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因先王崩逝,心中悲痛不已,已经无法理政,成周的一切,乃至于嗣君的取舍,就交由伯主来安排定夺罢……”
成周王城北门,姗姗来迟的太子仁朝赵无恤一拱手,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一番话后,也不坐六骏所驾的马车,而是带着老太傅和几名亲卫,往宫室方向缓缓走去,他说,他要继续回到周敬王灵柩前守着长明灯,以全孝道……
如此一来,甲胄精锐的三万赵卒竟奈何他不得,只能让开一条通道,让太子扬长而去。
不费一兵一卒就顺利入城,赵军立刻接管六师的防务,以“预防宵小跳梁”为由,占领了王城。
王城是严格按照匠人营国之制修建的,每面三门,凡十二门。每门三涂,涂阔二十步。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环涂七轨,王宫居中,左祖右社,前朝后市。
随即,赵无恤又假惺惺地步入王宫,在灵柩停放的考庙中为周敬王哭丧。
期间,跪于前方的太子仁并未回头看上一眼,就这么静若木鸡的呆立原地,似乎已无欲无求,无怨无恨。
赵无恤对此子的行为越有些奇异,但顾不上多想,退出来后,赵葭来报,说五宫中的大庙、宗宫、考宫、明堂已被赵军控制,只有路寝有周王女眷居住,兵卒未敢进入。
“严明军纪,敢冒犯者杀无赦!”
赵无恤撂下话后,便让人请刘公、单公二卿在宫内办公的左巷会面,完成与他们之间的交易。
没错,刘、单两家,尤其是多次与赵侯会面的刘承,早就被赵国收买了。
这还是长期经营陶丘的子贡献上的计策:“下贾贾粮、中贾贾丝、上贾贾国。君侯若不爱财物,暗派使臣贿赂中山、周、郑、楚、吴、秦之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
子贡身为商贾,很清楚人心对于诱惑的抵御是多么的脆弱,所谓豪臣,指的是握有实权或有巨大影响力的各国大臣,如郑国六卿,秦国公族,楚国县公,吴国的太宰伯嚭等,当然,也包括周室刘单二公。
灭齐后的这几年里,虽然表面没有大的战争,但实际上,各国内部,赵无恤的第五纵队开始渐渐得势了……
赵无恤授意子贡寻找那些希望与赵国亲善的大臣,以武力威胁为主,奢侈品和钱帛,封邑作为诱惑为辅,让刘单二公排挤本国鹰派,替赵国收集情报,五六年下来,周室发生的一切,邺城一目了然,故周敬王病重的消息,赵无恤可以提前从二公处得知,当他兵临城下时,二公也迅速放弃抵抗,开门相迎。
这与历史上秦国的间谍策略不谋而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有了内应,破国也变得容易了许多。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既然刘、单二公十分配合,赵无恤自然也不能亏待他们。
左巷内的一处隐秘厅堂内,刘单二公姿态卑微,在被赵侯**威俯视十多年后,这些视家族传承远胜于忠君爱国的大贵族,早已不敢生出与之为敌的想法。
“地图。”
一挥手,侍从已将成周王畿的地图献上。
放眼望去,洛阳溯洛背河,左伊右瀍。西阻九阿,东门于旋。盟津在其后,太谷通其前。伊阙塞横断其上,轘辕关守护于外。
“好一个表里山河。”对于洛阳的地势,赵无恤是很欣赏的,难怪这里能成为历朝历代中意的古都。只可惜赵国的基本盘在河北、河内,在河南半分根基民心都无,他暂时没有吞周室,化洛阳为郡县的打算,此番只是想要将这地势破了。
“周将以洛水为界,分为东西两处,刘公为东周君,单公为西周君,二君仍为天子之臣。不过先王刚刚驾崩,为防止乱党宵小作祟,成周与王城,赵国代为守备,孟津、伊阙塞、轘辕关三处也交由赵军驻防,二公意下如何?”
这是将赵国的封君制强行移到成周,同时帮刘、单两家瓜分这百里土地,但随着孟津、伊阙塞、轘辕关的易主,这百里之地,已经彻底落入赵国包围了……
“一切都听伯主吩咐!”
扩大了地盘,并被伯主承认了的刘公、单公自然大喜过望。殊不知,从前周室虽衰,但内部好歹还能统一号令,随着赵无恤一声令下,分为东西两个**领地,王城更是落入赵国手里,这对走在末路上的王室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此事之后,其天下宗主的地位要从根本上动摇了……
果然如太子仁所料,赵无恤此次上洛,对周室而言,堪比一场骊山之难的大灾祸……
……
然而就算太子仁接受了周朝“物壮则老”的现实,听了那老者“夫唯不争,故无尤”的建议,放弃抵抗,听天由命,赵无恤却不打算放过这位有意与自己为敌的太子。
这一日,太子刚刚结束三天三夜的守灵,面容枯槁地出来时,却见刘公、单公跪在外面,面色尴尬,但还是顿首,请太子保重身体,同时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还望太子能主动避位……”
本以为这个平日里十分刚烈的太子会剧烈反抗,甚至破口大骂,然而他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小子本来就无心继承王位,唯君之愿。”
说完,太子仁目光看向了隐在暗处的赵无恤,解开了发髻,披头散发地朝宫外走去。
走着走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一首歌从他离去的方向缓缓响起: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遣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好太子。”
良久之后,赵无恤走了出来,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啧啧称奇,转头对卑躬屈膝的刘公、单公说道:“太子一直是这样么?”
刘公单公有些尴尬,在赵无恤面前,他们将太子仁说成是“不知时势”“不服伯主”的倔强青年,还跑去鸣钟号召国人反抗赵师。现如今太子的态度却转了一百八十度,让他们也琢磨不明白,只好说道:“今日之太子,与往日的确有些不同……”
“怕是得了高人指点……”
赵无恤琢磨着那句最后的短歌,沉吟片刻,让人去保护太子,顺便弄清楚他的行踪。
当夜,赵侯便让刘、单二公伪造了一份周敬王的遗书:“太子仁病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次子闵,规矩肃然,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洪业,为万世统……”
而太子仁之后也自言因为先王驾崩,伤心过度,只怕不久于人世,同时坦言自己无德无功,不足以为王,避位让于弟弟王子闵。
王子闵是周敬王幼子,时年十二,虽然废长立幼违反了祖制礼法,但成周已经完全被赵国控制,加上周德已衰,民心丧尽,满朝臣工,除了一两个脖子硬的家伙出言反对被当场轰出朝堂外,竟然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反对的声音,这场废立势在必行。
一月五日,赵无恤请战战兢兢的王子闵升殿,在大庙大会群臣,正式继位,同时也宣布了周室也实行封君制度,刘公单公作为东周君西周君,即日起赶赴封地上任。
然而如此一来,成周就没有执政的卿了。
“天子年幼,无人辅佐,还请伯主效仿周公,代为摄政……”
“请伯主摄政!”
赵无恤三次推脱后,欣然接受了此任,获得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权力,威福莫比。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回想黄池之会上赵侯的那句豪言,才过了短短六年。
至此,赵无恤摄政僭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已成。
一月十日,赵军已经接管了成周各处山川要防,刘公单公欢天喜地地去接收新领地,王城笼罩在赵军的铁骑阴影之下,新天子在王宫里瑟瑟发抖。
从内到外,成周都已经被赵国完全控制。
也就是这一天,赵无恤又来到王宫大庙,提出了一个更加过分的要求。
“吾欲观周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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