇,朱棂赫以舒光,屋檐上对峙了彩绘的玄鸟雕塑,栩栩如生,似乎要一鸣而起,一飞冲天。
正殿外观雄壮,进到内部也十分华美,有盘虬螭之蜿蜒,有承雄虹之飞梁。
殿内主位上坐的是位美须及胸的中年男子,正是赵鞅。他今天换下了戎装,一副上国卿士打扮,冠远游冠,衣黑绶赤,佩白玉环,带青铜长剑,座前的案上放置了几枚代表着兵权的鎏金虎符。
按顺序跪坐在正殿两侧的分别是伯仲叔三兄弟,以及赵氏的几位得力家臣,他们均黑衣高冠,正襟危坐。其中,还有穿武官服,被赵鞅特许剑履上殿的下大夫邮无正。
瞧这架势,赵氏重要的家臣几乎都到了,肯定是有大事要商议啊。
当然,其间还少了个人,就是那位留着山羊胡子的家宰尹铎依然不在,大概还因为前几天的事情和赵鞅怄气呢。据说他在冬狩后,曾力劝赵鞅立刻把白鹿献予晋侯,结果自然又是一场争吵,尹铎扔下主君日后必定后悔的话后,拂袖而去。
原本属于尹铎的次席位置,则被一脸慈善相的下大夫傅叟替代,他是赵鞅的第三谋士。如果这次尹铎被赵鞅解除家宰之职,身在晋阳的董安于又暂时回不来,他就是最有希望上位的人选。
说起来,这还是赵无恤从小到大,第一次被通知出席家族公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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